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方儿
杨志荣的家在一条叫做阎王殿的小巷里,对的,它是一条又破又脏的小巷,像一个站在一堆年轻人中间的沧桑老人。时值夏天,阎王殿一带显得拥挤凌乱,许多小摊主都在各显神通吆喝生意,几条瘦狗聚在一起闹着玩,空气中充斥着令人叹息的异味。杨志荣在这里居住了三十多年,感觉眼前的世界没有多少变化,当然生活中还是或多或少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现在,杨志荣发现有一条黑色的大狗趴在自己的家门口,它应该是一条德国牧羊犬。这条黑狗的神态悠闲慵懒,它看到杨志荣很有礼貌地站起来,轻轻抖动几下皮毛,还翻卷起湿漉漉的舌头,仿佛有话要说。杨志荣漫不经心地看了黑狗几眼,掏出钥匙打开家门,黑狗突然叫了几声,接着,从容不迫地扭头就走。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杨志荣经常能看到这条黑狗很有耐心地趴在家门口,当然,这种有些诧异的事都发生在傍晚的时候。杨志荣怀着好奇观察过这条黑狗,它稍微带点病态,缺少狗的好动和张扬,但不失威猛。
杨志荣问老婆常宝宝,这几天,门口有条大黑狗,你看到了吗?
常宝宝说,这种破地方,什么时候少过野狗、流浪狗了。
杨志荣说,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它好像在等我。
常宝宝说,狗在等你?神经病!
最近常宝宝还在和杨志荣没完没了,而且有些变本加厉的味道,搞得杨志荣很被动很郁闷。当然,这个事确实是杨志荣自己太混账。大约两年前,也有可能再早些时候,那个时候杨志荣的娘还活着,这是肯定的。杨志荣把所有私房钱五万,还有杨志荣娘的养老钱五万,共计十万块钱,偷偷借给一个像兄弟一样的好朋友。
杨志荣的这个好朋友叫胡标,是老邻居,也是老同学,杨志荣的娘是看着胡标长大的,还夸奖过他人矮脑子灵。根据约定,胡标半年付给杨志荣一次高利息,杨志荣的娘数着分到手的利息,笑得合不拢嘴了,说,钱比儿子好呀。你看,你一年到头从来没有给我一个子儿,可我的钱半年就给我这么多钱。杨志荣傻笑几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哥哥在杭州有地位有钱,可他一年才回来一次,我们在他眼里已经无所谓了。
事实上,杨志荣的娘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后来胡标愁眉苦脸地说,真的不好意思,我生意亏大了,利息要欠一欠。又过了半年,胡标在杨志荣面前抹着泪水说,哎呀,兄弟我呀,水深火热了,只剩下贱命一条,不过利息和利息的利息一定会付的。杨志荣承受不住这种揪心的打击,差点就要当场晕倒,从此落下了神经衰弱的后遗症。
问题是,老人更加脆弱,杨志荣的娘很快崩溃了,她一口咬定是杨志荣在搞鬼,是这个不孝之子吃没了她应得的利息。杨志荣的娘开始坐在门口放声痛哭,把杨志荣有五万私房钱的秘密都哭出来了,这件事一度成为阎王殿人气最旺的笑料。常宝宝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后,没日没夜地哭骂杨志荣是禽兽不如的男人,她的勇气和哭声很有杀伤力,因为杨志荣的娘不久就撒手归西了。
从此,杨志荣几乎每天都在为讨钱奔波,现在钱没要回来,胡标也失踪了。杨志荣的精神到了崩溃的边缘,整夜失眠或者恶梦缠绵,白天也会长时间发呆,有时还出现精神恍惚的假象。譬如,他突然会看到胡标来了,手里拎着一袋子钱。这个时候,杨志荣的嘴唇就会颤抖,既激动又紧张。不过,杨志荣很快明白这只是一种假象。那么,这条在家门口等待他的黑狗,也会是一种假象吗?
杨志荣对常宝宝说,我发现,这条黑狗确实是一条不一般的狗。
常宝宝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懒得理你了。
杨志荣说,你静下心来听我说两句,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不耐烦,我告诉你,这条黑狗一定有问题的。
常宝宝说,我看你的脑子有问题,我真的受不了啦,天呐,天呐,天呐。
杨志荣说,你为什么总是要冲动,算我脑子有问题,行了吧。我问你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问题,你说这条黑狗会是我娘投胎的吗?它是来向我讨钱的!
常宝宝说,你——你——我哭呀,我前世作孽,搭上你这么一个男人!
杨志荣说,听我说完你再哭吧,我还觉得,这条黑狗和胡标也有关系,也就是说,它和欠我们的钱有关系。
常宝宝说,啊,杨志荣,你应该静下心来想想,你老婆做营业员每月才1800块,多苦多累呀,一年才两万出头,十万块我要做五年呐!我哭——哎呀——我哭呀,你他妈的,你娘俩都他妈的,私藏那么多钱怎么就——我哭呀——
杨志荣说,你烦,女人真烦,他妈的,你也想把我哭死呀。
常宝宝说,杨志荣,我警告你,你不把十万块讨回来,我把你当狗看。
杨志荣说,你这是什么话?当狗才好呢,省得为钱呀钱呀钱呀的痛苦。
常宝宝说,我哭——哎呀——他妈的我哭,钱呀!
其实,杨志荣心里比常宝宝还忧虑难受,常宝宝可以在他面前哭闹,但他只能自己闹给自己看,这样的人生简直算得上悲哀。
大约一个月前,杨志荣又去胡标家门口蹲守。虽然心里清楚这样做不会有结果,但也算是对自己对常宝宝有一个交代,说穿了就是自己骗骗自己吧。胡标家是一幢别墅,自从胡标失踪后,这幢别墅的院门就没有打开过。那一次,杨志荣突然发现胡标家里的灯亮了。杨志荣欣喜若狂地敲响了别墅的大铁门,结果,他和他的娘一样高兴得太早了。从别墅里走出来的人,杨志荣一个也不认识。
这不是假象,事实是这样的,胡标的别墅已经被法院封存拍卖,这些陌生人是这幢别墅的新主人,照理说杨志荣以后不用再来这里蹲守了。
杨志荣没有把这个不幸的坏消息告诉常宝宝,如果常宝宝知道了,后果一定很严重。
接下来,杨志荣又看到了这条黑狗,黑狗还是老规矩,杨志荣打开家门,它叫几声后扭头就走。杨志荣似乎恍惚了一下,接着关上门去追赶黑狗。四只脚的大黑狗远比两只脚的杨志荣跑得快,他追到阎王殿路口,黑狗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杨志荣有些失望,他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发呆,许多知了都在嘹亮歌唱,把整条阎王殿衬托得更加燥热。这条黑狗一定和胡标有关系,杨志荣甚至想起胡标家里以前确实养过狗,而且养过好几条。难道它是来带自己去找胡标的藏身之地?
杨志荣想到这里,突然像狗一样奔跑回家。
常宝宝淡定地看着一身臭汗的杨志荣,她的这种眼神,杨志荣觉得很像那条黑狗的眼神。杨志荣兴奋地说,我追黑狗去了。常宝宝没有理睬杨志荣,杨志荣又说,我追到阎王殿路口黑狗不见了。
常宝宝说,那你明天再追吧。
杨志荣说,你也知道了,这条黑狗是来带我去找胡标的。
常宝宝说,胡标也是狗,一条恶狗!
杨志荣说,不管是人是狗,找到胡标就能找到钱。
常宝宝看着汗水淋漓的杨志荣,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很愚蠢也很可怜,她坚决地说,杨志荣,我不想在商场打工了。
杨志荣吃惊地盯着常宝宝说,你想干什么?
常宝宝说,我想通了,还是做尼姑省心省事。
杨志荣说,难道你什么都不想要了?
常宝宝哭了,但哭得比以前有节制,也没有一句骂人的话。
杨志荣闭上眼睛想黑狗的事,他想到以前他和胡标是兄弟的时候,确实和胡标家的狗有过交情,杨志荣经常把一些剩菜剩肉带给胡标家的狗吃,他曾经做过厨师,而且是一个有些名气的厨师。自从胡标失踪后,杨志荣经常炒错菜,甚至挨过食客的拳脚,最后他辞职了。现在,他看到油腻腻的菜胃就难受,有几次差点有呕吐的感觉。因为这个原因,杨志荣放弃手艺找了份远离油腻的工作,在一家事业单位做勤杂工。
天亮时,杨志荣想到自己不应该追赶黑狗,自己应该跟踪黑狗。
经过深思熟虑,杨志荣隐藏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他能看到趴在家门口的黑狗,但黑狗肯定没留意看他。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开始走向暗淡,热浪还在肆虐,黑狗似乎没有要离开的念头,它粉红的舌头挂在外面,滴着柔软的口水,依然保持着一种执著的姿势。
杨志荣对这条黑狗有了崇敬感,真是一条好狗。常宝宝的电话是这个时候打来的,杨志荣,你去哪里鬼混了?
杨志荣说,黑狗还在我家门口,我在等它走。
常宝宝说,你——你真傻了呀!
杨志荣说,老子今天一定要等到它自己滚蛋!
常宝宝说,还是我让它滚蛋吧!她手里紧握一支竹棍冲出屋子,嘴里骂骂咧咧的,狗——恶狗——打狗!
不远处的杨志荣惊呆了,他想不到常宝宝居然如此不怕死。万一这条大黑狗反脸攻击常宝宝,或许她没机会做人做尼姑了。杨志荣冲上去,惊心动魄地喊一声,常宝宝,别动手!黑狗看到了跑过来的杨志荣,它叫一声动作灵敏地跑掉了。杨志荣追上去喊,哎——黑狗,你等等,告诉我,你是谁家的狗?
黑狗又在杨志荣的眼皮底下跑远了。
杨志荣埋怨常宝宝,你不要命了,你胆敢去惹这么大的狼狗。
常宝宝说,住在这种破地方,过着这种倒霉日子,有你这个傻男人,我生不如死呢。
杨志荣说,你说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常宝宝说,杨志荣,问你自己吧。我哭——我都哭不出来了呀。
杨志荣认为,跟着黑狗走,一定能找到胡标。他依然躲在不远处等黑狗离开,他相信这条黑狗是胡标家的。天色再次慢慢暗了,路灯透出暖烘烘的光。黑狗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它令人望而生畏的身躯在杨志荣的家门口晃荡,还在门上嗅了嗅,接着昂首发呆。其实动物和人一样,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当然,杨志荣心里也明白,反过来说,人和动物也是一样的,他自己的忍耐就非常有限。
杨志荣半小时之前就坐立不安了,他很担心常宝宝又会冲出来搅局。黑狗是在这个时候突然奔跑起来的,杨志荣没有叫喊,拼力一路狂追,到了阎王殿路口,黑狗突然缓慢下来,好像有意在引导后面的杨志荣。
这是一条通向胡标别墅的路。杨志荣确信黑狗已经跑进了胡标的别墅,他动手推了推厚实的大铁门,感觉像在推一座小山。杨志荣亮开嗓子喊,喂,喂喂,胡标——快出来,我看到你了。
别墅里面灯光灿烂,应该是有人的。杨志荣不怕苦不怕累地喊了几分钟,喊得浑身都湿润起来,别墅里始终没有动静。杨志荣发现自己叫得越响,有一种东西发出的声音仿佛也越响,它就是几只高大的空调外机。杨志荣的愤怒爆发了,他伸手挖起一块硬泥,像扔手榴弹一样朝空调外机扔过去。
这一招果然远比喊破嗓子有效果,很快有一个男人从别墅里跑出来,他只穿了一条短裤,裸露着所有的白肉。男人穿过花坛来到大铁门前,他用傲视的目光逼着杨志荣说,你想干什么?
杨志荣想了想,感觉这个男人很陌生。当然,也有可能上次见过后忘掉了。男人又说,问你呢?神经病!男人拉了拉短裤,可能他拉裤的动作有些冲动,结果惹得他裤裆里的阳物也动了动。
杨志荣不在乎男人的这种无理,更不关心他蠢蠢欲动的阳物,他说,胡标呢?
男人还想拉裤子,可能这是他冲动的一个无意识动作,他确实又拉了拉短裤,说,什么胡标?你滚吧!
杨志荣浑身都在冒汗,他捋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朋友,你别冲动,你看你下面的东西要冲出来了。
男人愣了愣,接着用手背按压了一下自己的阳物说,你——快滚吧!
杨志荣想笑,但笑不出来,头上的汗太多了,他说,你客气点,我看到胡标的黑狗进去了。
男人说,你是狗呀!
杨志荣说,你是男人你就放我进去。
男人居然又拉了拉短裤,他的阳物在旁若无人地弹跳了几下。男人说,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让你这种神经病进来。
杨志荣说,你这是人话还是狗话。我不想和你饶舌,你一个大男人应该知道,男人饶舌多么无聊,你让胡标的黑狗出来吧!
一个女人出来了,她面容姣美,身材顺眼,拖一双红拖鞋,穿一条奶黄色的吊带裤。总之,这个女人的肉体和肉体上的附属物,在杨志荣眼里都有腥味。女人说,谁呀?
男人说,没你的事,外面热,到里面去吧。
杨志荣看着女人说,我来找胡标,我看到胡标的大黑狗进去了。杨志荣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阳物也动了动。这个女人太性感了。杨志荣马上产生了一种意淫的幻觉,不过这个过程太短暂了。确实,美妙的东西都是瞬间即逝的。
女人轻飘飘地走上前说,你——你上次来过的吧,不是告诉过你,这幢房子我们是拍卖来的。你说的这个胡标,还有胡标的狗,这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杨志荣看到女人的嘴巴很精致,这张嘴巴说出来的话细声软气。常宝宝的嘴巴和这个女人比较起来,那就是相当的粗糙了。杨志荣很想和这个女人多说两句,这种感觉忍无可忍。他说,我不相信,我怎么会相信你们说的话呢。
男人说,谁要你相信呀,你真是无理取闹。
女人说,算了吧,说不清,还是别理他。
如果他们是一对,他妈的真不般配,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杨志荣想。她为什么不是自己的女人,十万块算个啥?有这样的女人才是他的幸福。
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喂,你还不滚呀,别惹得我对你不客气。男人的身材很魁梧,他的一身白肉抖动起来,仿佛在显示他内在的野蛮。
杨志荣是个害怕打架的男人,但他在这个女人面前还是嘴硬,你想恐吓我,告诉你,我不怕打架肉搏。
男人冷笑几声,拉起女人回屋子去了。杨志荣猛拍几分钟铁门,像专心敲打着两只大鼓。后来他的手疼了,连手背都发麻了,别墅里的男人和女人就是懒得理他。
杨志荣的性格很固执,如果没搞清黑狗到底是谁家的狗,他真的寝食难安。
杨志荣又到胡标的别墅门口蹲守,他觉得别墅里的人躲得过初一是躲不过十五的。杨志荣有自己的行为准则,他先敲响大铁门,然后扔两坨硬泥,接下来静坐一小时左右,最后才会不得不走人。现在,不管别墅里的人是不是胡标,杨志荣都把他们当成了胡标,因为只有胡标和他的钱有关系。
这一次,杨志荣运气好,别墅里的人忍不住冒出来了,还是那个肉嘟嘟的男人,他拉开别墅的门大声说,我说杨志荣,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不好惹的!别墅和大铁门之间隔着十多米的花园,男人的喊声传到杨志荣的耳朵里变了味,杨志荣听到别墅里的那个男人确实在叫喊,但这种声音和狗叫差不多,他一句也听不清楚。
杨志荣的双手圈成一个小喇叭后,恶狠狠地叫喊,你他妈的像狗叫,我听不清。我不找你,我才不找你呢,我找胡标,找胡标家的狗。喂,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杨志荣大声重复了两遍,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应该压倒了空调外机的声音。
出来之前,杨志荣喝了三两53度的白酒,现在他有足够的勇气和胆识对抗任何人。杨志荣酒后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常宝宝,今天傍晚他估计黑狗会来等他的,结果发现家门口黑狗的影子也没有。杨志荣问常宝宝,你说,今天黑狗怎么没来等我?常宝宝缓缓从杨志荣身边走过说,下午我去城西的天庆寺了,那里比家里好。杨志荣懒得理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喝白酒,很快他的身体内外都有了炽热,常宝宝看着他喝光三两白酒,但没有说一句话。最近,常宝宝有些反常,她的话越来越少,特别是和杨志荣基本不说话,一个人嘴里嘀嘀咕咕的,还把双手攥放在肚子上,看上去确实像一个尼姑。
杨志荣听不到常宝宝的骂声心里也挺不踏实的,感觉这样的生活不像是他杨志荣过的生活。他用红丝丝的眼睛盯着常宝宝说,你看什么看,我还没死呢。我在问你,今天黑狗怎么没来等我?常宝宝一脸平静地说,黑狗被我打跑了,如果它不逃跑,我就打死它。
杨志荣突然冲上去,伸手打了常宝宝一巴掌。这一巴掌下手虽然不重,但还是啪地响了一声。打完,杨志荣惊呆了,他看着被打的常宝宝不知所措,自己居然有勇气打老婆。常宝宝抚着脸说,杨志荣,你打得好,你自己也看到你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混蛋。杨志荣拉住常宝宝求饶,说,我——我——打老婆,我喝多了,原谅我,原谅我呀。常宝宝,我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常宝宝说,呸,呸呸,呸呸呸!
杨志荣的头还在嗡嗡闷响,像坐在一辆颠簸的破车上。他在大铁门外站了一会儿,发现那个男人没有再露面。晚风热烘烘地抚摸着杨志荣的身体,他想像这个男人正在屋子里痛快骂他,也有可能正在和那个女人做爱。杨志荣突然心急如焚起来,他拍打着大铁门喊,喂——喂喂——这幢房子也有我的份,我已经说过,胡标欠我十万块钱。
别墅里的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还是没有反应,好像他们只是杨志荣眼前闪现过的假象。不管是真是假,杨志荣真心想进别墅去看看。他开始攀爬别墅的大铁门,大铁门由两个半扇整合起来的,图案是两朵盛开的鲜花。杨志荣伸手抓紧铁门上的铁花,右脚轻松地踏了上去,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身手真的不一般。
别墅里的女人打开一扇窗户大声尖叫,啊——快看呀,他想爬进来了,他真是一个疯子!男人提着一根木棒跑出来说,你胆敢闯进来,我打断你的腿,我说话算数!男人做好了攻击的准备,杨志荣不想现在逼疯这个男人,这样对自己讨钱没有一点好处,他只想求证黑狗的来龙去脉,还有胡标的去向。
杨志荣像一只壁虎挂在大铁门上,他希望那个女人能出来和自己说话。他说,呵呵,你们都在屋子里,好玩吧。哈哈。
男人得寸进尺地说,你敢再来骚扰我们,我让你进派出所!
杨志荣说,你放心,我才不找你呢,我找胡标,找胡标家的黑狗。
男人说,你滚,你滚,你滚不滚?
杨志荣说,朋友,你不要冲动,你一冲动我也会冲动。胡标欠我钱,我恨死他了,你知道吗?
那个女人终于也走出别墅了,她急促的步伐展现出一个美女的风姿绰约,女人饱满跳动的乳房很有诱惑力。女人走上前说,你说的胡标欠你多少钱?
杨志荣说,整整十万块呀,其中有五万是我娘的。说起这个事我肺都要气炸了,两年来,也有可能是两年多吧,我都记不清有多少日子了,反正胡标失踪后,我他妈的过得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日子。胡标真是一个坏蛋,天理难容呀!
男人说,你少啰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么热的天,老子没兴致陪你玩。
杨志荣一手拉着铁门,一手捋了捋脸上的汗说,你说得好听呀,老子问你,如果别人欠你十万块钱不还,你会怎么样?
男人说,嘁,这点钱算什么鸟呀。
杨志荣说,十万还算少?你有钱你替胡标还我吧。
女人说,你得了吧,你以为你是谁呀?尽管这个女人表现出她生气了,但她生气的样子也是妩媚的。
杨志荣说,我是杨志荣,我想知道胡标在哪里?
男人说,你放屁,我还是座山雕呢。滚,滚,滚吧。他居然拿着木棒上前想把杨志荣赶走。
女人指手划脚地对男人说,你真笨,捅他的下身,把他捅下去。
杨志荣继续往上爬,边爬边大声说,你们知道吗?我做过厨师。
男人用木棒往杨志荣下身捅过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心急,木棒捅了两次都捅在像立体几何一样的铁门上。
女人说,啊,他还想往上爬,你瞄准了再捅呀。
杨志荣说,我做过八年厨师,这是真的,各种刀我都拿捏过。
女人说,你听,他在说什么?他说他有刀。
男人又捅了杨志荣一下,这次木棒在铁门上弹了弹滑到杨志荣的脚上,杨志荣疼得呲牙咧嘴地喊起来,妈的,他妈的,你他妈的,真敢打我!
男人说,厨师有什么了不起,今天你就是大师我也要把你打下来。
女人说,你怎么老是捅不到他的要害呢,你看他就要翻越铁门了。
杨志荣满脸通红地说,我做厨师的时候,我能一个人搞定一头猪。这头猪最后一定肉是肉、骨是骨,我绝对不可能做得拖泥带水。我们的老板多次表扬我,杨志荣,你的刀技真了不起,如果有人撞在你的刀口上,一定也会像猪这个样子。
女人又尖叫起来,啊,他是不是有杀人的动机?
杨志荣发现听这个女人的尖叫也很过瘾,他想像着她叫床的痛快淋漓,直比横比,常宝宝都是无法和这样的女人比。杨志荣的阳具顶住了铁门,这种感觉很逼真,他想收都收不回来。
男人盯着铁门上的杨志荣说,你在哪个饭店做过厨师?他的身子支撑在木棒上,模样像劳动间隙在休息聊天。
杨志荣说,我在多家饭店干过,“鳄鱼山庄”时间最长,做了五年。
男人拉着女人后退了两步,说,早几年这个山庄里出过新闻,有个厨师打退了几个想白吃的小流氓,当时场面很火爆。你认识那个厨师吗?
杨志荣终于可以自豪地拍拍湿润的胸脯了,他大声说,不用认识,你说的这个厨师正是本人!
男人拉着女人又退了一步说,你就是那个厨师呀,这么说,当时你剁下了人家的一节手指头,这是真的吧?
杨志荣用手轻轻安慰了一下下身,说,朋友,你的记性真好。那天,我指着那个带头的流氓说,我一刀能剁你一节手指头,绝对不会多也不会少。他以为我在吓唬他们,再说他的手里也有刀,所以他把左手的小指头搁在桌子上,说你有本事你来一刀呀,我眨一眨眼就不是我。当然,如果剁下的不是一节手指头,你死定了!他就是这么说的,你不相信去问“鳄鱼山庄”的老板,这个事他清楚得像自己有几个上过床的女人。结果,所有在场的人都服我了,我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我一个箭步冲上去,手里的刀闪了闪,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节小手指头留在了桌子上,还像春蚕一样轻轻地跳了跳。
男人把木棒交给女人说,你回屋里去吧,这里没你的事。
女人的脸涨红了,她说,不,我想听他说这个事,他讲得像武打小说中的情节,挺刺激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志荣觉得大热天的挂在铁门上不好受,但想到女人对他有兴趣,就有了勇气和力量。他说,这也算刺激吗?刺激的还在后头,不过我想先下来,挂在上面太累,我全身浸在汗水里了。
男人说,杨志荣,没人拦你下来呀。男人悄悄对女人说,我知道他是谁了,听人说起过他的事,他妈的,他是一个神经病厨师,拿刀砍过人,法律规定他不用负任何责任。后来,老板把他开除了。
女人说,你是说,他想杀谁就能杀谁呀。我不相信。他说的事真的挺刺激,我想听他说下去。
男人生气地说,他是疯子,你也疯了?你给我回屋去。
女人说,不,我要听他说下去。你想回屋你回去吧。
杨志荣说,我剁肉的刀技比水浒传里的蒋门神还要精彩,可惜我今天没带刀,本来可以给你们表演表演。
女人兴奋地说,真的呀,我想看你剁肉的刀技。我特别喜欢吃肉丸子,只有剁得好的肉,才能做成又松又软的肉丸子。
男人一把夺过女人手里的木棒说,杨志荣,你下来呀,你要找的胡标真不在这里,胡标的狗也不在这里,你要相信我。你滚吧!
女人冲男人说,你什么意思呀,我好不容易有一件感兴趣的事,你为什么要阻拦我,你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想让我郁闷死呀,我就想听他说说嘛,你真没良心!
杨志荣放弃了翻越铁门的决心,他读书时学到过欲擒故纵这个成语,所以他从铁门上跳下来说,今天到此为止,我明天再来!
男人隔着铁门说,杨志荣,你说这个胡标欠你钱,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本人,要辛辛苦苦找他的狗,你就是一个神经病嘛!
杨志荣看了看女人说,就算我是神经病,可胡标欠我钱是真的。
女人突然说,杨志荣,我明天要去买肉吗,要买几斤?
杨志荣说,我带刀,你备肉,三四斤吧。
男人用木棒在铁门上打了一下,发出嘭的一声响,他愤怒地说,你滚,你再不滚开,我要报警了。
女人冲男人说,你看,你才是神经病呢。
杨志荣说,我走了,你报警吧。
杨志荣走到阎王殿路口,才想起常宝宝挨了一巴掌后走掉了。为一个巴掌,常宝宝还没有回家。杨志荣想,如果真是常宝宝打跑了黑狗,这一巴掌就属于正义的。杨志荣拨打了几次常宝宝的手机,每次都是关机。杨志荣对联系不上常宝宝没有太多的紧张,以前,常宝宝也离家出走过,多则三五天,少则一二天,她想通了自己会回来的。
杨志荣躺下来,却睡不安稳,感觉那个女人就睡在身边,他想像了许多和那个女人做爱的姿势。结果,天亮前他遗精了。
第二天,杨志荣精神焕发,脸上没有留下任何折腾了一夜的疲倦,一天的劳动也轻松愉快,这种隐形幸福的日子实在太甜心了。
下班回家,杨志荣老远看到黑狗在家门口了,它没有像以前那样以慵懒的姿态趴着,而是心事重重地在徘徊。杨志荣想,今天是他等黑狗呢?还是让黑狗等他?确实,黑狗现在来的频率比以前少了,杨志荣觉得不能放弃每一次的机会。问题是他今天要到家里拿刀具,那个女人一定在等他,们们昨天有约。想到那个女人,杨志荣就心花怒放了,他慢慢靠近家门,冲黑狗大声说,喂,黑狗,你趴下别动,等我进去拿点东西吧。
黑狗居然趴下了,还摇着尾巴,它没有像以前那样见到杨志荣转身就跑。杨志荣冲进家里,拎起早上就准备好的一布袋刀具,急匆匆跑出来对黑狗说,走吧,带我去找胡标。黑狗站起来没有快跑,而是从容不迫地走在杨志荣的前面。
这一次,黑狗没有甩掉杨志荣,它缓缓行走在夕阳西下的阎王殿。行人纷纷避让这条大黑狗,有人还对杨志荣说,你养狗了?这条狗真威猛!杨志荣的感觉特别好,在阎王殿怕他的人几乎没有,但怕这条黑狗的人却一路都有。
到了胡标的别墅前,黑狗没有钻进去也没有奔跑,它继续不急不躁地往前走。
杨志荣在胡标的别墅前停下脚步说,喂喂,黑狗,你等一等。黑狗果然放慢了脚步,它的舌头伸在嘴外,滴嘀嗒嗒地流着口水。杨志荣贴着别墅的大铁门喊叫,喂——喂,有人吗?我今天带刀了,你的肉买了吗?杨志荣想像着女人优雅的肉体,还有她流光异彩的眼神。
黑狗叫了一声,杨志荣笑了笑,跟着黑狗继续前行。走过几条小巷,前面出现了一座小山包,黑狗突然加速,跳进小山脚旁的房子里不见了。杨志荣急忙追上去,发现黑狗进去的房子呈直线状布局,里面一层一层的很深。这里是位于城西的天庆寺,就是常宝宝说过比家里好的地方。杨志荣想,常宝宝不回家会不会在天庆寺了?
杨志荣进去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常宝宝,也没看到黑狗。杨志荣站在一棵银杏树下发呆,他仿佛听到有敲木鱼和诵经的声音,一股清新的香味舒缓地飘过来。这种环境确实陶醉了为讨钱身心疲惫的杨志荣,这里真的是一方净土吗?
突然,走来一个中年僧人,杨志荣迎上去说,师父,请问,你看到一条进寺的大黑狗吗?
僧人站住说,阿弥陀佛!
杨志荣说,你知道这条黑狗是胡标家的狗吗?
僧人说,狗是自由身,它来去自由。
杨志荣说,它是一条没有家的流浪狗吗?
僧人说,阿弥陀佛!家在心里!
杨志荣说,这条黑狗经常在我家门口等我,我怀疑它是来带我去找一个人的,那个人叫胡标,他欠我十万块钱,可是他失踪了。我千辛万苦地在找他,到现在还找不到他呀。你说我该怎么办?
僧人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放下便平稳。
杨志荣觉得心烦了,他拎着刀具袋走出天庆寺。这个时候,杨志荣突然发现大黑狗就在寺门外,它看到杨志荣转身就走。你是在戏弄我吗?畜生!杨志荣恼怒了。黑狗头也不回地朝原路返回,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胡标的别墅门口又到了,杨志荣看到女人在里面张望,他欣喜地朝她挥了挥手说,哎——我在这里!女人像一只蝴蝶飞出来,说,杨志荣,你真守信呀。她打开大铁门让杨志荣进去,穿过花园,别墅的廊沿下放着一张小方桌,上面有一盘肉,边上的几只小碟子上,盛着蒜、生姜、黄酒之类的配料。杨志荣走上前说,开始了?女人说,早就可以开始了。
杨志荣觉得自己的体内有激情在成长,他把刀具袋打开,摸出一把一把大小不同的刀。这些刀在夏日的残阳里特别鲜活,刀光都泛着暗红,看上去既血性又艳丽。这个过程花了好几分钟,似乎在走一种简洁的程序。
女人说,你又在想你说的那个胡标了?
杨志荣说,我说过了,他欠我十万块钱。
女人说,这样吧,你今天剁肉做丸子成功的话,我能帮你找到胡标。
杨志荣看了看女人,女人又说,我说的是真的。
杨志荣说,好吧!他把盘里的肉倒出来,提起一把刀准备剁下去。
汪汪汪,有狗在喊叫。杨志荣说,是你家的狗吗?
女人说,不是,是门口的黑狗在叫,就是和你一起来的那条狗。
杨志荣说,它在等我,它一直在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刀落下去了,剁在肉上啪啪地响。接着,杨志荣的左手也提起一把刀,现在,两把刀交替着剁肉,却看不到刀在上下快速跳动,也没有一丁点肉沫溅出来。
汪汪汪,狗又叫了。女人看得出神,她说,这狗真烦。
杨志荣说,别理它!
女人说,我已经闻到肉丸子的香气了。
杨志荣认真地闻了闻,他没有闻到肉丸子的香气,他闻到了女人的肉香。狗还在叫,而且叫得更响更乱了,女人说,我去赶它走。杨志荣说,它会咬你的。女人忸怩了一下,说,不会的,它以前是我家的狗。
杨志荣正在专心剁肉,还在专心想眼前的女人,他没听清女人的话,说,你说什么?
女人正要说话,门口的黑狗突然冲了进来,而且直扑杨志荣和女人,看上去它就是来咬人的。女人非常强烈地尖叫起来,啊,啊啊——它疯了,它又要咬人了,以前它差点咬死一个老人!
杨志荣挺身护住女人,双手同时举起刀来高喊,落你狗头!
呜的一声惨叫,黑狗的头悬空飞了起来,狗血喷了杨志荣一身。
女人惊魂未定地说,天呐,杨志荣,你的刀技真的天下无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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