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茶缸(外一篇)

2014-04-29 13:04苏云鹏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2期
关键词:茶缸碾子屯子

苏云鹏

闲暇时,我便会沏上一杯浓茶慢慢地去品,这时,我的眼帘就会映出父亲喝茶的影子,我就会从柜子里翻腾出父亲用过的茶缸,轻轻地抚摸,凝神端详。睹物思人,仿佛老父亲就在我的眼前,同我一起品茶,一起聊天呢!

这是五十年代产的老式瓷缸,是父亲喝茶的专用茶具,父亲用它喝了一辈子的茶,缸子的表面已经斑驳,里面挂满了酱紫色的茶垢,茶缸写下了父亲喝茶的历史。父亲一生烟酒不沾,唯一的嗜好是喝茶,茶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小的时候家里生活很窘迫,但花钱买茶父亲从不吝啬,茶是我家里的必备品,没啥不能没茶,饭可以一天不吃,茶不能一天喝。父亲是个大老粗,一天书也没念过,却很享受喝茶的文化。每天出工前父亲喝一缸茶,他说能提神,干活有劲头;下班后回到家,父亲喝一缸茶,他说能解乏、睡个好觉;心情苦闷时,父亲喝一缸茶,他说能解愁;心情高兴时,父亲喝一缸茶,他说能助兴、心里爽。

我非常爱看父亲喝茶的姿态,那样子逗人发笑。父亲喝茶不是大口大口地喝,而是一点点的品滋味。只要嘴唇搭上茶缸,就能喝出响来,并且那响是嗞嗞地响,连续不断地响。当一口茶喝进肚里后,嘴上还不断地吧嗒、吧嗒,似乎那茶香郁无比,回味无穷。

在老父亲的眼里茶是灵丹妙药,在我家里每个孩子有个小毛病,很少上医院看病,父亲就用茶来医治。有一次我闹眼病,眼睛红肿看啥都模糊,父亲用茶水给我冲洗,说来也很神奇,冲洗了几次后,我的眼睛竟然好啦。

老父亲常说,茶是中国最古老的宝贝;他甚至说不喝茶是不爱国,是没有生活品味,喝茶能喝出生活质量。父亲把喝茶看做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一生没有离开过茶。

父亲在患重病时,每当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提出来的不是吃药、打针,而是喝上一口浓浓的香茶,父亲是带着满口的香茶,带着对茶的眷恋走的。

父亲走后,我把父亲的茶缸收藏了起来,每年清明节的时候,我都会带上茶缸去墓地,用茶缸祭奠父亲的亡灵。因为我知道,地下的父亲看到茶缸,一定会感到高兴和满足的。

几次搬家,我在清理旧物时,别的东西可以扔掉,唯独父亲的茶缸舍不得扔。我会永远珍藏着它,因为这是在珍藏一个故事、珍藏着一部无价的茶书。

老 碾 房

从打我记事起,屯子里就有了老碾坊,那是一座土坯垒起来的三间茅草房,房盖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它孤独地伫立在屯东头的高岗上,房前两棵高大的老榆树像两位武士日夜在那里守卫着。

老碾坊有着光荣的革命历史,东北抗联时期曾经是抗日联军的秘密活动地点,以完达山七星砬子为根据地的抗联第六军、第八军的干部战士多次在那里向群众宣传抗日,宣讲打鬼子的革命道理。抗联的堡垒户和抗日的积极分子在老碾坊为抗日联军磨米拉面,往山里的秘营送粮食。土改的时候老碾坊又是批斗地主老财、分田分物的活动场所。可见老碾坊多么不平凡,它有着许多感人的故事。

屯子里最招人、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老碾坊了。从白天到夜晚碾坊总是人声喧闹、灯火明亮,远远的就可听见说笑声,就可看见门前玩耍的小孩,摆放的箩筐、木桶、扁担、小手推车。那个时候屯子里到了夜晚,家家户户没有特殊的事是不点灯的,唯有老碾坊的纸窗户上总是闪动不熄的灯火。

屯子里因没有电,没有自动化磨米机,家家户户都得靠碾子磨米拉面。屯子里几百户人家就这么一个碾坊,每天去磨米拉面的人络绎不绝,一份挨着一份的排号,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自觉地排成行,前面的磨完了,再轮下一个,轮回的时间很长,平均得在一个钟头以上。石碾子是用很大的一块青石一点点凿出来的,形状如同秋天生产队打场时用的石磙子,但比石磙子要大好几倍。碾盘也是用石头打磨出来的,把几块大石头凿成圆圈形,碾盘要比碾子稍大一点,上下要匹配,这样磨米时才会均匀,摩擦力强。

碾坊里面靠一头的角落里,放着一台古老的木制风车,是专门用来吹糠皮子的。每户人家碾完米后,都要把米倒进风车里,手摇风车把糠皮子吹跑,风车里剩下的就是纯净的米了。碾子很重,一个大人推起来很吃力,小孩子根本推不动。我去碾坊主要是图热闹,找同龄的小孩玩耍,有时也帮助姐姐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姐姐把米磨完后,我去摇风车,这时姐姐就可以喘口气歇一会了。

碾坊的夜晚是最喧嚣的,去碾米的人多,凑热闹的也多,人们利用碾米排号的空闲时间聚在一块聊天讲故事。有的讲《聊斋》里的鬼狐、历史典故;有的讲谁家丢了一只鸡、多了一只鸭;有的讲谁家的儿媳妇生孩子、母猪下崽了。讲家庭琐事,讲生产队里的事,讲社会上的事,聊得天南地北,扯得无边无际。

我有个本家哥哥绰号叫大脑袋,是屯子里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每天夜幕降临,吃完晚饭后,人们都盼着他能去碾坊磨米,因为他会讲故事,外面的事知道得多。他能从周王伐纣讲到晚清,从民国讲到新社会,每一朝一代、每一个历史时期的事,都能讲得活灵活现、头头是道、津津有味,让人听得入迷,听完了下次还想听。他去磨米根本不用自己动手,听故事的小伙子们都主动为他推碾子磨米,来讨好他能多讲几个故事。

那时碾坊夜间照明只有一盏马灯,高高地挂在北墙的木头橛子上。马灯是烧煤油的,去磨米的人都自觉地带一小瓶煤油,谁看见灯光暗了,就知道油少了,谁就主动的往灯里添油,谁也不敢耍滑藏奸。那个年代煤油很贵,五角钱一斤,相当于一个棒劳力在生产队两天挣的工分,一个晚上马灯要烧掉二斤煤油。屯里人把煤油的开销当做一件很大的事,凡是晚上去磨米的相互间都记得清清楚楚,谁家没往灯里添油,都会在碾坊的墙上写得明明白白,过三过五的赶紧补上。

碾坊最让人高兴的事,是听拉二胡、吹笛子和唱小曲了。屯子里有个民办教师叫王先生,他会拉二胡和吹笛子,家离碾坊很近,有时晚上他就带上二胡和笛子去碾坊给人们拉上几段、吹上几曲。去磨米的人边听小曲边推碾子,陶醉在优美的音乐中,忘记了劳累,推碾子也格外有了精气神。

老碾坊不但是屯子里的娱乐中心,也是乡亲们保媒拉纤、年青人谈情说爱的地方。年轻的小伙子、大姑娘,借着去碾坊磨米的机会谈对象。我家老邻居东院的淑芬姐和前院的志强哥就是在碾坊谈成的对象,俩人结婚成家后,始终是那么相亲相爱,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可红火啦。

如今现代化的磨米厂取代了老碾坊,可是老碾坊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心里永远挥之不去,它就像一部最有价值的人生启示录,陪伴我走过风雨沧桑。

猜你喜欢
茶缸碾子屯子
爷爷的茶缸
绿茶缸
绿茶缸
别致的茶缸盖
更远的屯子叫啥名
老家的碾子在心中转动
一幅精湛的竹制山水画
买头耕牛
夜道儿
私 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