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辉
摘 要: 文章探讨了狄更斯小说在忏悔、宽恕和仁爱等方面表现出的宗教情结,并分析了作者这种宗教情结的阶级性和宗教局限性。
关键词: 狄更斯小说 忏悔 宽恕 仁爱 宗教情结
英国著名作家查尔斯·狄更斯(1812-1870)一生创作了14部长篇小说和许多中、短篇小说。他的创作深刻地描绘了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社会的各个阶层,犀利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罪恶。柏拉威尔认为:“伟大的文学总是表现出关心真理和人们心目中的道德价值。”[1]狄更斯将忏悔、宽恕和仁爱等宗教情结贯穿全部作品,实现对人类社会中的不公正和人性丑恶的抨击。
一、忏悔与宽恕
忏悔与宽恕是宗教中“原罪说”及“赎罪理论”的最直接体现。狄更斯笔下的人物通过“原罪—忏悔—救赎”的宗教模式,实现了弃恶从善、改邪归正的自我救赎。忏悔形象贯穿狄更斯的每部小说,从《匹克威克外传》中到处招摇撞骗的金格尔、《远大前程》中被仇恨蒙蔽的郝微香、《马丁》中自私自利的小马丁、《董贝父子》中傲慢冷酷的董贝、到《圣诞欢歌》中老守财奴斯克鲁奇等比比皆是。狄更斯特别强调对不良者的宗教感化,他认为,“如果碰到不良的人,你也要这样想:如果他们有善良的朋友、温馨的家庭、良好的教育,他们是会变好的。因此,你们永远要用良言劝导他们,使他们变好”[2]。这种宗教感化思想,在作品中集中体现为最终的宽恕。《远大前程》中的郝微香当初收养艾丝黛拉是“想领个小女孩儿来抚养抚养、疼爱疼爱”,“我本来的意思是想搭救她,免得她也遭受我这样的苦难。开头我无非是这样的用意”。她还资助赫伯尔特,可见她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强烈的仇恨扭曲了她的人性,才导致她利用艾丝黛拉报复男人。后来匹普对艾丝黛拉真诚的爱感化了郝微香,她认识到自己的自私与荒唐,真心悔过。郝微香对匹普说:“我觉得你简直就是一面镜子,让我重新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心情,我才明白我干的是些什么!”凡真心悔改者都得到了宽恕;永不忏悔或假意忏悔的坏人都受到了应有惩罚,典型地体现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宗教信念。吝啬成性、孤独寂寞的斯克鲁奇变得能够救济和善待他人,因此过了一个快乐幸福的圣诞节。曾以骗人为生的金格尔真心忏悔后,走出牢门、获得新生;知错就改的小马丁重获幸福,而凶残成型的约那斯最终走向毁灭;董贝得以老来善终,和女儿一家在温馨中度过晚年;而冥顽不化的庞得贝却中风死在焦煤镇的大街上。
从这个意义上说,狄更斯坚信人性本善和人性美好。他强调人是社会中的人,是罪恶的社会环境使人变坏的。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真心忏悔最终都得到了宽恕。由此,作家明晰了他的写作目的:丑恶的资本主义社会现实造就了人们的罪恶。除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揭露与批判外,作者还以忏悔的形式对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发动猛烈攻击,控诉其对普通民众的毒害和压迫。
二、仁爱
狄更斯倡导的“原罪—忏悔—救赎”模式实际是宗教仁爱精神的必然结果。仁爱的理念在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深得人心,而且即使在今天仍具有一定的道德净化力量。杰弗里勋爵指出:“《圣经》所培养的仁爱精神和所激发的积极善举,比1842年圣诞以来基督世界所有的进道坛和忏悔室所能做到的还要多。”[2]这一点在历史题材《双城记》中得到了很好的阐释。狄更斯清醒地意识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与18世纪末的法国社会非常相似,下层群众中普遍存在愤懑与不满,人民的革命情绪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为了警示英国人,《双城记》借古喻今,以法国历史为题材,用以针砭英国社会现实中尖锐的阶级对立和激烈的阶级斗争。值得注意的是,狄更斯在展示革命的合理性与复仇的疯狂性时,提倡用仁爱和宽恕的精神化解仇恨、改变那些被扭曲的心灵。梁实秋先生曾说:“狄更斯读了卡赖而的《法国大革命》,大受感动,决心再试写一部历史的罗曼史。赖而送来两车书供他参考,可是狄更斯大部分未加使用,因为他不想写革命史,已有卡赖而的佳构在前,无再写之必要,他只要捕捉那一时代的气氛,用一个故事说明流血只能造成更多流血,仇仇相报无有已时,只有仁爱的心才能挽救浩劫。”[3]
从《双城记》中,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上帝充满仁爱的化身。小说中的路茜、梅尼特医生、代尔那和卡尔登等充满人道主义的人物时刻践行着一种以仁爱为核心的宗教精神。梅尼特医生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因目睹一对贵族兄弟残害贫苦人家的罪行,出于对下层阶级的仁爱之心,正直的医生不顾个人安危,毅然写信告发了这一恶行,却不幸被陷害,关进巴士底狱长达18年。在狱中,他逐渐由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变成一个满头白发、神志不清的人,每天只知道机械地做鞋以打发时光。在狱中医生愤怒了,他偷偷记录了自己受迫害的经过,发誓要向天堂和人间控告,控告贵族和他们的子子孙孙,直至最后一个。在长年关押中,医生失去了理智,做鞋子成了维持生命的唯一寄托。出狱后,因为有了女儿对父亲深深的爱,父亲恢复了理智。然而,在女儿举行婚礼的那天早上,他惊讶地发现女婿代尔那是仇敌的侄子。为了女儿的爱情幸福,梅尼特超越了巴士底狱18年的苦难,本着基督徒的仁爱和宽恕,同意了陷害他的贵族的后代与自己女儿的婚事。
英国青年卡尔登更超越了个人情感,展示了高贵的仁爱品质。1792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后,代尔那因身为贵族后裔而遭逮捕并判死刑,在千钧一发的时刻,一直爱恋露西的英国青年卡尔登替他上了断头台。出于纯洁无私的爱,他承诺,“我愿意为你和你所爱的人做出一切牺牲”。他帮助路茜的丈夫逃出监狱,安排路茜一家远离险地,而自己却代替他人上了断头台。卡尔登从容就义时,反复引用《新约·约翰福音》中的一段话:“主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这一切无不在强调卡尔登的仁爱和利他精神。卡尔登的这一番话使读者陷入了深深的反思。宽容和仁爱将最终消除世间的仇恨和罪恶,一个美丽和平、充满爱的时代终将诞生。
与这些人物代表的仁爱和宽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德伐日太太。德伐日太太是杀戮和血腥的象征。由于亲人惨死在代尔那父亲和叔叔的魔掌下,她终其一生为仇恨而活;为置代尔那一家于死地,不择手段,最后却意外死于擦枪走火。德伐日太太的疯狂报复使人不寒而栗,为了仇恨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变成了复仇女神。德伐日太太代表着与贵族阶级势不两立的下层阶级。在大革命高潮中,广大群众用极端化的暴力手段对贵族阶级进行了狂热的镇压,整个法国社会尤其是首都巴黎像汹涌澎湃的复仇海洋。被贵族迫害的穷苦人民,满脑充斥着仇恨,用疯狂的杀戮实现复仇。然而,作者用象征复仇女神的德伐日太太的死间接地否定了轮回式的复仇。狄更斯主张以宽恕和仁爱化解矛盾冲突,坚决反对革命派激进的、破旧立新式的复仇革命,认为那样并不能真正解决社会深层问题,只会造成冤冤相报、仇恨相袭。
三、宗教情结
这一对革命认识的局限性是由狄更斯的阶级和宗教情结决定的。英国评论家乔治·奥威尔曾这样评价狄更斯:“他作为基督徒的时候总是在他类似本能地站在被压迫者一边反对压迫者的时候。事实上,他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理所当然地站在处于劣势的人一方的。如果把这种做法引向一个合乎逻辑的结论,那么当处于劣势的人一旦处于优势,人们就不得不站到对方去了。而事实上狄更斯正是趋向于这种做法的。比如,他厌恶天主教堂,然而当天主教徒遭受迫害时,他便站在这些天主教徒的一边。他对贵族阶级更为厌恶,然而一旦那个阶级真正被推翻,他的同情便转向了他们。”[4]虽然作者通过社会各个阶层的悲惨遭遇控诉了统治者惨无人道的罪恶统治,揭示了被压迫者激烈反抗与复仇的根源,但是,当复仇一旦丧失理性成为狭隘和疯狂的报复时,作家的感情就由同情肯定变为怀疑否定了。尽管狄更斯对压迫与反抗的问题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却没能对阶级斗争的本质有清醒和正确的认识,企图凭借宗教的忏悔、宽恕与仁爱实现美好人生,显示了他的阶级性和宗教局限性。所以,狄更斯不是马克思主义者,也没有重新规划社会的乌托邦理想,只是一个立足于社会现实的、充满理想主义的作家。
在狄更斯的小说里,无论各个社会阶层的人物都可能存有邪念、偏见,也同样可能具有最美的宗教品德。在深刻地披露和揭示资本主义的罪恶和腐朽的同时,他倡导一个美好世界,这里充满忏悔、宽容和仁爱等宗教情结,这种宗教情结决定了狄更斯小说的阶级性和宗教局限性。
参考文献:
[1]Brawer,S.S.Karl Marx and World Literature[M].Beijing:The Joint Publishing House,1980.
[2]薛鸿时.浪漫的现实主义——狄更斯评传[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6.
[3]梁实秋.英国文学史:第3卷[M].台北:协志工业丛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1985.
[4][英]乔治·奥威尔.不朽的狄更斯[A].狄更斯评论集[C].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