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侠之隐逸

2014-04-29 00:44杨紫玮
大观 2014年11期
关键词:身份认同知识分子

杨紫玮

摘要:武侠小说一直以来被认为是通俗文学不登大雅之堂,但是金庸的作品改变了人们对传统武侠小说的看法。金庸小说真实的展现了中国古代的市民社会,随着传统社会的解体,中国知识分子存在严重的身份认同危机,金庸小说通过对侠的身份认定的阐释,使得侠的想象和先前的武侠小说有不同的含义。

关键词:知识分子,身份认同,侠的界定

武侠小说在中国的发展可谓源远流长,武侠文学的源头有两个:“一是汉初司马迁的《史记》中的游侠、刺客列传;二是魏晋、六朝间盛行的‘杂记体神异、志怪小说。”在20世纪30年代,南派的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影响深远。姚民哀和顾明道各有千秋。北派的武侠文学经过赵焕亭的过渡,出现了还珠楼主等大家,成熟的武侠小说和长篇巨制带动了整个社会的“武侠热潮”。在通俗小说的众多品种中,武侠小说因故事的传奇性强而显得比较远离现实,它一方面对中国主流政治社会外的亚社会,即民间社会,江湖社会的武术世界进行表现。另一方面则是醉心创造一个超现实的剑仙游侠世界。因此武侠文学因其内容的超现实性被许多人诟病,但纵观武侠文学的发展,从三,四十年代的兴起到港台新武侠的出现,武侠小说中所彰显的文化意义并非只是简简单单的江湖仇杀,而是把传统文化中的侠义精神放在一个美丽,奇幻的侠客世界中去了。所以说如果只有武而没有侠,那么武侠文学只是暴力的展示,只有侠的存在,才是真正的武侠小说。

一、侠在传统社会的演变

武侠小说在20世纪50年代经过梁羽生和金庸的发展,进入了真正的辉煌时期。特别是金庸小说在梁羽生创造的文人武侠的基础上,进行了自己的探讨。他的小说于其在谈武侠不如说是在谈文化,因为金庸小说中的武侠想象是对现代性焦虑作出的反应。随着现代社会的发展,传统社会的解体,中国知识分子面临着严重的生存困境和身份认同危机。在现代性条件下,金庸小说通过对侠的现代阐释和想象,来回应现代性和寻找身份认同。金庸武侠小说由对江湖世界的美化转向对江湖黑暗的批判,表现出现代知识分子社会认同的解构,由对民族大义的歌颂转向对民族主义的破除,表现出对现代政治认同的超越;由对武林义气的肯定转向否定,批判江湖文化,表现出对传统文化认同的超越。金庸的现代武侠小说最终完成了对传统社会认同(江湖世界)、国家(民族主义)、文化(武林义气)的超越和解构。金庸小说的侠之想像是现代性条件下中国知识分子以虚构的方式解决身份认同危机,追寻自我认同的一种文化形式,在更深的层次上,它是一种对抗“存在被遗忘”的拯救性力量,一种想像性的自救力量。金庸的小说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文人小说,他在小说中体现的是传统知识分子对人生的感悟。若要论述金庸小说中知识分子身份的认同,就要先探讨“侠”的发展流程。

第一个为游侠正名,而加以颂赞的是汉代司马迁。他在《史记。游侠列传》中说到:“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并且“不矜其能,羞伐其德”。司马迁遭李陵之难,受尽磨难。社会上的法律不一定是公平合理的,当人遇到困厄之时,社会价值评判标准却不能偏向正义的一方,因此司马氏对侠的形象有所同情和赞美,。特别是文人、知识分子,他们往往不得志,处于社会边缘,于是在现实与理想的矛盾中,在苦闷与彷徨中,或以侠客自许,或以侠客许人,说明侠的形象一产生就是体制边缘的知识分子想像的产物。所以对于侠的想象一旦形成文学的形式——武侠小说,就成为文人对理想生活状态的追求,对任侠使气生活的向往,当然也是对自身身份认同危机的文学展现。一般而论,中国传统士人的身份认同基于三个层面,即对家族(祖先)的社会认同、对国家(皇帝)的政治认同和对儒教(孔子)文化认同。这三点也可以说是中国传统士人的三个追求,即“三不朽”“立德,立功,立名”。"三不朽"出自《左传.襄公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立德指树立道德,即提高道德修养,给人们树立道德方面的榜样。立功的意思是为人民做了好事,立了大功。立言,就是以救世之心著书立说。家族观念是贯穿中国传统士人人生之路的始终。传统士人可以没有国,但不能没有家,在仕途不得意时,往往就回到家族去,上是回归家族。从而找到了精神的寄托;而所谓归隐,实际上就是回归家族。传统文人的正途是仕进,报国,但是,真正实现抱负者毕竟少数,而众多的文人被抛在体制边缘。一些人就通过武侠想像,来寄托自己的幻想。一方面,这些文人幻想在体制之外自由横行,不受官场约束,独立地担当行侠仗义的角色;另一方面,又离不开对国家的依赖,希望通过建功立业而获得国家的承认。随着中唐以后游侠之风的盛行,涌现了一批描写豪侠之士及其侠义行为的传奇作品,内容涉及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快意恩仇等方面,突出豪侠人格的坚忍不拔和卓尔不群,这一时期便有了《红线女》,《聂隐娘》、《昆仑奴》,《贾人妻》,《无双传》等。到了明清时期,游侠的形象已经不再如唐宋时期笑傲王侯的潇洒了,而是增加了政治因素,特别在清代公案小说的盛行,侠客形象更多的是辅助官府破案的办差人员。他们多是臣服在清官的英明决断之下,消解了本身的反抗性和独立性,从而变得奴性十足。

二、现代性冲击下的身份迷失

随着现代性的发展,对于现代知识分子而言,他们所处的历史情境迥异于传统士人,自然文学之侠的想像与阐释也就有了新的意义。中国传统社会的道德砝码解体,儒教,国家,家族观念被摧毁,“由于外国资本的入侵和国内资本的产生,社会化的商品经济打破了家族化的自然经济,表现为家族的解体和家族权威的衰落。金庸是现代武侠小说的开创者,他在现代性条件下进行文学之侠的想像与阐释,以解决现代知识分子的身份认同问题。随着中国革命的胜利,而香港因为其独特的地理和政治因素,从经济上来看已经基本实现了现代化。市场经济的兴起带动了商品社会的繁荣,随之而来的是繁荣而丰富的市民社会。因此,知识分子就有可能成为自由的知识分子,获得独立身份,得到新的社会认同。民主制度造就一个公共社会,从而为知识分子参与政治生活开辟空间,得到新的国家认同。意识形态的变革也使文化生活多元化,从而为知识分子的自由思考提供空间,得到新的文化认同。这时现代知识分子已经不同于五四时期的启蒙知识分子,身份认同问题已经解决,他们从启蒙知识分子转化为岗位知识分子,民间社会的个体生活取代了传统知识分子的家族、国家和文化认同。但是,现代知识分子仍然有自己的不满、苦恼和幻想。这是因为,现代社会虽然消除了对个体的压迫,解决了社会不公的问题,也为知识分子的生存提供了空间,但却产生了新的问题,那就是从表面上看,新知识分子的革命选择是基于现实功利目的——救国救民,与形而上追求无关,但实际上更深刻的精神动力是获得终极价值和重建生存家园。现代性焦虑是生存性的危机感,首先是由于脱圣入俗而产生的恐惧和忧虑。新知识分子在现代性的冲击面前,找不到安身立命的根基,不由得茫然失措。

三、金庸小说中的知识分子身份之思

金庸身处香港社会,他进行武侠小说的写作的时期,正值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历史时期。可以说,金庸正是以一种现代知识分子的危机感和责任感,追问与反思自己的侠义观念,并逐渐地、有意识地开始了对侠的解构历程,以期打破国人心理中对侠的期许甚至扭曲。同样地,只有将侠打破了之后,人们才会真正地进入自身反思的空间,进而去关注更深层次的生存意义问题。

首先金庸的新武侠小说以理想的江湖世界代替传统家族关系,以确证自己的身份认同。《笑傲江湖》是金庸最能体现对传统家族观念解构的作品。令狐冲本是名门正派的大弟子,他深受师父的器中本该有着辉煌的人生,可人生偏偏不能尽如人意。由一部有着权力寓意的辟邪剑谱改变了令狐冲的一生,但却真正使令狐冲走向了笑傲江湖的境界。金庸说“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是令狐冲这类人物所追求的目标。因为想写的是一些普遍性格,是生活中的常见现象,所以本书没有历史背景,这表示,类似的情景可以发生在任何朝代。”金庸在作品的后记中写到:“ 聪明才智之士,勇武有力之人,极大多数是积极进取的。道德标准把他们划分为两类:努力目标是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是好人;只着眼于自己的权力名位、物质欲望,而损害旁人的,是坏人。好人或坏人的大小,以其嘉惠或损害的人数和程度而定。政治上大多数时期中是坏人当权,于是不断有人想取而代之;有人想进行改革;另有一种人对改革不存希望,也不想和当权派同流合污,他们的抉择是退出斗争漩涡,独善其身。所以一向有当权派、造反派、改革派,以及隐士。中国的传统观念,是鼓励人“学而优则仕”,学孔子那样“知其不可而为之”,但对隐士也有极高的评价,认为他们清高。隐士对社会并无积极贡献,然而他们的行为和争权夺利之徒截然不同,提供了另一种范例。中国人在道德上对人要求很宽,只消不是损害旁人,就算是好人了。”令狐冲是天生的“隐士”,对权力没有兴趣。盈盈也是“隐士”,她对江湖豪士有生杀大权,却宁可在洛阳隐居陋巷,琴箫自娱。她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惟一重要的只是爱情。

金庸小说也表现出对现代政治认同的超越,即由对民族大义的歌颂到对民族主义的破除。从20世纪30年代的《十二金钱镖》对大刀王五民族大义的礼赞开始开始,传统武侠小说中侠客的政治理想都是行侠仗义、替天行道。金庸小说的创作初步也是遵从这一传统原则。《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就鲜明地体现了金庸的民族观念。这两部作品中郭靖靖始终坚持抵抗蒙古,并死守襄阳城,一守十几年,明知蒙古兵力强盛,自己迟早总会失败,但只要能守一天就尽力去守一天,绝不轻言放弃。黄蓉本想最后关头他们可以乘汗血马脱身,但郭靖坚决反对,正色道:“蓉儿,这话就不是了。咱们既学了武穆遗书中的兵法,又岂能不受武穆‘尽忠报国四字之教? 咱俩虽人微力薄,却也要尽心竭力,为国御侮。纵然捐躯沙场,也不枉了父母师父教养了一场。”(《射雕英雄传》第40 回)黄蓉只好叹道:“我原知难免有此一日。罢罢罢,你活我也活,你死我也死就是!”。《神雕侠侣》中,郭靖在襄阳对杨过说:“我辈练功学武,所为何事? 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是本分,但这只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地助守襄阳……只盼你心头牢牢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为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神雕侠侣》第回24)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也正是郭靖一生的写照,也是受着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儒者形象。纵观中国历史,则是民族融合的历史,中原文明屡屡受到游牧民族的侵袭。因此对于外来文明,人们总有一种矛盾的排斥和畏惧心理。金庸对民族主义思考使他创作了《天龙八部》萧峰这一形象。萧峰在不知自己身世之前,是领导丐帮群雄保卫大宋江山而抗击异族的领袖,在他确知了自己契丹后裔的身份之后,从而陷入命运悲剧的深渊,但最终他超脱出来,超越了狭隘的民族立场,他坚定地为宋辽两国人民的利益考虑,因为战争只会给两国百姓带来灾难,从而为阻止耶律洪基征宋而自杀成仁,用气壮山河的一死换来了宋辽两国的和平。萧峰以极端的方式———生命的完结———来完成对国家意识、民族主义的质疑、消解。

这一思想也体现在金庸的最后一部作品《鹿鼎记》中,韦小宝是个出身扬州妓院的泼皮无赖,他因机缘巧合当了清廷的机要大臣,反清复明的民间组织天地会香主等多重身份,但最后天地会群雄要他除去满清皇帝康熙时,韦小宝产生了疑虑难道满族皇帝就一定要比汉族皇帝坏吗?这正是金庸对国家意识、民族主义反省、质疑和消解。

金庸小说对传统文化认同的超越,表现在对江湖文化的批判,即由对武林义气的肯定到否定。武林中所遵从的侠义其实就是一套道德依据,正如前文所说有侠则不可无义,武林中的侠义包括民族大义,门派,师徒之间的伦理纲义。但金庸小说中大胆将对传统文化认同的道德砝码推翻了,这种超越就是对至情至性的认可和赞美。正是通过对情感本身的强调,恢复了人的世俗性和真实性,肯定了情感的自足价值,完成了由义到情的主题转换,也完成由义侠到情侠的转换,是武侠小说的一次彻底解放和根本变革,最显著的例子是《神雕侠侣》,“神雕”企图通过杨过这个角色,抒写世间礼法习俗对人心灵和行为的拘束。礼法习俗都是暂时性的,但当其存在之时,却有巨大的社会力量。师生不能结婚的观念,在现代人心目中当然根本不存在,然而在郭靖、杨过时代却是天经地义。然则我们今日认为天经地义的许许多多规矩习俗,数百年后是不是也大有可能被人认为毫无意义呢?金庸说到:“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等社会的行为模式,经常随着时代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们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我个人始终觉得,在小说中,人的性格和感情,比社会意义具有更大的重要性。郭靖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句话在今日仍有重大的积极意义。

我们可以说金庸的现代武侠小说最终完成了对传统社会认同(江湖世界)、国家(民族主义)、文化(武林义气)的解构,“艺术是某一时期集体的梦;如果我们有目能视,则我们可以在这个梦境里最清楚地探求到那个时代的特征。”20世纪在社会进步,经济繁荣,政治民主化的背后,是现代人心灵的贫瘠和无穷的焦虑,是虚无孤独,悲观迷惘的存在困境。作为成人的童话的金庸小说借武侠的形式诉说了现实中游戏规则的沉重,虚幻背后的真实,使人在阅读时产生心灵的共鸣。看似为游戏之笔,但却是一个清醒的知识分子对自身身份的真实思考。

【参考文献】

[1]金庸.金庸作品全集[M].北京:三联书店,1994

[2]威廉·白瑞德.非理性的人[M].彭镜禧译.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

[3]约翰·费斯克.传播与文化研究(第二版)[M].李彬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4

[4]孟繁华.众神狂欢——世纪之交的中国文化现象[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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