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巍
土巷
时光拉长了土巷的背影,它更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沉重的喘息似河流一般冗长。
沉重的背影就是生命的回响。
土巷里,一声啼哭将黎明前的安静打碎,阳光绕过墙头,一个故事便被带走。抓一把尘土。掩埋无言皱纹,掉落在沉睡的时光里。
巷子尽头。我看见一些面孔纷纷而过。
滑落最后一道影子。土巷里传来纺车嗡嗡的声响。那些细长的棉线染白了母亲额前的白发。在深秋的最后一场细雨里,慢慢地寻找一所栖身之地。
村庄在变小,土巷在逃离。斑驳的土墙是流星滑过的影射。面对纷纷而去不再归来的人们。土巷只能把他们的名字镌刻在残破的身体之上。村庄里不再寂静,巷子的脚步渐行渐远,我只能背起行囊,收拾起当年还没讲完的故事,一步步走远,不再回头。
村庄不在,巷子不在,一切都不在。
老槐树
老槐树是村子里最老的一棵树。它用枝干和叶子编织出村子中的每一个故事,编织出一幅幅五彩缤纷的画卷和梦境。
星光染遍原野,染遍村庄,染遍了老槐树。那些枝丫间流下来的银光,是苍穹渐渐隐藏的倒影。
洒落每一片叶子,就像和每一位老友作别。村口的老钟已不知去向,滚圆的磨盘已残破不全,就连每日传出诵读之声的学校,也消失在星光渐远的脚步里。
敞开心扉。老槐树便是最好的倾诉者。抖落心头上的尘土。老槐树看到了自己衰老的面容。一切都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斑斑点点的阳光化作寂寞的影子,在老槐树固守的张望中,村子里的人不再是留守的麻雀,他们成了南飞的燕子,在永无休止的追寻中,离开家的方向一路远行。
那位年老的村长曾在老槐树下纳凉,倚在树身上,就像躺在母亲臂弯里的孩子。老村长梦见自己变成了风筝,飘扬在槐树枝头,那些枝叶是村子里特有的旗帜。
这是家的起点。但,老村长睡熟了,他看见老槐树招手。那是他的最后一梦。
碾房
碾房永远是村子中最温馨的地方。
饱满的麦粒变成跳跃的麻雀,在碾房里放声歌唱。走进碾房。生命将是另一个轮回。
巷子里飘过一缕阳光,将老婆婆昏花的眼睛照亮。那些闪耀着柔光的银丝,化作一条走进历史中的银河。她的手捡起一粒麦子,像抱起刚刚出生的孩子,捂在心口将它暖热。碾房用脚步丈量时光的轮回,它把自己也埋进历史里。那些欢歌。那些笑语,伴着颤巍巍的脚步,缓缓地与村子隔窗相望。离家的人们朝着与碾房相对的方向远去,他们不敢回头,不敢回望老迈的碾房。小麦、大豆、玉米、高粱,碾房里容下了原野上所有丰硕的果实,却容不下一位游子渐行渐远的心。
思念挂在心头。碾房便很快老了。在一声叹息中,它轰然倒塌,走进时光里,不再回头。
锄头
我用零落的纸张修补残缺的梦境。就像村庄里袅袅而起的炊烟,弥漫了原野,弥漫了天空。空气里飘来久违的米香,骨子里跳出泥土的本色,在无尽的原野里,那些沉甸甸的玉米。构成了大地上永恒的雕像。
最好。我能够用一支笔丈量土地。不过,与父亲的锄头比起来,这支笔又太过轻松,不能承受大地所付出的重量。
锄头在日头下闪闪发光,它被镀上了一层银灰色,些许泥土附在上面,就像玲珑的点缀。它永远带着大地的体温,跃动着大地的心跳,永远会在冬天里做着春天的梦境。
锄头,在村子里是一种神圣的象征。父辈们敬它如神灵,会用干裂的双手擦去斑驳的锈色。用鲜艳的血液唤醒它沉睡的生命。
春天,又一次来临。
米缸
米缸,用自己的温度孕育一家人的生命。
它被放置在老屋的一角,好像一位年长的奶奶,有些和蔼,有些慈祥。她从时光深处慢慢走来,那些无名的花儿在竞相开放,蝴蝶在轻轻飞舞,春天如约而至。
原野被五颜六色渲染,升腾起缤纷的火焰。但是,米缸最喜欢的还是金黄色。抓一把麦粒,抓一把玉米,抖落一捧高粱小米,它把大地上的温度装进心里,慢慢地温润着它们。
米缸肯定能做出与原野一样五彩的梦境,滑落的影子是大地上最美的颜色。扬起一把玉米高粱,便升起一轮金灿灿的月亮。
抚摸着米缸,感知到原野辽阔的胸怀,贴近米缸,感知到大地无声的浸润。它在永恒的时光里,还在做着跋涉的梦,一梦千年,生命正悄悄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