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张祖道

2014-04-29 04:18
中国摄影家 2014年11期
关键词:老道摄影家摄影

编者:2014年9月9日,《中国摄影家》杂志社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召开著名摄影家张祖道追思会,《大众摄影》前主编佟树珩,摄影评论家鲍昆,摄影家吴鹏、李晓斌、罗小韵,中国摄影出版社副总编晋永权,《文艺研究》造型艺术编辑室主任金宁,中国艺术研究院院长助理、中国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李树峰,本刊副主编王保国、李德林等与会,摄影家吴钢在法国以书面形式表达了对老师的哀思。

王保国(主持人):今天请各位老师坐到一起,是为了追思张祖道先生。祖道老师是我的前辈,工作中有过很多接触,他身怀绝技从不骄傲,资历很深却淡然平和,热心助人泰然处事……在摄影界素有口碑。当年毛泽东曾提倡要做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对人民有益的人,我觉得张祖道先生就是这样的人。现在,我提议大家起立,为张祖道先生默哀!

各位老师与祖道先生要么是几十年的好友,要么是多年同事,对他的人品、艺品一定有更多的感受、更深刻和中肯的评价,尤其欢迎谈谈工作生活中那些生动的细节,佟老与祖道老师1960年代初就在中国摄协一起工作,您就先谈谈。

佟树珩:文革前我和老道(老友们对张祖道的昵称——编辑注)从1961-1966年在一起工作,他是个朴实无华、内敛低调、真诚友善、淡泊名利、平易近人、助人为乐、安贫乐道、爱岗敬业的人。陈勃同志当时是《中国摄影》的副总编,今年他已经89岁了,他让我转述几句话:第一,张祖道是个非常好的好人;第二,他不爱多说话,勤奋认真细致。他有一个非常好的记日记习惯,开会时从来不忘作记录,1960年代他在协会工作期间,拍摄了大量协会活动的照片,非常宝贵。

老道平易近人、助人为乐。在那个年代能常常拿自己的照相机,自己花钱买胶卷帮别人拍东西,可见他的为人。我个人就曾经两次请他帮忙拍合影,而他每次都很痛快就来了,照完后连水都没喝就走了,事后把照片做出来送给我们,令我和亲友们都很感激。2010年我离休后为中国老摄影家协会编辑《摄影文史》,到他家送稿费,才发现他这么一位老同志,工作年限那么长、那么有贡献,住房条件却很差,全家只有50多平米。老伴又体弱多病、行动不便,很多家务事要靠他自己,他还要工作、写东西、整理资料,让我特别揪心。

我编《摄影文史》时组织了三篇他写的稿件:他在清华大学就读时办“周末摄影社”的详细情况;漫画家丁聪和摄影的关系,丁聪在中国摄影家学会成立时是筹备人之一,在第一次代表大会上(1956年)还当选为副主席,文章把历史空白填上了,文中还提供了多幅他拍摄的插图;还有一篇是介绍老摄影家吴寅伯的文章。

张祖道在摄影创作上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点,一是他拍的人物肖像自然真实生动、个性突出,不装腔作势。如他拍的油画家罗工柳作画、作家老舍养花的照片等,都很难得。二是张祖道非常擅长舞台摄影,他长期大量拍剧照,京剧、地方戏、话剧、曲艺和舞蹈,都拍得生动自然,瞬间抓取恰到好处。如话剧《阿Q正传》中的阿Q、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中的三代人、舞蹈《马刀舞》等等,瞬间都抓得恰到好处,说明他造诣很深。

李晓斌:据我所知,老道至少从1976年到1990年代中期,北京上演的所有戏,他基本上都拍了,而且整理得非常好,是非常完整、重要的史料。

我跟老道认识36年,同事10年,他给我留下的东西太多了。在切身利益问题上老道从来不争,比如分配住房、评职称。1987年他退休才给评了个副编审,比他年轻得多的人都和他职级一样了。他可是1940年代清华西南联大毕业的啊,解放前的老大学生,1980年代还是中摄协的理事。佟老说的50平米房子还是他改善之后的,其实1980年代他在《新观察》的时候就开始分房了,他不争、他谦让。没有分房的时候他在东四住,两间小平房,加起来不足20平米,两个儿子睡上铺,两口子睡下铺。再比如他从来不找关系谋私利,他两个儿子原来想搞摄影,以老道资历、人品、关系,他完全可以找人一句话就帮儿子把工作给解决了,而他没有。而且据我所知,老道跟丁聪、黄永玉、吴祖光,那都是莫逆之交,可他手里没有一张名人字画。清正廉洁自律92年,一辈子坚持把人做得这么干净、彻底,真太难得了。

老道在《新观察》普遍受到所有同仁的尊重,在工作上极其认真负责。比如作者来送稿子,他耐心帮助,不惜耽误自己时间。再比如,工作中他是个活字典,我们部门的校对,包括资料的整理,本来不是他的活儿,他也都去干了。还有,工作当中一些基于不同观点角度的争论,他总是心平气和特别耐心地微笑着来跟你谈。我这个人性格脾气都比较直,也不太好处,可是那十年我跟老道从来没红过脸。就是因为他对人很尊重,不论对同事对领导他都一样,就是对大街上不认识的人,他也那样。唯一一次,我见他发过一回脾气,是他受了不白之冤,但也就是一拍桌子,又不解释,转身把门一摔走了。事后他也并没有因此就在工作上掉链子或怎么着,极其宽容。文革时期老道也挨批斗,聊起往事时却从来对整过他的人不提,从来不记别人不好。受过那么多不平等不公正待遇,他也没有怨言。这都是我看到的,我都为他鸣不平。这是一种境界,修身修心到这个份儿上。他连和大家开玩笑都是特别雅的,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

高尚的人就是高尚的人,平淡,他也一样伟大。张祖道的人格力量使我们今天坐到一起,要换了别人,像我们几个都属于比较有个性的,不喜欢的人绝不会来发言。但是张祖道不同。人的一生不一定要多么轰轰烈烈,大多数人不是不成,是没有那个机会。比如你恰逢其时赶上了“四五运动”,你拍了一点照片,那是因为你幸运,手里有台相机,或者说当时也有这种理想和冲动。有时候我们真的无力改变或改造什么,但求能把人做好,尽自己微薄之力,那么张祖道应该是我们最好的榜样。

鲍昆:我跟张祖道来往其实并不多,1980年代认识他还是通过晓斌、王志平他们。N多年来,大家提起他来都很尊敬,亲切地称他为“老道”。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如果我们姑且承认陈丹青描述的一种人格类型“民国范儿”,老道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安静、友善、内敛、敬业。我们所了解的中国现代摄影史中,什么热热闹闹争名夺利的事上你都找不到老道。但其实他总是在那儿,而且永远是笑眯眯的。

我跟老道真正有点来往是这几年。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像现在摄影圈年轻人轻狂的毛病,把前辈不太放在眼里。但是进入40岁以后,知道人生了,了解了历史、文化以后就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对所有前辈都特别尊重。我感觉到所有前辈谈起老道的那种亲切的感情,尤其是吴寅伯老先生提起老道来几乎亲如家人;而他去世时,第一个给他家去电话的也是老道。

老道去世之前,最后见的可能就是我和闻丹青。今年春节期间2月4号,我和丹青去老道家,看他脸色不对。当时他夫人也完全卧床了,情况相当不好,让我们看着揪心。老道当时见我和丹青来特别高兴,还要亲自沏水,我们不让他动。他那时走路已经是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动,相当难。老道家里东西实在太多,我曾经劝他有些没有价值的剪报就扔了算了。结果老道当时回答的意思是“我已经没有劲儿了”。后来邻居找到街道,说老道家有重大火灾安全隐患,意思是他屋里到处是纸张,万一一个火星子起了火就不得了。结果街道就找老道说街道出人给你找个地方先把东西腾走,老道开始可能觉得他还有一些东西要用,不愿意,但是后来自己身体已经完全不行了,也就答应了。但是实际上这个事还没干,他就走了。

去年平遥给老道做了一个致敬展。张国田晚上和我聊天,说他原想老道要是能来参加平遥闭幕的颁奖礼,他特意设计在老道上台时,让会场播放台湾那首动人的歌曲《三百六十五里路》,结果一切都实现不了了。我被张国田的心愿深深打动,回来后在网上找到这首歌,下载后存到小音箱里,决定把国田的心愿带给老道。2月4号去时,还打开小音箱放给老道听。我当时还拿卡片机拍了一段视频,老道听完以后就冲着视频说“平遥、平遥!”

老道一定会有很多的历史照片,却还没来得及系统整理,但因为他年龄大了工作效率很低,每天忙于满足别人需要的琐碎事情,所以每次看到他那种认真样子我都特别难受。我要自己有个机构,肯定派人帮他去做。将来如果有人有力量帮助整理发掘他的资料、呈现他的摄影道路,那是极富价值的工作。我希望这个工作能够做得就像他的为人一样踏实,而不要按社会学这个思路来,这会是个困境。其实像庄学本、孙明经这些人原来他们都是照相的,就是跟着接活儿按任务走的,不是这些人自己事先有个什么意识;包括FSA(农业安全局)摄影队,要没有施泰肯这人,也不是现在理解的这样。不要拔高说那个时候就先知先觉,不要“上升”到所谓的“学术”。而应该还原一个真正的张祖道,他怎么老老实实、兢兢业业地去拍照、做人,这就够了。

老道就是这么沉默奉献的一个人,赢得了我们的尊重。他的那种善意几乎每分钟都在往外散发。老道是我人生的榜样,我要学习这个人。

晋永权:我对张祖道老师一直敬而远之。1993年,开始从事新闻摄影工作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在摄影界还有这样一位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有着资深社会学背景的老先生。但对于“摄影家张祖道”这个话题,我一直不太敢去介入太深,原因有二。第一,也就是大家经常说起的1930年代美国FSA,那拨年轻人当年是社会学系毕业生。我接触摄影以后,兴趣正是从看他们的东西开始:他们为什么在20多岁30来岁,能做出有关美国社会的这样一个显赫的影像成果?对FSA摄影队的了解,要得益于大量文献资料的面世。我隐隐约约知道张祖道老师,社会学系的毕业生,也在做摄影,我对他的成就充满期待。但有关他的资料零零散散,没有系统,不全面,他是不是取得了我期待中的摄影成就呢?如果没有,怎么来看待?当年跟他学历背景相似的还有狄源沧先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历史系。早年摄影界里这种跨越国共两个历史时期、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凤毛麟角,那么他们的状态、命运,就值得特别关注。

第二是摄影家庄学本先生。我非常关注1956年12月19号到22号中国摄影学会第一次会议,20号下午第一个发言的是庄学本。庄学本那次发言非常有分量、有内容,可以看出1956年时他的眼界、视野,他提到的人,包括美国人洛克、法国人伯希和英国人斯坦因,甚至包括日本藏学家青木文教、山根顺太郎,这些人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或者西部拍摄的情况。这次会议期间,张祖道随着潘光旦到川东南考察去了。如果作比较,张祖道跟庄学本是什么关系?庄学本在1949年之前,有大量的拍摄行为,但他的命运有点像沈从文,甚至比沈从文更惨,1965年就被开除公职、打回原籍了。那么这些年张祖道背景如何、在做什么,以他的学历、学养,跟着这么多大家,包括潘光旦、费孝通,作为一个社会学背景的拍摄者,他有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影像语言,或者这方面的思考,包括作品体量?我觉得张祖道的幸与不幸,与庄学本的幸与不幸,这中间有没有一些更值得我们去思考,或者更沉痛的东西?我只能提出一些问题。

吴鹏:听了各位对张祖道老的回忆很感动。鲍昆是一个性格刚强的人,没想到他为了没能在最后帮助张祖道而伤心落泪。前天在协会突然听闻丹青告知:“老道走了,8月6号走的,特意不打扰大家”,闻之心酸难过。

晋永权的体会或许还有一层深意,只不过讲得委婉。是说张先生无疑是正规的社会学科班出身,他跟着大社会学家费孝通拍照片的时候,是他在做作业还是在创作?我觉得他婉转地提了这么个问题。去年中国摄影出版社给张祖道做的致敬展——《江村纪事》,其中分了两个专题,一个是开弦弓村有多少家农户,多少口人,多少亩地,他们的水系、河道、生产工具等等,全都是最基本的社会纪录摄影调查;还有一部分就是他们在合作社时期社办TU的开办与发展。他这些摄影活动是1952年、1957年、1982年进行的,1952年是张祖道最早跟费先生社会学活动有关联的江村摄影。如果没记错,致敬展中是1957年和1982年两个阶段。看过后有一个感受,隐约跟晋永权的话题挂钩。就是1957年、1982年在相似的事情上,张先生图片说明的语言描述方式有了极大改变。我欣赏他1957年的图说,不大欣赏1982年的图说。这里并不是否定,但觉得1982年的图说是在摹写意兴。可能1982年他不需要专门去做社会调查,尽管是跟着费孝通先生在社会学的调查框架里去进行的。他的镜头虽说经过20多年相互比照,社会调查方法还在里头,还是独具特征,但我觉得是不是张先生的心绪隐隐约约也在受自摄影发端即发生的疑问影响,也有点担心摄影是不是艺术?

张祖道先生光明正大、诚实透明的人格如同镜子一般,能够让我们反观自己。他长寿、勤奋,留下很多文献材料需要保护。除此之外,我想他也给今后留下了许多启发、指引和问题,有不少还需要后辈在长久的社会生活经历和影像实践中才会悟到。我们要反思他当初在那种情况下是怎样做的,又为什么那么做。

金宁:听说张先生走了,我很惊讶,他走得悄无声息。这位沉默、几乎被遗忘的人,如同他纪实摄影的工作方式,拍摄时不打扰对象,离开时也没有惊扰世人。先生是中国摄影史上一个坚实的存在,历史变革记录者中重要的一员。早年完成了扎实的社会学训练和摄影基本功锻造,拍摄了大量精彩而富有意义的瞬间和众多高山仰止的人物,充实了20世纪中国的影像遗存并直接参与历史的书写。令人羡慕,太了不起了。他生活简单甚至“简陋”,但照片极讲究,无论纪实还是“环境肖像”,单从技术角度看也无可挑剔。

与先生的交往说来话长。我哥哥从复刊起就在《新观察》,他们先是在王府井后搬到沙滩,往来中便认识了和善谦逊的“老道”。当时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底片归档整理,细致而专业。需要的照片他不仅有而且能迅速找到并叙述出事情的前前后后,这是个太重要的本领。再慢慢知道许多著名的形象和瞬间出自他手,很崇拜。我喜欢摄影,张先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人,他真正让我明白相机可以用来做什么!记忆中是1984年的一天,随他溜达到了天安门广场,他娓娓道来:在哪里可以端端正正地按下快门,不要刻意突出什么,也不要努力表现抒情,然后隔段时间再来,还在这里按下快门。如此不断,你就会记录一种变迁,意义也就慢慢有了。后来我知道他在不少地方这样做过,更明白他积累影像的方式是源于社会学的方法。他是在这方面少见的有着自觉意识的摄影家,特别是在我们摄影史的较早阶段。

1994年社科院和作协的几位兄长要做反映中国知识分子的纪录片,首先确定拍摄的是社会学、人类学、民族学大家费孝通教授,我受邀担任导演和撰稿。我和《求是》的一位朋友草拟了提纲,又写了信,毛笔抄好准备面呈费教授。但接下来如何进行?大家不约而同想起了他的学生张祖道。他一如既往古道热肠,立刻带我们去见北大社会学系潘乃谷教授(潘光旦先生女儿),再和潘教授领我们到了费教授家。拍摄得到各方面的支持,我也紧紧追随费教授的脚步,“行行重行行”近三年。认真说,正是张先生引领我真正深入摄影,更是他引领我迈入一个更大学问的门槛,开始了拍摄乡土中国变迁的田野工作。

东西南北走过太多地方,我们常常同行。费教授随员名单中,比如我是“纪录片编导”,而张先生的身份就是“老先生的学生”。我常从旁观察他的工作方式,这是我收获中的收获。随身一台FM2加标头,身材瘦小却体力充沛跑动勤快,总能在嘈杂的现场找见独到视角,拍出令人称奇的画面。有时我拨开众人给他留个空,但他转头走开,他要找到属于他的发现。事后看底片,由衷感叹他的确高人一截。他的拍摄属纪实摄影的高级范畴,很强调画面信息量,有非常自觉的文献意识和叙事目的,但从不摆布人物不玩弄小感觉。即使拍摄一般合影照,也细心地在之前和之后多次按下快门,留住生动有趣的瞬间。我有时拿他“老眼”开心,他老顽童般透出些许得意地描述调焦绝活,颇为自信地邀我比试。他实在太可爱了,有种“老派的幽默”。

他和费教授很熟,知根知底的那种,他们的谈话有时非常专业(费教授是摄影行家,名著《江村经济》中的照片是他在30年代拍摄的,他和我聊过当年使用相机的细节)。每每他们师生交谈,我便不落空地旁听,能做这样的晚辈学生是福气!后来我为北大社会学、人类学课题项目承担摄影工作,完全是受益于两位先生的教诲。

2002年邱泽奇教授著书《费孝通与江村》用照片,我又要去开弦弓村(江苏吴江,“江村”是费先生起的“学名”)拍摄,行前再到张先生家请教。他对村子的了解始自1950年代,比我早太多,而在我不断“重访”中也有几次与他结伴。我们都熟悉那里的水荡、河汊和每户人家。他告诉我他觉得我这次该去谁家里和桑田中再看看,还分析缫丝机车有个角度可以清晰捕捉到女工的手,很琐碎但很专业、实用。书中还有不少他的摄影,他要处理底片被我谢绝了。一来他行动已不如当年,虽照样有求必应不辞辛苦,但我不想再让他费力;二来书以文字为主,他底片袋上有中画幅底的印片我觉得就够用了(他底片的保存太牛了,一底一袋,外面是小印片和文字说明)。他勉强被我说服了。临走时先生有些犹豫,嗓音嘶哑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便说。我反复追问他才艰难启齿:能否书上用照片给署上名字?话说出后他一脸窘态,我很难过!我知道,不少出版物无视摄影者的劳动。他从不是个计较之人,他敬重老师热爱江村,要的只是对他作为记录者的一个起码且必要的记录。我想这位大好人大善人定是累积了太多委屈。书在北大出版社出版时,我怀着补偿心理坚持在每张照片下都为他署名(我的摄影只在封底勒口说明)。

我们相差四十岁,他是引领我的老师,我却不是合格的学生。毕竟差太远!先生在摄影和社会学两方面都专业精通。每到一地,他都可以通过一砖一瓦透视背后的生活,他的取景总能传达出一时一地的特质和充分的社会分析价值,耐人寻味。他拍摄的作品,让我们在回首历史时,有质感、有温度。

张先生也肯定有很多遗憾,他的遗憾恰恰是我们的担忧。比如他那些保存完整的底片出路何在,那是家国历史不可或缺的珍贵留影。稍感宽慰的是,上天毕竟还给了他高寿,让他那些未了的心愿多少实现了些,也获得了迟来的褒奖。

罗小韵:张祖道的作品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某种角度说是属于边缘化的,现在还知道他的人也没几个了。《中国摄影家》杂志还能在中国摄影界这种氛围中搞一个追思会也挺不容易,让我感动。希望以后像抢救老摄影家的一些东西,杂志社也能承担一些工作,毕竟现在还有一些人健在。

王保国:对老摄影家的资料整理抢救工作,以后我们尽力有所作为。

李树峰:缅怀、研究、认识摄影家,发现他们的价值,这不仅仅是一个摄影机构,也是一个摄影从业者的良心和职责所在。今天这个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向张祖道先生这样一个老实人、高尚的人,一个以最朴实的创作方法真实记录历史的摄影家致敬。在这个喧哗与骚动的时代,泥沙俱下的业态发展变化之中,我们怀念他这种本本分分的做人方式,怀念他这种对自己要求高而又高,对别人要求低而又低的做人方式。可能也有好多人都淡泊名利,但能像祖道老师淡泊到这个程度的真的非常少。如果有更多这样的人,我们社会和人际关系会更美好、更幸福。

张祖道老师以一个影像工作者最本分的工作态度和记录作品,来呈现他自己的摄影观、历史观——客观本真自然地去面对历史。相信他还有很多照片,希望能够进一步集中挖掘出来,还原一个更加丰富更加充实的真正的他,全面呈现作为一个影像历史记录者的张祖道先生。

向张祖道先生致敬!

张祖道简历:

张祖道,1922年生于湖南浏阳,1945年在西南联大社会学系就读,后毕业于清华大学社会学系。1949年任中南军区政治部《战士画报》社军事摄影记者,新中国成立后曾任《新观察》《中国摄影》《人民戏剧》等刊记者、编辑。曾当选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1954年随费孝通教授访问内蒙古呼伦贝尔盟草原,1956年随潘光旦教授赴鄂川地区考察土家族生活。1957年起先后多次随同费孝通“重访江村”,用相机记录下这个江南小村从传统农桑业到乡镇工业的变迁过程。2006年被中国摄影家协会授予“突出贡献摄影工作者”称号,2012年获第九届中国摄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有《江村纪事》《1956,潘光旦调查行脚》等著作出版。2014年8月6日,张祖道在京病逝,享年92岁。

猜你喜欢
老道摄影家摄影
大摄影家
大摄影家
大摄影家
大摄影家
中医药堂传奇第二十五回孙老道创新“辟瘟散”闻香药击败东洋丹
王丰摄影——惜别老道外
延续孔老道脉 光大中华精神
王生拜师
WZW—bewell摄影月赛
最美的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