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祥
摘要:冰心的短篇小说《冬儿姑娘》创作于1933年,是冰心作品中具有鲜明特点的一篇,作品采用内聚焦叙述,以冬儿母亲的口吻刻画出一个充满活力、天真、野性十足的体现生命原生态的冬儿形象。本文将试图从叙事学中的叙事视角切入作品,分析小说人物冬儿姑娘身上跳跃着的灵动的生命原生态的生成,探求寄寓于原生态生命之中的深层内涵与意蕴。
关键词:叙事视角;生命原生态;文学理想;女性意识
冰心的小说《冬儿姑娘》写于1933年。从小说形式上看,很有其特色,小说是以冬儿姑娘母亲的口吻向她曾服侍过的太太叙述女儿冬儿的成长故事。在这位母亲充满深情的内聚焦叙述中,一个充满活力、天真、野性十足的体现生命原生态的冬儿形象跃然纸上,令读者为之印象深刻,为之满怀喜爱。从“五四”时期“爱的哲学”信仰出发,冰心沿着这一创作道路在三十年代里的创作日趋成熟。面对现实,站在时代新的思想高度上观察社会人生,剖析人际关系,展示自己的文学理想,使得早期的“爱的哲学”在质上显得愈加厚实。本文将以叙事视角为切入点,探究《冬儿姑娘》的深层阐释空间,分析小说人物冬儿姑娘身上跳跃着的灵动的生命原生态的生成,探求寄寓于原生态生命之中的深层内涵与意蕴。
一、内聚焦叙述产生的艺术效应与生命原生态的刻画完成
小说以冬儿母亲的口吻向她曾服侍过的太太叙述女儿冬儿的成长历程,按照传统的叙述视角从叙述人称来划分的方法来看,这篇小说是冬儿母亲向“您”(太太)讲述冬儿的事,应归于第二人称。第二人称在叙事性作品中是较为少见的叙述方式,但是有人认为,文学作品根本不存在第二人称形式,即便是以“你”、“您”等来叙述,也需要存在“我”的第一人称形式,所以根本上说,依然是第一人称的。这里,将采用法国学者热奈特利用“聚焦”概念来分析不同视角的方法,那么《冬儿姑娘》这篇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内聚焦的叙事方式。叙事学认为,内聚焦的叙事视角有利于缩短人物与读者的距离,进而使读者获得一种亲切感,最大的特点是能敞开人物内心世界,纤毫毕现地展示人物内心世界和情感思绪。在《冬儿姑娘》中,冰心充分利用了第一人称内聚焦叙述的优点,以一个“见证人”身份讲述了主人公冬儿的成长历程,在这位“见证人”(母亲)的温情语调中将第一人称内聚焦叙述可能产生的艺术效应完美地发挥出来。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层面:
(一)充分利用了冬儿母亲的视角完成了对冬儿成长环境的铺写。小说从冬儿四岁时父亲离家失踪讲起,在作为冬儿性格形成与其中的环境的共同经历者—母亲的视角下,小说完成了对冬儿“野性十足”的原生态性格孕育于其中的环境的营造,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在母亲的讲述中,我们对当时的社会大环境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如“她爸爸本来在内务府当差,什么杂事都能做,糊个棚呀干点什么的,也都有碗饭吃。自从前清一没有了,我们就没了落儿了。”从这处的叙述以及小说后半部分关于军阀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冬儿成长的大环境是在王纲解纽,军阀弄政之时,封建礼教一方面受到新思潮的冲击下在老百姓的观念中有所松动,另一方面也因为政权的不稳固而松弛了束缚。另外,冬儿“脱缰野马”般的性格也与她的家庭环境有关,家庭的不完整以及母亲的疼爱也使得冬儿没有了来自家庭的“管束”。在小说中,读者还发现了一个空白点,那就是冬儿父亲的“失踪”,或许可以认为是冰心有意设置的,“父亲”的形象象征束缚传统女性的封建家庭,“父亲”的失踪象征了封建家庭方面束缚女性的“缰绳”的消失。冬儿的性格当然是与这种大环境不能分开的,在这种无拘无束的状态下绽放出原生态的生命形象最美的姿态。最后,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在母亲的叙述下,人物的生存环境是在一种贫苦之中,清王朝垮台父亲丢了内务府的活路,冬儿四岁时父亲也失踪了,之后的生活是异常穷苦的。在这种环境中塑造原生态生命形象就如同在一张白纸上绘出一朵百合,愈加使得人物形象显出明净可爱,毕竟剥去物质的外壳才能更见看出人性的可爱或者可怕。在母亲的叙述视角产生的艺术效应下,冬儿这个充满原生态生命活力的“假小子”性格的形成环境给读者以更深切的体会。
(二)在母亲的叙述中,冬儿原生态性格的自然生成。与产生与母亲视角下的环境不同,冬儿具体的原生态性格是通过母亲讲述冬儿经历的事件来完成的。冬儿的性格很泼辣,小说中体现在几个“骂”上,小冬儿卖鸡子价钱公道,可“海淀这街上,谁不是买她的?还有一样,买了别人的,她就不依,就骂。”别人偷她家刚熟的玉米,她便“骂”到人家出来认了为之,不过这个“骂”有不同的地方“这时冬儿倒也笑了说:‘您吃了就告诉我妈一声,还能不让您吃吗?明人不做暗事,您这样叫我们小孩子瞧着也不好!”,第三处是与亲戚打牌,输了就“骂”。这种泼辣的性格是在自由无拘的环境中形成的,这种“辣”劲在三十年代的少女身上是很有可爱的地方的。冬儿还是一位大胆、无所畏惧的女孩,她在西苑卖柿子、花生,别的小贩们怕那些大兵,她就不怕大兵,“一早晨就挑着柿子什么的,一直往西苑去,坐在那操场边上,专卖给大兵。一个大钱也没让那些大兵欠过。大兵凶,她更凶,凶的人家反笑了,倒都让着她。”除了这些“野性”,在母亲的叙述中,我们也看到了冬儿原生态生命“野性”之外的另一面:勤劳能干、孝顺懂事。冬儿是一位勤劳能干的女孩,在贫苦的环境影响下,早早就懂事的冬儿八九岁便担起维持生计的重任学会了卖鸡子,“她从八九岁就会卖鸡子,上清河贩鸡子去,来回十七八里地,挑着小挑子,跑的比大人还快。她不打价,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人和她打价,她挑起挑儿就走,头也不回。”从这里的叙述中冬儿俨然已经是一副大人模样了,是一个勤劳能干的“小大人”。冬儿也是个很体贴母亲的孝顺的女儿。打小就知道安慰自己的母亲,“她常说:‘妈,我爸爸撇下咱们娘儿俩走了,你还想他呢?你就靠着我得了。我卖鸡子,卖柿子,卖萝卜,养活着你,咱们娘儿俩厮守着,不比有他的时候还强么?你一天里淌眼抹泪的,当的了什么呀?”。母亲生病,瞧香的说是以前请的愿没还,神仙罚的病,“冬儿在旁边听着,一声儿也没言语。谁知道她后脚就跟了香头去,把人家家里神仙牌位一顿都砸了,一边还骂着说:‘还什么愿!我爸爸回来了么?就还愿!我砸了他的牌位,他敢罚我病了,我才服!大家死劝着,她才一边骂着,走了回来。我妹妹和我知道了,又气,又害怕,又不敢去见香头。谁知后来我倒也好了,她也没有什么。真是,‘神鬼怕恶人……。”在体现冬儿孝顺的同时也看出了原生态的生命对封建迷信思想的拒斥。泼辣、大胆、孝顺、勤劳能干等品性共同构成了冬儿这个体现原生态生命的灵动之美的人物形象。而这一形象因为在母亲温情的叙述语调中更加立体化、更加真实感人地呈现在了读者面前。
(三)叙述语调之中渗透着母亲的慈爱。以一位母亲的叙述视角讲述自己亲生女儿的成长,小说字里行间充盈着母亲的爱意。这浓浓的母爱也是孕育冬儿生命原生态的重要因素,小说中冬儿母亲甚至在为冬儿找婆家的时候也担心公婆会怪容不下冬儿的天性,小说中有这样的叙述,“有个公公婆婆的,我又不敢答应,将来总是麻烦,人家哪能像我似的,什么都让着她?”在这里,我们可以联系冰心“爱的哲学”来分析,母亲视角的选择,使得“爱的哲学”中重要的两环,即“母爱”、“儿童爱”得到了统一,相得益彰,更加显示出冰心在三十年代创作中,坚守着的“爱的哲学”在质上的越加厚实。
二、生命原生态的深层意蕴
(一)生命原生态中寄寓冰心的文学理想
从叙事学叙述视角切入,使得小说人物冬儿身上体现的生命原生态清晰的浮现出来。下面将我们将探求寄寓于原生态生命之中的深层内涵。我们先来分析另一个文本,老舍的中篇小说《月牙儿》同样地采用了“寡母孤女”的故事模式,也同样的是采用了第一人称内聚焦叙述(女儿的视角),然而两部作品的主题意蕴却存在着天壤之别。《月牙儿》描写了一对母女在贫穷苦厄的生活压迫下,先后沦为了暗娼,沦为了男人的玩物、社会的玩物。通过这一悲剧的描写,老舍表达的是对整个黑暗社会的否定和批判。两对母女人生命运的不同,不仅呈现了人类生命形态的复杂,更在文学上体现了两位作家在文学理想、创作主旨上的不同选择对于小说意蕴形成的决定作用。冰心与老舍不同,她总是习惯于以母性关怀去发现美、去讴歌爱。冰心的文学思想里包含了中国儒家传统中的“仁爱”、欧洲“泛神论”思想,以及基督教教义。以传统的“仁爱”为本,以“泛神论”思想调和人与自然的关系,引入基督教宗教思想,以此建构新时代新型中国人的理想人格。“爱的哲学”正是建立在这一文学思想之上的。从冰心二十年代的《六一姊》到三十年代的《冬儿姑娘》,从“六一姊”到“冬儿”,冰心对于新的人格理想有了更为成熟的认识。六一姊拥有善良美好的品质,却终究未能逃脱封建礼教的迫害,冰心赋予人物六一姊的乃是一种人道温情。冰心不忍心像鲁迅那样去拷问人物灵魂中的病态,而更着意于塑造下层劳动人民的美好形象。这种人道温情,否定了壁垒森严的封建等级制度和吃人的礼教。冬儿却不同,通过母亲的视角,一个原生态的生命跳动着,在母亲的“溺爱”下,在封建礼教失灵,无拘无束的环境下,体现原生态生命美好的冬儿形象,寄托了作者的文学理想,可以说,冰心从早期以对人性美好品性的赞美来否定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到三十年代对于生命原生态的塑造,体现了冰心文学理想的成熟。
(二)生命原生态中寄寓冰心的女性意识
“五四”时期是我国现代女作家第一次以“集团化”的形式出现在文坛之上,伴随着女性意识的萌动和觉醒,“五四”女作家们纷纷在创作中表现自我女性意识,表达对女性解放的思想以及对女性命运的思考。冰心自然要算是这类女作家当中的突出代表,她是一位具有鲜明的女性意识的作家,在其早期创作的《秋风秋雨愁煞人》、《是谁断送了你》、《庄鸿的姊姊》等作品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对于生存在现实夹缝中的悲剧女性的哀矜。当然,在表现悲剧女性的悲剧命运以便达到引起读者和社会注意的同时,冰心也更多地对理想中的女性应当具备的人性和人格作了很多的思考,从她的处女作《两个家庭》中的亚茜到40年代《关于女人》中一系列“亚茜”式的女性角色,读者可以清晰地看到冰心对于理想女性人性人格建构的轨迹。《冬儿姑娘》在这一条轨迹上更是鲜明的一笔,冬儿身上表现出的“生命原生态”的可爱之处,宣告了毒害了中国女性几千年的神权思想、封建意识、行为规范在下层社会已经逐渐瓦解,同时这种“生命原生态”也正可以视作冰心理想中女性的生存状态和生命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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