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中水车上的翰墨

杜晓波

龙骨水车是以刮水板连环转动带动水流从低处抽取，通过木制通道向高处输送的灌溉工具。自三国时代马钧创制以来，在民间传承近两千年。浙中高低起伏的田块造型，带动了该灌溉工具的盛行。水车整体以木板为槽，贯以由车板、羊蹄和车销有序链接而成的木链条。规格从2米、2.6米到8米、9米不等。

通过近年来开展的号字民俗田野调查，笔者阅遍水车无数，忠实记录了1日时乡间文人留在车筒表体的笔墨情趣，前后辑集历史人物水车对联共21条。其中所涉正面人物有后稷氏、鲁班、毕岚、马钧、尧、禹、诸葛亮、魏徵、韩信、庞统、屈原等11人。

后稷氏树艺五谷育万民，公输子巧作玲珑润百

禾。（诸暨）

后稷氏，出生于稷山（今山西运城稷山县），曾经被尧举为“农师”。以“教民稼穑，树艺五谷”闻诸后世，奉为农耕业的始祖。在禹治理好天下洪水保住了家园田地以后，后稷接着领导了农业生产。《诗经·鲁颂·閟宫》载“奄有下土”，是“缵禹之绪”。其意为禹治洪水既平，后稷乃始播五谷。人类最早发明浇灌工具须以五谷初创为基础，故号字对后稷氏以溢美之词大肆歌颂。

始启车轮水即注，石城鲁班巧

运工；武夷古木化成龙，一到池塘

雨便通。（义乌楼杏春书于江西石

城县）

昔日深山木，班师巧作龙；池

塘车水浅，田野兴苗秾。（诸暨）

仗公输技能制成桔槔丈二，驱

旱魅成灾忽化雨露三千。（永康市

夏渡曹村）

水车号字中出镜率最高的历史人物是一举奠定春秋科技研究至高地位的鲁班，笔者共采集到6条。旧时人们述及工匠勤劳智慧，技艺高超，必以鲁班誉之。其实，鲁班与水车根本不沾边。

汉碧（毕）岚，魏马钧，有智力

经营，便令膏泽滋千顷；

兜羊蹄，激龙骨，看法轮旋 转，疑是银河落九天。（东阳） 当号字如数家珍地讲述水车的科技创造史时，必定把毕岚请出来。毕岚，东汉宦官，十常侍之一。东汉中平三年（186年），创制龙骨水车的前身——翻车，取代以前用桔槔提灌，使灌溉技术大大提高一步。《后汉书·宦者列传》载：“（毕岚）又作翻车渴乌，旋于桥西，用洒南北郊路，以省百姓洒道之费。”他所创造的翻车上已有轮槽板、齿轮等机械传动装置，能大量引水，开我国水车历史之先河。水车号字上自然美誉如潮。

马钧，作为农业灌溉工具龙骨水车的发明者，值得后人致敬。龙骨水车系新式翻车。马钧，三国时期扶风（今陕西兴平）人，中国古代科技史上最负盛名的机械发明家之一。南朝裴松之在《三国志·杜夔传》注文中记载：“先生（指马钧）乃作翻车，令童儿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巧百倍于常。”这种应用齿轮原理汲水，很是好用的生产工具，被中国历代乡村社会所沿用，一直用到推行电动提灌以前。“兜羊蹄”“激龙骨”“法轮旋转”，都是马钧这位平民发明家善于巧思、注重实践的结果。

景运际尧天，三沐三熏，路身廊庙；

时光逢桀日，再接再厉，足迹泥途。（东阳）

劲骨参差，遇尧天乃栖身廊庙；

柔肠婉转，逢桀日则托迹江湖。（东阳）

尧，又称帝尧，中国上古帝王之一，顺应了人类文明的发展，为政谨慎俭朴，施德政，选贤能，抗天灾，政绩卓著。尤其是他被封在唐邑之时，中原和陕甘地区连年大旱，北方遭到旱魔袭击，尧领导唐邑居民拦河筑坝，引水灌溉，从而战胜了旱魔，夺得了丰收，使唐国成为当时的富裕之邦。他也赢得万民敬仰，被史家称为“唐尧”。帝尧时代被称为“中华文明的肇始”，尧也因而被海内外炎黄子孙倍加赞颂，永世谒祭。

神外求神，何须雷电交腾，已

晒周原时雨；

法中有法，勿待烟云密布，早

苏禹句槁苗。（东阳）

禹，史称大禹、帝禹，为夏后氏部落的首领，因为洽山（今安徽省蚌埠市）治水有方，受舜禅让继帝位。禹胼手胝足，平治水土，改革治水方法以疏导河川治水为主导。十三年中，以三过家门而不入的雄心壮志，利用水向低处流的自然趋势，治服了中原地区滔天洪水，得以把平地的积水导入江河，再引入海洋。

由尾而饮，由腹而升，由口而

喷，出则为商家霖雨，入则为汉室

卧龙，转转都是恩。（义乌）

鳞甲未舒，明道是龙人不信；

爪牙已具，武侯如虎物粘仁。（永

康）

史上足智多谋的相才群体中，诸葛亮属佼佼者。他在《前出师表》中自叙“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而徐庶誉之：“诸葛孔明者，卧龙也。”浙中号字将抗旱中有巨大功效的水车誉为“汉室卧龙”，与诸葛亮隐居乡野的意象形成高度默契。

非蛟非龙，属在鲁公；引吟泽畔，五谷永丰。（诸暨）

屈原，以忠贞耿直的人格与意志矗立于历史烟云之中。水车必须放置于沟畔塘边汲取水源，恰似遭到流放的爱国诗人踽踽独行。书以“引吟泽畔”，有绝妙想象之展现，更有人文神韵之糅合。

舍则卧南阳，预养经纶安社稷：

行将兴渭水，薄施霖雨济苍生。（永康市小告朱村）

中国历史上以克谏敢言推动开明统治的话题，总绕不开唐初政治家魏徵。水车号字多以“唐太宗智救泾河老龙，反遭魏徵误斩”的故事为基调抒怀议事。号字中的“渭水”，系“泾河”注入之干流，两河在曾作唐都的古城西安北郊交汇。“兴渭水”由于是记述泾河老龙播云降雨的活动轨迹，勾起了人们对魏徵斩龙故事的记忆：

龙王误违玉帝命令，将“城内三分雨，城外七分雨”改成了“城内七分雨，城外三分雨”，降错雨量，致使百姓绝收，而城内又发生洪涝，同样损失重大。魏徵欲问责龙王，而唐太宗出手解救，方法不当致泾河老龙最终被杀的一连串情节。

子弟集八千，功同背水；甲兵

随数万，计献连环。（永康）

韩信系汉将军，西汉开国功臣。率军攻赵，背靠大河摆开阵势，结果大破赵军，史谓“背水一战”。浙中农民用水车抗旱，颇似韩信用兵，变化莫测，神机妙算。水车筒倾斜背靠河边高坎，形似汉军“背水”作战。而所提水流又如“八千子弟”，在抗击旱情方面大显威风。

庞统，三国时期军事家，刘备帐下重要谋士，与诸葛亮同拜为军师中郎将。在赤壁大战中，其使曹操战舰勾连，而后纵火焚之，使不得脱。所提水流则以“数万甲兵”相喻，表明车水气势浩荡，水流喷薄而出。

如此恢宏的水利文明画卷，这样本真的民间文艺长廊，属于寓含历史人物水车号字，属于文化积淀无比厚重的浙中。它不单单用来驱邪祈福，禳灾避祸、识字教化，更是一份宝贵的民间文化遗产，记录了农事艰辛，寄寓了梦想，凸显出浙中农民旷达怀远的文化精神，凝结了满满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