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抒雁
一推开窗,呀,漫天皆白,落雪了。难怪黎明窗上亮得早。
今冬多雪,一场接一场,不厌其烦落下来。昨天预报似乎还是小雪,并未引人留意。因为,多少次关于小雪的预报都落空了,有时只星星点点,飘下几粒,算是应付差事,地皮上不白不湿,太阳还淡淡地在天空,透露着一些讥讽似的不屑。今次,小雪居然成了大雪,地上白茫茫的一片,空中仍扯棉絮一般飘落着。
较起雨来,雪更能勾起人的诗情。一种恬适、宁静、纯净、明朗的情感,一瞬间就随那雪浮动起来。站在窗前,望着远远近近的屋脊,白生生覆盖着棉被一样,先前那些黑黑白白、沟沟洼洼的差异,都被一只神奇的手,一夜间抹平了。道边,光秃秃、黑黝黝的杨树也变得年轻丰满了。枝条上厚厚地堆着雪,也很像卷上了一层棉花。那样子,难免让人想到时尚的中年女士,多用了一些填充皱纹的粉底,多涂了一些增白皮肤的霜剂。白了,也嫩了。道路上也白了,是并不很实的白,时时裸露出一些遮掩不住的黑湿。
都市温暖慵懒的梦,正慢慢从雪下醒来。我想,上班的人知道窗外的雪情之后,便会是急促地穿衣、匆匆地洗漱、简单地进餐。期间,少不了相互的提醒,烦躁的埋怨。自行车是不能骑了。公交车上的拥挤艰难,行车的堵塞缓慢,已往的许多雪天记忆都成恐怖画面,一一重现于眼前。
雪给我的记忆,永远是美好的,无论是小时候,在乡村,行走在落雪的旷野;还是读书,背诵那些落满白雪的诗词。从冬天的第一片雪落下,我的心就像孩子一样欢跃,因为落雪意味着寒假的到来,那一页“飘雪花,放寒假,学生娃娃都回家”的课文,永远给我以欢欣。堆雪人、打雪仗,场院里扫一块空地,支起筛子捉麻雀,还有热炕、炉火,烤得焦黄香脆的馒头、热乎乎一碗稀饭,都因为雪而显得温馨。及至读了些诗书,雪天就给人铺展开了想象,总想披着大衣在雪地里走走,体味一下雪片落在嘴唇上的感觉;更想约一二朋友,找一野亭温一壶酒,慢慢品味悠闲与清静给人精神的滋养。许多古典诗人就是这样生活着。
可是,站在高楼上,站在被楼影塞满的窗户前,突然会觉得这些想法既陈旧又奢侈。觉得自己像个潦倒的文人,或落魄的贵族,对往昔繁华生活的留恋。
这是都市!是高楼囚禁了思绪、车流冲乱了思绪的都市!城里人永远没有“瑞雪兆丰年”的期望。这一场雪,延误了多少人的准时上班,弄不好,扣了奖金也是可能的。那便不是“丰年”,倒像“歉年”。看不到雪景给谁诗意。痴呆呆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看雪景?过往的人,会以奇异的目光看你:有病?出租车会不时用刺耳的鸣笛声逼你让路。无需太久,个把小时,也许就有人报了“110”来帮你。
早班的高潮一过,路就不像路了。那些白的雪,此刻都成了肮脏的、黑色的烂泥。其实,不是泥,没有泥黏稠和干净。这是被车轮碾来挤去,成了粥一般糊状的黑雪,等待着融雪剂慢慢将它化开,成肮脏的水流入下水道。这样的日子,雪后大约得持续两天。两天,先前洁白的雪,被人们的怨言染黑、消灭。
可怜的雪,误落在都市。
你该落到田野去,给冬麦盖上厚厚一层被子,让小麦来年更多的分蘖和抽穗。在俄罗斯的苏兹答里,就有一个叫做“被子节”的节日感恩雪的赐予。原本,雪就属于农民的期待。
如果落在山上,就到那个叫亚布里的地方去。滑雪的人会为你欢呼,滑雪场的老板想你想得失眠,像一个性急的情人。
要是一定想落在都市,雪,就落到杭州去,落在西湖,让白白的雪去衬蓝蓝的水。让断桥的残雪再演一些白蛇青蛇的传奇故事。
不过,千万不要落在那些为生活、为生存奔忙的都市人的路上。他们闲适的思绪,已被忙乱的脚步踩碎。已经难以有一个小小的空间,容纳你呈现出的奇妙诗意。生活的牢骚会玷污你洁白的袍子。
人们说:“肮脏的雪!”是的,都市的雪是黑的,落满了尘土、煤灰、纸屑以及一些只有都市才有的垃圾。谁都知道,这一切并不是随雪一齐落下的,雪原本只是白的。可是,没人细想这些,受埋怨
(选自《舌苔上的记忆》,求真出版社2010年版)
心灵物语
作者用心灵和“雪”对话,深情地劝诫“雪”别落入都市,因为那里不仅不需要“她”,而且自己的清白之身还会遭到玷污。上班族讨厌“她”阻滞了车流,“她”被车流碾来挤去,成了糊状的黑雪,和城市的尘土、煤灰、纸屑以及一些只有城市才有的垃圾搅在一起,被人们怨为“肮脏的雪”。作者如此精心描绘,让读者感悟到发展和環保两难这一主题。其实,发展和环保并不矛盾,关键是人们以怎样的态度和行为面对发展的目的: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作者以独特的视角,提出的这个话题,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