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转眼就要而立之年,那就是我的年华啊,声声催人老
春天就要来了,窗外的樱花还没开。照以前早该开了。同样的,梨花桃花也没有盛放。它们不绽放,好像春天就没来一样。我想起四年前的早春,那时刚从北京回长沙工作,春光灿烂,以为回到了故乡。现在想来,故乡依旧遥远,毫无“此身安处是吾乡”之感,只不过从一种漂泊转向了另外一种漂泊,从这个城市漂泊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而无当,冷漠且陌生。
我想这个世界的本质是一样的,只是人与人观察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好比现在想想,唯一能聊以自慰的,不过是我还在坚持写作。当年和我一起写作的,很多已经消失于人海茫茫当中了。就像某朋友说的一样,若干年后,我们当中不知道还有谁在坚持写作呢。我常安慰自己,如果不回到长沙,可能我早已放弃写作——或者比现在写得更好,都不可知。写作是一件成本低廉但又代价高昂的工作,“开始者众,坚持者少”(奈保尔语),要不是自己固执而孤僻的性格,能否坚持下来也是未知数。
一个作家大多会描述自己所处的城市,哪怕是二战时颠沛流离,流亡至美国的西方知识分子,谈起纽约,也是心有戚戚然。然而我对城市有着天然的畏惧和距离感。这里的一切仿佛都与我无关紧要,那些高大恢弘的建筑,整齐划一的街道,色彩斑斓的绿化带……四年前,我会在繁华的市中心迷失方向。四年之后,情况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我依然对这座城市格格不入。这里没有太多可供探讨的话题,寥寥无几的朋友,几乎可忽略不计的交际与人情往来。大多数时间里,我待在北郊的家里,阅读,观影和发呆,偶尔远眺与感受一下这座城市的烟火气。在这儿,我无需关心任何事,只关心好自己的文字就足矣。这难道不是自由吗?
我不知道这座城是在抗拒我,还是我自己拒绝迎合?它时刻提醒着你作为一个异乡人的身份和你必须要遵守的某些潜在的规则。你在这里漂泊,在这彷徨,无人关心你的存在,关心你的焦虑与现实的困惑。写作是你获得尊严的唯一方式。想起奥登的诗,“他寻找真理,却总是错谬连连。羡慕不多的几个朋友,选择爱的方式。”写作大概就是我选择爱的方式。
或许我也不该贬损这座城市的名声,任何地方和这里别无二致,都充斥着喧嚣与浮躁,灯红酒绿,声色犬马,刺探和传播别人的隐私是他们的日常娱乐功课,阅读与沉思作为消遣的反面,被逼至墙角,严肃反而被人反复嘲讽,嗤之以鼻。我从来都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及自己是一个作家。这会让人感到尴尬。是什么原因,让知识陷入如此难堪的境況?一方面真相被禁锢日紧,一方面纵容民众娱乐至死。在这里,我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越来越多善意的声音在提醒我,远离某些东西,或者换一种方式,一种更为委婉的表达方式。
想起今年春节回家,在林间又听见了久违的鸟叫声。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鸟,小时候我常被它欺骗,坐在家中,突闻门外有人唤我名字,“郑朋!郑朋!”叫声逼真,和真人无异,以为是玩伴,跑出去看时,却空无一人,因常被其骗,很是憎恨,可没想到今年又闻到了它的叫唤声,顿时像见老友般亲切。
想想那时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转眼就要而立之年,那就是我的年华啊,声声催人老,仿佛在催你着出去,又催着你回来。
我想起齐奥朗生前曾为自己定下的规定:“尽量隐姓埋名,尽量不抛头露面,尽量默默无闻地生活。”这是一种顿悟,一种渐修,非成功人士不可为,然而一名严肃的写作者就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