《活着》折射的中国人“国民性”生存哲学

2014-04-29 00:44谭惠敏
西江月·上旬 2014年1期
关键词:国民性

谭惠敏

【摘 要】《活着》是一部格调冷峻、内涵丰富的现实主义作品,当中写实的反映了在残酷的现实底下,中国人悲惨辛酸的生活。然而,《活着》的主人公福贵,在如此恶劣的生存境况下,面对亲人的一一离世,却依旧能处之泰然,当中折射了中国人“国民性”的生存哲学。该文试从:一“国民性”的阿Q精神;二“国民性”过度的盲目乐观主义;三“国民性”的逆来顺受性格,分析《活着》折射的中国人“国民性”的生存哲学。

【关键词】《活着》;中国人;国民性;生存哲学

余华在80年代醉心于先锋文学实验创作,到90年代陷入了一个创作低潮,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沉寂。他的目光开始投向了残酷的现实。余华不愧是一个具有天赋的作家,转型后,一出手便是洋洋一部惊世佳作《活着》,余华像鲁迅般“直面人生的惨淡,正视淋漓的鲜血”,作品中反映中国老百姓的辛酸生活是如此的鲜活、深刻,处于社会底层的小人物福贵的身世遭遇,让人扼腕感叹。

然而,《活着》是一部内涵丰富的现实主义作品,小说主人公福贵历尽劫难,面对亲人一个个离世,老人福贵却能安然处之,与老牛相依为命。是什么促使福贵在屡遭变故的如此境地下,仍能坦然苟存?《活着》当中折射的正是中国人“国民性”的生存哲学。

下面试就这一问题略作探讨。

一、国民性的“阿Q精神”——“精神胜利法”

当福贵还是徐家少爷的时候,许老爷子训斥他终日吊儿郎当,没有光宗耀祖。福贵的回答是“你别犯愁啦,我儿子会光宗耀祖的i ”。福贵整天花天酒地,沉醉于声色犬马,豪赌度日,半生虚耗,却妄想儿子会光耀门楣,完成自己“未竟的大业”。作为纨绔子弟的福贵,终日留连赌局,别说光耀门楣,连守家保业也尚且艰难,当然更不可能光宗耀祖了,惟有搪塞将此大任推在未出世的儿子有庆身上。这和徐老爷子当年跟徐老太爷得意洋洋的神气如出一辙,讽刺的是,这句“我儿子会光宗耀祖的”像传家宝一样,而今又从徐老爷子口中传到儿子福贵口中。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国民性的痼疾,国民性的“精神胜利法”在作祟。君不见在二十年代鲁迅先生笔下就已经出现以“精神胜利法”麻醉度日的小人物阿Q形象?有意思的是,余华笔下的福贵和鲁迅笔下的阿Q, 两人一富有,一贫穷,而两者都在未有儿子时夸下海口,都沉缅陶醉在“我的儿子会光宗耀祖的”(福贵);“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ii ”(阿Q),这样的黄粱美梦中。说这话时,福贵的儿子有庆尚未出生,而阿Q兀自更是一个单身汉,但两人竟都矜夸自己的儿子如何如何厉害,这体现了中国人骨子里历史悠久的国民劣根性。或许生活本来就是沉重,不是如此自我麻醉,何以为生?时至今天,众多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莫不类似犯下同样的错误,阿Q的“精神胜利法”一脉相承,延续至今。

二、“国民性”过度的盲目乐观主义

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乐观的民族,经历无数的苦难灾劫依然屹立如故,本来乐观是好事,但过犹不及,过头了,乐观就成了盲目、不切实际。

小说中描写的大跃进时期,村里实行全民大炼钢,队长一声令下,大伙儿都忙不迭地为人民公社作贡献,把自家烧火煮饭的家伙——铁锅统统砸拦煮钢铁。家珍在一旁看得心疼掉泪,担心“这锅砸了往后吃什么?”,队长却乐观之极的道:“村里办了食堂,砸了锅谁都用不着在家做饭啦,省出力气往共产主义跑,饿了只要抬抬腿往食堂门槛里放,鱼啊肉啊撑死你们”。

当时中国正处于建国初期,百废待兴,全国四万万人口,解决温饱问题已属奇迹,队长居然还大吹什么“饿了只要抬抬腿往食堂门槛里放,鱼啊肉啊撑死你们”,吹这样荒诞可笑之极的大牛皮,活脱脱勾划出了那个年代的国人的盲目乐观主义精神,——然而这种荒诞,这种精神正是当时大跃进时期人民心态的真实写照,“肥猪赛大象”“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用十五年时间赶英超美”等等口号,今天看来荒诞可笑,然而当年人人却从中看到中国的希望、共产主义的辉煌,心驰神往,为之顶礼膜拜,趋之若鹜。

小说中写道,果然应了家珍的担心,吃大锅饭终究免不了坐食山空的一天,人民食堂的粮食经不起众人天天的大鱼大肉,最后没有粮食了。队长說到公社去要点吃的来,每次去都带了十来个年轻人,打着十来根扁担,那样子像是要去扛一座金山回来,可每次回来仍然是十来个人十来根扁担,一粒米都没拿到,到最后,队长不得不下令,“从明天起食堂散伙了,大伙赶紧进城去买锅,还跟过去一样,各家吃各家自己的”。

从砸锅——建人民食堂——解散人民食堂——卖锅,这场闹剧中,可以得见“大跃进”的悲剧正是源于国人不切实际、过度盲目的乐观主义精神。然而生活本就这样的苦,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福贵的命运也是如此,每每在景况好一点的时候,老天又在不经意间带走他的一个亲人,没有这种过分的乐观情怀去支撑,也许福贵早就不在人世了。由过度盲目的乐观主义去冲淡生活的苦涩酸楚,让活着的人更有生存的希望与信心,勇敢迈向未知的未来,这是中国人的“盲目乐观史”,是中国人的“辛酸史”、“血泪史”。然而,正是这种盲目的乐观主义精神,让我们跨越荆棘,踏过坎坷,走向辉煌。

三、国民性的逆来顺受性格

小说中福贵一家历尽沧桑,从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变成破落户,经历抗日战争的磨难,大跃进时期的困难,文化大革命中的厄运……时移世易,带给福贵一家的不是幸福,而是接踵的灾难。福贵的亲人,不管老的还是小的,都一个个不可救药的死去,而且都是非正常的死亡。儿子有庆被抽血抽干而死,女儿凤霞产后大出血而死,妻子家珍悲伤而死,女婿二喜被吊车上砸落的水泥板砸死,孙子苦根吃豆子撑死……余华的文字虽然深沉冷峻,然而福贵的亲人却一个比一个死得惨烈,整个故事渗透着残酷血腥,最后剩得孤零零的福贵与老牛为伴。有人觉得故事结局难以置信,在众多亲人的离去以后,福贵居然还能安心而活。然而这里表现的才是生命的实质——“活着”。我们常常纠结于“活着”的意义,然而,在小说中反映的“活着”或许不是一种追求,而只是一种状态,从福贵对苦难的逆来顺受的态度,也许更接近于生命的本源。

小说的最后一节福贵说得明白:

“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一个人过了,我总想着自己日子也不长了,谁知一过又过了这些年。我还是老样子,腰还是常常疼,眼睛还是花,我耳朵倒是很灵,村里人说话,我不看也能知道是谁在说。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用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iii ”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根深蒂固的是“好死不如赖活”,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不公、困厄、灾难,有能力、有勇气反抗的毕竟在少数,因而革命英雄如陈胜、吴广类,才如此可贵,我们当中绝大部分人所能做的本能反应只是忍受,正如千钧一发,“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它没有断”iv,忍受生活中的种种残酷、不堪。遇到艰难挫折,一意寻死的是极少数,厄运就像宿命,默默忍受,不管怎样不堪,活不下去也得活,这就是中国人。福贵只是芸芸中国人的典型,所以在1998年的一次访谈中,余华说福贵是他见到的这个世界上对生命最尊重的一个人,他拥有了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可是他活着。“‘活着在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显示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v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五千年过去了,中华民族也就成了一个以坚忍著称的民族,中国人千锤百炼,也修成了逆来顺受、随遇而安,过活的非凡本领。

《活着》所揭示的是中国人几千年来的生存本相,“活着”在余华笔下,是一个有静止意味的动词,“以柔制刚”、“以静制动”,这更趋向于中国人的生死价值观。“活着”——言简意深,尺牍千里,当中揭示的是中国人“國民性”的生存哲学。

注释:

i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9.

ii鲁迅.呐喊·彷徨·故事新编(丁聪插图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71.

iii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180.

iv余华.《活着》韩文版自序[A].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5.

v余华.《活着》韩文版自序[A].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5.

【参考文献】

[1]余华.活着[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2]鲁迅.呐喊·彷徨·故事新编(丁聪插图本)[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猜你喜欢
国民性
《晚清至五四的国民性话语》
中日国民性话题史上的《国民性十论》
“国民性”问题的教育视角
专制带坏国民性
专制带坏国民性
近年来鲁迅国民性思想讨论再认识※
论面向国民性重塑的现代国民教育*
浅论国民性养成的起点在儿童
国民性真的不存在吗?
熊培云:我不认同“国民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