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经龙泉寺

2014-04-29 00:44王颖
商界 2014年10期
关键词:龙泉寺法师义工

王颖

话说数年前,“微信之父”张小龙在龙泉寺小住。当时微信研发正陷入困境,几个技术问题苦思不得其解,他一气之下把资料撕得粉碎。没想到负责打扫卫生的僧人看到后,竟然帮他把资料重新粘贴起来,还写下了几条建议。张小龙大吃一惊,便找到僧人盘问,这才知道这位扫地僧出家前曾混迹IT界,是一个极客。经扫地僧点化后,张小龙回到广州,闭关一年,微信终于大成。

这个故事听起来太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情节,让人难辨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座千年古刹确实高手如云。这里有毕业于北大清华中科院的硕士生、博士生,也有拿过奥林匹克金奖的“数学天才”。因此,外界还把龙泉寺称作是“北大清华的分校”、“最强科研实力寺庙”。

这样的“头衔”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炒作?如果是真的,龙泉寺有何独到之处?偏居北京一隅,却又能吸引到这么多的高素质人才。再延伸来看,这样一座聚集着高知人才的寺庙,又会对商业社会带来怎样的启示?

从颐和园出发,沿西北方向,大约70分钟的车程,便可到达北京自然风景区凤凰岭。龙泉寺就坐落在景区内。

龙泉寺始建于辽代应历年间,至今寺里还保留着已有千年历史的古银杏和金龙桥。进入龙泉寺,一路上看不到收钱算命的大师和招揽游客的摊点。在这里,给佛祖进香是不用付费的,香是义工自制的手工香,就放在香炉旁,游客和信众可以自取。

跟其他镶嵌在名山大川里的宏伟寺院不同,来龙泉寺的大多是信徒,而非观光客。寺中除了一百多位僧人外,还常住着将近三百人的义工,这当中很多都是佛教徒。

这些义工也是藏龙卧虎,在他们的参与下,信息化管理和动漫制作已成为龙泉寺的两张名片。甚至还有人说龙泉寺是一座具备互联网思维的寺庙。

一面向新,一面抱朴;一边入世,一边出世。龙泉寺的生存路径让人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它是如何与商业社会发生碰撞的?对于商人、企业,这两个商业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龙泉寺的存在会产生哪些积极的影响?这是记者此行想要找寻的答案。

天下极客出龙泉

佛法的传播就像是一次营销,龙泉寺不仅做到了整合营销,还将线上的“有缘人”吸引到线下参与活动。至于要不要成为佛教徒得看修为,至少龙泉寺为人们提供了接触佛教的机会。这不是O2O,这叫“撮合经济”。

“第一次创业的时候,我经历了很大的一个坎。就是当时非常重要的一个合伙人,他带着几个技术骨干,都出走了。现在反思,很多时候是我太过于执着了,没有去考虑他们。”

“前年来北京,自己做了一个公司,我2011年是压力最大的时候,那时候有一次早上头疼疼醒了……我当时的焦虑就来自于认为生命有限。”

在龙泉寺明心阁的会议室里,信息技术中心的贤信法师用投影仪给记者看了一段视频。这是今年8月举办的龙泉寺IT禅修营的宣传片。當时,有来自全国各地的38位IT人士,在龙泉寺体验了两天晨钟暮鼓的宗教生活。离开寺庙前,他们盘腿而坐,交流了彼此的思考和感悟。

在龙泉寺,类似的禅修营还有很多,比如动漫禅修营、艺术禅修营、儿童夏令营……此外,龙泉寺每年还会接待好几批来自北大EMBA、长江、中欧、光华等商学院的企业家学员。

虽然这些活动都是免费的,但这不是禅修营吸引他们的原因。参加禅修营的也并不都是佛教徒,甚至有一部分在来之前对佛教并不感兴趣。龙泉寺的禅修营对他们来说有另外的意义,这个意义来自于信仰之外,是处于同一行业,或者拥有共同兴趣的人之间的认同感和交流的欲望。

这是现代人聚会、交谈的原动力。龙泉寺无意间破解了这一密码,并借由它吸引众生,弘扬佛法。

若论因果,禅修营是果,佛教的出世思想就是因。佛教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普渡众生。众生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发生着变化,佛家自然不能置身于时代之外。

用现代的传播工具和外界交流是龙泉寺与现代社会的一次碰撞。龙泉寺的方丈学诚法师是最早使用网络工具传播佛法的僧人。2006年,学诚法师就开通了新浪博客。在微博、论坛、QQ、豆瓣、微信上,都有龙泉寺活跃的身影。这些网络工具发挥不同功能:弘扬佛法、义工报名、出家联谊和网络学佛,等等。

不过,龙泉寺的对外传播并没有仅仅停留在工具的层面。

在龙泉寺动漫小组的剪辑室,记者见到了该小组的负责人贤书法师。当时他正在指导义工们为动画片配乐:“本来一个很壮观的场景,出现一段民乐就落入俗套了。我们讲儿童的故事就用一段儿童的音乐是不对的,你看一些优秀的儿童电影用的都是非常严肃、非常高级的音乐。”

义工们正在制作的是一部3D动画。这是系列动画《贤二律师的故事》的第三部《我可不是吃素的》。在这一系列的另外两部动画片里,贤书和他的团队大胆使用了面人这一传统手工艺来制作人物和场景,这在国内尚属首次。

今年7月,龙泉寺还出版了漫画书《烦恼都是自找》。书里妙趣横生又富有佛教智慧的师徒问答出自学诚法师,贤书和毕业于中央美院的贤帆法师一同完成了配图。这本书在出版当月的开卷排行榜上排名全国第六。

不仅要用现代的传播工具,还要用现代人喜闻乐见的语言和形式来表达,否则再经典的圣言善语,都很难直抵人心。佛教中有观机逗教的说法,延伸出来就是这个意思。

“高才僧”的秘密

吸引人才,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关于龙泉寺的高知僧团,外界流传着很多故事。

比如,今年年初中科院计算所的一位博士生导师到龙泉寺出家,由他指导的博士因此难以如期完成论文答辩。

最后证实这只是传闻而已。但4年前,“数学奇才”柳智宇拒绝麻省理工全额奖学金,到龙泉寺出家,却是真有其事。

2006年,柳智宇被保送北大数学系。在北大的第一个学期,他就先后加入了禅学社和耕读社,原本就对传统文化推崇备至的柳智宇接触到了佛教。

说起来,北大的耕读社跟佛教颇有渊源。迄今为止,包括柳智宇在内,耕读社有三任社长选择了出家。值得一提的是,耕读社的创始人,原北大哲学系硕士邓文庆,就曾在福建莆田广化寺出家,法号贤庆。而广化寺的方丈就是学诚法师。后来学诚法师住持龙泉寺时,贤庆法师追随学诚法师回到了北京。

也许是有了师兄的引路,2010年柳智宇也来到龙泉寺出家。记者在龙泉寺没有见到柳智宇,却见到了一位追随柳智宇来龙泉寺的居士。她告诉记者,她曾是北大的旁听生,在耕读社结识了柳智宇和一群热衷佛教的北大学子,她也因此发了菩提心,一心皈依佛门。

在龙泉寺,像柳智宇这样的高素质人才不在少数:禅兴法师出家前是清华大学流体力学博士,贤清法师出家前是清华大学硕博连读的研究生,贤兆法师和贤立法师出家前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教师,贤威法师出家前是中国科学院生物物理研究所博士……

记者向寺里的法师询问僧团中高知人士的数量,得到的答案是出家人不会做这样的统计。

知识分子出家已经不足为奇,让记者疑惑的是他们为什么会扎堆龙泉寺。

虽然在龙泉寺出家没有学历限制,但同样毕业于中国佛学院并拿到硕士学位的学诚法师,却一直希望能建设一支高素质的僧团。事实上,建设高素质的僧团,也是佛教界的共识。已故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居士就曾说过:“佛教第一重要的是人才,第二重要的是人才,第三重要的还是人才。”

在吸引人才方面,位于海淀区的龙泉寺有地缘优势。海淀区高校云集,堪称北京乃至全国的教育中心。在海淀区地铁站颐和园北宫门站可直接坐346路公交车到达龙泉寺,这个地铁站离北大五公里,离清华六公里,离中科院计算机所七公里。

2004年,学诚法师重建龙泉寺时,先后从福建广化寺带来八位弟子。这八位弟子中,有三位出身清华,一位出身北航。学诚法师当初一定有吸引人才方面的考虑,因为这八名高学历的僧人就像是引子,吸引了众多有佛门慧根的知识分子加入。比如,后来的柳智宇。

如果把寺庙比作企业,不太妥当,甚至会被认为有亵渎之嫌。但作为一种社会存在,两者之间又有许多相通之处。就拿对于人才的需求来说,人才之于寺庙,之于企业,就好比渡河之舟。有了渡河之舟,两者才能抵达各自的彼岸。

义工的管理方程式

只有真正参与其中,才能产生所谓的情感和忠诚。互联网思维之所以强调用户互动,就是为了让用户忠诚于某一品牌。

在龙泉寺的“天地心有机农场”的菜园里,记者发现了一棵菩提树。菩提树的树枝只有一旁的平房高。在阳光的照射下,菩提叶金晃晃的,像镀了层佛光。

在佛教里,菩提树象征着智慧。但在龙泉寺,象征着智慧的菩提树却被种在菜园里。这仿佛是另一种隐喻,即佛家出世与入世的融合。

在龙泉寺,这种融合除了指传统与现代的融合,还指僧与俗的融合。贤信法师告诉记者,龙泉寺是国内唯一一所留宿居士、义工的寺庙。在龙泉寺,常住义工有将近三百人,这当中有居士,也有普通的信众。

在龙泉寺,记者跟着这些义工体验了一天的宗教生活。

记者住在离寺庙大概五六百米远的居士楼。这里是女居士的居住地,跟寺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早上3点50,打板声响起,义工们起床梳洗。4点半到5点半是早课时间,男众和女众在各自用餐的饭堂里诵读《大佛顶首楞严神咒》和《十小咒》。诵经的过程中,义工们时而站立合十,时而行跪拜礼,十分虔诚。

早课结束,紧接着就要学习博文。这应该算是龙泉寺的特色,博文主要是学诚法师的博客和一些信众发表在网络上的心得体会。这天,义工们学习的主题是“我们为什么要吃它们”,大家两三人一组分享了食素的体会和对动物的慈悲心。

学习结束,义工们带着忏悔和感恩之心享用了早斋。之后便开始出坡劳动,搬砖、种菜、植树……各有分工。记者被安排到大寮(厨房),负责包装中秋节发放给信众的月饼。在佛教中,出坡是一种承担,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在这个过程中,义工不仅要经受体力劳动的锻炼,还要在人与人的相处中磨练心性。

值得一提的是,大概10年前,学诚法师接管龙泉寺时,这里到处断壁颓垣,破败不堪。如今,寺中器宇軒昂的殿宇楼阁,都是僧人和义工们一砖一瓦建造起来的。

出坡结束后就是午斋和午休,下午1点半到两点是拜忏时间,主要就是念佛号忏悔业障。一般寺庙的僧人是过午不食的,但是义工们白天都有繁重的劳动,所以龙泉寺会提供药石,其实就是晚斋的另一个称呼。

晚上9点半,义工们都要按时睡觉。男众住在寺庙里,女众居住的居士楼还有专门的楼管,就像大学的宿舍管理员。如果不按时休息,或者回来晚了,楼管还会大声斥责。

“未成佛道,先结人缘。”义工在龙泉寺的食宿都是免费的。龙泉寺除了一部分蔬菜能自给自足外,其他的生活所需都要靠四方信众供养。最多的时候,龙泉寺有将近1000多人在寺里吃饭,这么多年下来不但没有把龙泉寺吃垮,反而更加兴旺。

这当中的原因,也许就是龙泉寺不但接受信众供养,还敞开怀抱让信众参与其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义工就是寺庙的用户,与用户的互动不正是如今互联网思维的主要内涵吗?

从小乘到大乘

到行业的边界之外去寻找灵感,用他山之石攻玉,是龙泉寺的跨界整合带给现代企业的启示。

在金龙桥附近,记者见到几张醒目的海报。海报的内容有义工的招募,也有法会的活动宣传。这些海报夹道而立,让古老、传统的丛林有了学院的味道。

贤信法师告诉记者,龙泉寺就是丛林和学院的融合。

这样的融合当然不单单是几张海报那么简单。学诚法师在龙泉寺的管理上借鉴了学院的模式。

按照佛教的规矩,普通信众出家要经过准净人、净人、沙弥、比丘四个阶段。在龙泉寺,还多了个义工阶段。也就是说,想在龙泉寺出家的人首先要做一段时间的义工。在做义工的过程中,法师会观察他们的品德和心性,符合要求的才能成为准净人。同一批准净人组成一个班,班上有学习委员、纪律委员等职务,由准净人自己担任,就类似学校里的班干部。每个班有一个班导法师,相当于班主任,负责管理和引导准净人的学修。

跟老师和学生的关系略有不同,龙泉寺的班导法师和准净人之间的关系更像师徒关系。他们一起生活、劳动,通过身体力行来传递经验。除了班导法师,龙泉寺还为这些准净人安排了授课法师,负责讲解经文。

龙泉寺管理上的创新还包括对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学习。

传统丛林有四大班首,八大执事,这是寺庙的管理层级。而龙泉寺在这方面也做了一些改进和调整。龙泉寺的高层是方丈和书记会,书记会有五位书记法师,或者叫监院法师。他们一起决定寺院的工作安排。书记会里面有个代表,叫当家师,相当于寺院的总经理。他不是决策者,是执行者。

执事是龙泉寺的中层干部。龙泉寺效仿现代公司,设有多个部门,如工程部、文化部、慈善部、弘宣部、教化部、翻译中心等,每个部门都设有一个执事,负责组织部门的义工开展具体工作。

提到龙泉寺的管理创新就不得不提到它的信息化管理。

2009年,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计算机系的贤信法师来到龙泉寺出家。他注意到,龙泉寺有700多间客房,义工登记入住,办理手续就是一件麻烦事,更不用说对床位进行管理了。于是他就用了大概七个月的时间开发了一套挂单(登记入住)系统。

随后,龙泉寺招募了一些有计算机背景的义工成立了信息技术中心。现在,这个中心有一百多位义工。他们正在对龙泉寺的图书馆进行改造。不仅是对现有图书的信息化管理,信息技术组还希望能开发一个开放阅读平台,包括经文善本的电子录入和传统经典的摘录分享。最终这个项目还会以移动App的形式呈现。

与这些现代管理技术相对的,是龙泉寺较为保守的清规戒律。龙泉寺规定僧人不拿单资(生活费),衣食住行统一配给,学诚法师认为,没有钱就没有挂碍,没有负担。另外,寺中僧人非公事所需,不拿手机不用电脑不上网;有公事者,可提出申请,在特定的时段内使用上述设备。目前整个龙泉寺过百人的僧团获准使用手机的不超过10人。

由此可见,在龙泉寺,出世与入世之间有着清晰的边界。一方面,龙泉寺积极吸收现代社会的技术和理念,并将其内化为寺庙内部机制的革新;另一方面,龙泉寺所有创新又都是为弘扬佛法服务的,它对一座寺庙抚慰社会人心,给现代人以信仰支撑的功能定位有着清晰的认识。

换句话说,龙泉寺在人才、用户体验以及管理上的革新引发的企业对自身改革的思考,只是其影响商业社会的小乘;而用佛教关于慈悲、智慧的质朴教义抚慰现代商人的心灵,才是它服务于商业社会的大乘。

编 辑 彭 靖 liqing32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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