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黄金时代

潇潇

用来描述劳斯莱斯平稳驾乘感受的“魔毯式体验”，仿佛更适用于形容它在时光倒转中，带我穿过Chichester的乡间小路，来到上个世纪四、五十年代古德伍德的美妙感觉。

九月的第二个周末，我收到很多人关于我身在何地、处于何时、在做什么的询问。这里是英国西萨塞克斯郡的Goodwood Revival Festival，英伦三岛乃至欧洲世界的盛大复古节日，你从照片上看到并可能觉得怪异的军装筒靴、长袍短衫在这里属于标准装束。这片曾经集中了很多高尚生活的草地周围，除了为大家所熟悉的古德伍德赛车场以外，不远处的赛马场是另一个比拼激烈的速度之地，人们也喜欢在这里闲情聚会，包括在法律禁止以前的野外狩猎。

这片欢乐之地在二战期间是盟军起降战斗机的重要基地，也曾有大量美国军队驻扎在这里，对战胜法西斯有着重要的意义。1948年，Lord March的爷爷费迪南爵士用自己的封地动工修建赛道，在五、六十年代开始高密度地举办赛事，直至1966年停止。1998年，Lord March创办Goodwood Revival Festival来怀念赛道建成之初的繁荣景象。与旨在竞技速度的Goodwood Speed Festival不同，发生在九月古德伍德的这次跨越民族淡化品牌不论阶层的相聚，旨在回忆曾经繁忙的军用机场改为赛车跑道的奇妙变迁，致敬汽车工业与汽车运动黄金年代的全盛之景，所以看到如同从海报中走出的金发红唇女郎的同时，你也可以在这里看到很多身着美国军装的英国人，以这种形式对于帮助过他们并付出青春热血的年轻生命致以敬意。

走去活动外场的天桥上，一边是炫目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蒸腾着现代人的狂欢，一边是干净清晰的十字跑道低吟着旧时光的韵动，在连结两个世界的桥上，看着和我擦肩而过的人们，穿着粗呢布的村民和头戴面纱的贵妇同样全情投入。世上有那么多关于复古的节日，也许只有英国可以将一场聚会做得如此情绪丰沛有声有色，这也许和英国人的性格以及战后几十年的文化背景、英国汽车工业的起起伏伏有关。战后40～60年代，英国经历了汽车工业的全盛时期，大量的英国品牌以自己的特色和性格影响世界汽车工业，像劳斯莱斯一众仍然活跃在全球汽车市场的品牌自不必说，像奥斯汀这些如今已淡出人们视野的品牌在当时同样备受追捧。最初的Goodwood Revival Festival，正是处在英国汽车工业全面走向低谷后再复兴的阶段。时代需要这样一场盛会振兴国民对本土汽车文化和品牌的信心与怀念，创办人Lord March用自己的土地发起了这个伟大的举动，用自己的情怀唤起人们对黄金时代的敬意与留恋，而永存一腔热流在冷静精致的外表下涌动的英国人则非常享受这场狂欢。

人们都不遗余力地向那个年代的着装风格靠拢，但如果你只从着装的角度看待这场狂欢，可就低估了英国人的能量。活动前一晚看着劳斯莱斯为我准备的衣服，心里有些因为担心dress over而忐忑不安。正當我一边为自己怪异夸张的装扮嘀嘀咕咕一边走出酒店大堂的时候，看到一个老炮司机站在老出租旁边为我开门，身边是各种品牌年代不一的老爷车，时不时就有一辆载满“美军”的军用吉普呼啸而过，于是一切的顾虑都烟消云散，甚至无法不投入自己的角色中，因为被装束所约束，被时代所限定，你甚至很难表现粗鲁，你可以并不享受一路上屡屡被拦下拍照，但一定更不喜欢因为不曾装扮而被视为异类的感觉，比如并没有在意着装要求的同事从进入场地就感到与这里的格格不入，直到在复古市集买了一身复古行头穿上才感觉“脚踏实地地进入了这个世界”。

当然这只是人们从中获得的一种快乐而已，英国人认真会玩的能力还会给你更多惊喜。比如Goodwood中所有的参赛车辆必须是当年曾在这个赛道上驰骋过的，才有资格来参加这个比赛；每年也会有仍然健在的二战老兵接受现场全体人员和几百台集结军车致敬的动人场面；赛场上机械师也必须使用当年原始的工具和技术进行维修、加油、更换轮胎等一系列动作。

完全不同于现在F1或勒芒高效现代的方式，他们在危险的情况下凭着非常原始的工具和铁血的状态来保证赛车的良好状态。就在这目瞪口呆的一刻，安全、环保甚至电动等词汇都变成了空洞的字符，伴着机械的生动嘶鸣从我脑中飞走了，看着他们汗流浃背地推车，还有年纪比我还大的车手们拼命的样子，热血沸腾的感觉让所有所谓现代文明的福泽变得苍白无力。

如果说德国人做一件事就要按部就班，就要用精致的细节和缜密的逻辑去取得最好的成绩，英国人则会在文化沉淀的基调之上将它变成一场疯狂且投入的游戏。这也是我喜欢英国的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能这么不动声色地将骄傲留存在骨子里，将自豪感弥散在举手投足之间。即便经历了日不落的明晃耀眼，也曾被暮色昏黄所笼罩，即便经历过苏格兰公投的巨大压力与尴尬，英国在保持着雍容姿态的同时，比别人更有资格去发酵情怀，致敬过往。

Goodwood Revival Festival是有钱人的游戏，也是民众的狂欢，十几万人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没有高低贵贱和男女老幼之分。在战后一片萧条的时候，为唤起年轻人对英国汽车的兴趣，由奥斯汀首先制作了非常精致的儿童脚踏车。Revival Festival其中的一个环节就是，收藏了这些车的父母把车交给七八岁的小朋友去参加比赛，他们自己则戴着机械师的袖标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支持。

在正式比赛期间，有一辆布加迪和玛莎拉蒂发生很惨烈的碰撞，但车主并未因此而表现得过分的沮丧，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或许是一辆用天价买来的珍藏，但更是一辆自己去比赛的战车，现在只不过发生了一辆赛车命运里有可能发生的事情，物尽其用的欣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份失去的心疼。而到了活动外场，从摩天轮到一件在Vintage Fair买来商品所用的包装设计，都活灵活现地复原了旧时光的审美标准，现场只贩卖三明治和啤酒的Tesco里面堆置着盒子来迎合气氛。你完全可以像街边卖牛奶的商贩一样享受散漫欢快的一天，也可以循着历史的痕迹找到很多经典文化的来源，比如去发现和观察诞生在英国骑着Vespa穿着雅痞的摩德文化和Rockers之间的紧张对峙。

当我发现1号门旁边驻扎的大营地实际是往返Goodwood hotel和赛场之间shuttle car的停靠站，他们开着自己的吉普往返于各地接送客人，无需付费，只要还有空位就可以把你带到会场中的目的地；当我到了这里，作为一个完全与这段历史无关、也不熟悉这片土地、甚至连父辈也不曾与其有过连结的“局外人”，尚且有着如此强烈的感受，那么对于一个在这种环境和教育中长大的人来说，一下回到脑海里有所对应的几十年前，会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感受。

我还看到了开着E-type的青涩年轻人，能看出刚刚拿到赛车驾照的他今年才从父辈的手中接过这辆老车的方向盘，这种家庭传承令我尤为感动，也不禁感慨我们的经典车文化发展所面临的现状。我们当然不要东施效颦，去生硬地摘取并不属于当下我们的名字和称号给自己，我也可以理解中国人不断用更替掉上一辆豪华车去购买下一辆新车的理念，虽然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们永远无法将一辆有感情的车的钥匙交给自己的下一辈，但我们也不需要妄自菲薄，且用理性的方式在中国怀旧好古，玩车取乐，慢慢培养起属于我们自己汽车文化的传承脉络。

我抬头，看到二战兰卡斯特轰炸机从头顶轰隆隆地飞过，庆幸在这个星球上还有人在用这种极致的形式去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传承与复兴不仅迎合我的内心，也让我再一次坚定和庆幸去做好一本汽车文化读物的决心。这场无与伦比的聚会，不仅仅代表着爱车人对英国汽车工业寄予的希望与期待，更是用对速度的热爱拥抱和平，用对当下的珍惜唤醒沉睡的黄金时代。我也期盼明年能够带上更多热爱经典汽车文化的朋友，一起呼吸古德伍德九月微凉美好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