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桥

初玉成

半夜光景，石根睡着睡着猛地坐起来，两眼发直，手脚却麻利地穿好衣裤下了炕。老婆凤儿也被他惊醒了，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石根走出门去，才急急地穿上衣服悄悄地跟在石根的后面。石根有梦游症，夜里常犯。刚结婚时，凤儿并不知道石根有这毛病，一天半夜下着大雪，石根爬起来光着身子就往外跑，吓得凤儿大叫一声，石根一愣，跟着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打这时起，石根的一条腿就落下了病根儿，走路时总是用不上力，有时麻木得没有知觉，这病治了大半年才好。事后，凤儿才听人说，有梦游症的人半夜起来千万不能叫他，不管他往哪儿走，走来走去都会走回来继续睡的。从此后，石根每次梦游，凤儿都是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有几次石根把别人家的庄稼搬回家，凤儿又悄悄地给人家送回去。只有两次凤儿为了难，一次是石根把家里养的五只公鸡放进了村里的养鸡场里，凤儿去要了两回都没要回来；另一次石根把家里的一只羊牵到了有仇口的邻居家的羊圈里，凤儿就怎么也抹不下面子去往回讨了。

石根走进羊圈里，把墙角的一根石条一下子就扛了起来。凤儿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根石条有二百多斤重呀，平时得两三个人才能抬得动。石根扛上石条大步向村西走去，转眼到了村西石桥边。石根没上桥，却下了河，一直走到石桥中间的缺口处，水就没到石根的腰部了。石根站在缺口下，费力地把石条放了上去，那根石条恰好补住了石桥上的缺口。几天前，一场大雨引发了山洪，河水把石桥中间的一根石条冲走了。洪水过后，村主任带人找到那根石条，石条却断成了两截儿。村主任望着断桥冲着村民喊道：“谁家有石条贡献一块把桥补上，要不然谁也别想从桥上运庄稼。”村主任这话说得绝对不夸张，村里的庄稼都种在河西，这座独板石桥又是过河的惟一通道，而河西的庄稼眼见着发了黄。见没人应声，村主任急了眼，大声叫道：“谁到山上去采一块石条，就给谁记上一个义务工。”还没人应声，村主任又吼道：“两个义务工有没有人干？”村民们听了这话都嘲笑起村主任。石根当时就站在桥上，他从断桥这边跳到那边，脸上幸灾乐祸地笑着，他一边看着村主任出洋相，一边在心里说道：“上山打石条？十个义务工也不干，贡献石条？你回家做梦娶媳妇吧，我家就有却偏不贡献。”石根家确实有同样的一根石条。三年前，修这座石桥时，石根同大伙一同上山采石条，修桥时他偷偷搬回家一根修了羊圈。村主任见大家都不吭声，就一跺脚骂道：“都不管是不是？那好，庄稼都从河里背着过吧！”说完，甩手走了。望着村主任的背影，大伙一齐骂开了，石根的嗓门儿最高：“背着过就背着过，你媳妇还是我背过去的呢。”村主任的媳妇确实是石根背过河的。那年，村主任娶媳妇，也赶上河里发大水，花轿抬不过去，当时石桥还没修，过河时大家都是趟着水过的。大个子石根就自告奋勇背着新媳妇过了河，这事儿石根常常挂在嘴上，成了村主任的一个笑柄……石根把石条放在缺口处，又从河底摸了几块石片儿把石条垫平，这才上了岸，又在石桥上走了几个来回，用力踩了几下刚垫上去的那块石条，见十分稳固，石根就嘿地笑了一声，回家了。身后的凤儿也嘿的一声笑起来，又忙用手捂住嘴。

第二天一早，石桥边就围了一大群人，村主任满脸红光地站在石桥上大声叫道：“什么叫活雷锋？这就是！做了好事不留名。谁干的报个名，今年我给他个‘五好家庭的牌牌。”大家又起着哄。石根拄着锄头怪腔怪调地喊着：“谁干的？赶快交代，这牌牌我亲自给他家钉门上，想揭你还都揭不下来。”大家又一阵哄笑。村主任瞪着石根骂道：“石根，你小子起啥哄，不是我小看你，你八辈子也积不下这个德。”

石根的脸一下子拉下来，说：“我家门上又不缺牌牌，这种德我做梦都不想积。”说完把锄头往肩上一扛过了河。过桥的时候他用脚狠狠地跺了几下自己补上去的那块石条，嘴里恨恨地骂道：“这是谁闲得没事儿干了，偷着来补桥，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