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讨

2014-04-29 10:51卢佳辉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2期
关键词:绵阳二胡硬币

卢佳辉

整个晚上我都在外游荡。我不想回家,我害怕一个人的小屋里冰冷的气息。

我是在游荡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年仅八岁的讨饭的小女孩的。小女孩坐在新一佳门前的天桥上,前面是一个小小的铁罐子,铺了一块小小的硬纸板,面前放着一个塑料的小筐,小筐里是零零散散的几枚硬币。吸引我目光的是小女孩穿了一件橙黄色的毛衣,很鲜艳的颜色,清清爽爽的感觉。这和那无数的讨饭的不一样。

来深圳以后我学会了冷漠。出门的时候爸爸最担心的就是我的傻,他说他们比你有钱,你会吃亏的。在家里遇到讨饭的我从来不会漠然视之,少则三五毛,多则三五元,反正不会很多,只是,不痛不痒地帮他们一下损伤不到我自己。只是有一次把一个小男孩带回家去,让妈妈大恼。可妈妈却还是留那男孩在家吃了晚饭,找出小弟穿小的衣服替换了男孩身上穿脏的那件,并打包了一些食品,才把那小男孩送出门去。于是我知道自己的傻,其实是有一些遗传因素的。

而深圳讨饭的人遍地皆是。最令我难以容忍的是,他们会扮成各式各样的姿态,做出令人作呕的模样,为了博取人们的同情,甚至于不惜把自己绑成一具木乃伊。于是,没有了爸的监督,我也学会了对这些人视若不见,甚至于远远地躲开。只是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人抱着小孩子,坐在路边的垃圾箱边,在捡拾里面的米饭。那一刻我有一些震惊,垃圾箱里的米饭也能吃?或者是饥不择食吧。于是我很善良的把二元钱放在她的身边,尽管有时我会为了节省一元钱的车票而宁肯走半个多小时的路回家。但是,继而我又发现自己受骗了。在我走过去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女人的侧面,然后我发现那女人只是做出吃米饭的姿势。我想,她大概一个饭粒也没有送到嘴里去。只是,她选择了另一种我不熟识的方式,也终于换取了一点同情。

而小女孩是不一样的。她长得很漂亮,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小女孩垂着眼睑,只在一心拉她的二胡,甚至于不抬头看一眼过路的行人,不看一眼她的钱筐里有多少钱。仿佛,要钱并不是她的工作,给与不给都与她无关一样。

我心底那根善的弦一下子就被她拔了起来。我蹲下来,仔细地看着她的脸,然后,慢慢地问到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小女孩不爱说话,我问了,她也只是简单地答着。她说了一个“绵阳”的地方,这是我所不知道的。她很惊讶地问我,你不知道“绵阳”吗?她说,开学的时候,要回“绵阳”上学的。她说“绵阳”很远,坐了好久好久的车才来到深圳。

一个男人靠过来。他的一只袖管是空的。他看了好半天。他看着我们,我也看着他。我想,虽然你空着一个袖管,你也可以给一点钱啊。可是,他没有给钱。他看了我们好一会儿,然后说:“我是她爸爸。”我于是有尴尬,好像我预备诱拐他的女儿。于是匆匆放下口袋里唯余的二元散钱,逃似地走开了。走开的时候我发现,这个男人的另一个袖管也是空的。

我的晚餐是在新一佳买的饺子。我在晚饭之后又一次回到女孩乞讨的地方。这一次,我搜罗家里所有的散钱,并把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小吃装了一个袋子提过来。

这时候,小女孩的爸爸已经在不远处摆起了小摊,一个只有一条腿的女人,用她的双手摆上笔墨纸砚,然后那个袖管空空的男人跪下来,用他的嘴衔起毛笔,细细地画出一幅梅花芬芳的画面来。

在我第一次看到这个袖管空空的男人时,我竟有一点上当的感觉。因为那小女孩告诉我,爸爸画画。现在,一切都没有假了,这个袖管空空的男人,是靠画画来谋生的。那么、那么少了一条腿的女人呢?

“是妈妈。”

我仔细地打量了女人的容颜,是与小女孩一般模样,没有人会否认这是一对母女。这是一个怎么样的家庭啊?

然而小女孩是健康的。包括她有一个健康的心态。这样的家庭组合,这样的谋生方式,并没有对小女孩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她还是安然地拉她的二胡,她仍能取得数学99、语文100分的她成绩。尽管如此,她对于金钱还是没有什么概念,对于人性没有什么概念。

“你每天能要到多少钱?”

“不知道。”

“很少有人给钱是吗?”

“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给一点呢?”我是自言自语的。

可小女孩却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

我在她的身边整整待了一个晚上。我看着无数的、形形色色的人走过来,停下来,看一会儿,再走开。但是,很少会有人扔进一两枚硬币。我想,这一个晚上,她收到的不会比我给她的更多。我像是和女孩一个群体的讨饭人一样,我用我的目光代替小女孩去乞讨。我看着那些人,用我的目光在告诉他们,可怜可怜这个小女孩,扔进一两个硬币吧。可是,他们只看着我、再看着小女孩,然后,逃似的走开了。

深圳人习惯了深圳形形色色的乞丐,而麻木起来。尽管他们从那对少了腿、少了手臂的夫妇旁边走过来,却没有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庭组合。甚至有人还会说“这么小的孩子不学好”,然后嘲讽着走过去。

我无法这样沉默下去,我无法对于这种人类的冷漠无动于衷,无法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无动于衷。我鼓了十二分的勇气,我拿起小女孩面前的小筐,我把它递到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面前,我说:“你帮帮她吧。她很可怜的,你看,那是她的爸爸和妈妈。”老人却安静地说:“没有带零钱。”我第二次把小筐递到一个漂亮的男孩面前,他吃力地将手伸进口袋,勉强的摸出二枚一毛的硬币,然后,他把其中的一枚扔进小筐里,把另外的一枚放回自己的口袋。

我不得不悲叹这人性的悲哀。“人之初,性本善”,那么,今天这人性的不善,又是由谁铸成的呢?是金钱麻木了人的心灵,还是社会的进步埋葬了人的感情呢?

然而,我自己呢?我也仅是扔进了几枚角币而已。尽管,我的口袋里面有一张百元大钞,我却没有勇气把它放时小女孩的手中。尽管我知道,这百元钞票对于小女孩,比对于我更有价值。我有一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悲哀。但是,我捏着这张百元的钞票,想了又想,还是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口袋。然后像孔乙己一样自嘲地说一句:等我可以赚更多钱的时候吧。

天上零零星星地落下了几颗雨点。小女孩的爸爸走过来,对女孩说:“你要用心去拉你的曲子,不要这儿动一动,那儿动一动,这是些不良的习惯。”男人一样整洁的服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感觉。这个家庭,虽然贫穷,却有许多好的习惯存在着,这些,将是小孩子一生的财富。

“收起来吧,天下雨了,二胡浇了雨就不好用了。”男人发了话,小女孩就侧转身,取过袋子,收起二胡了。

走下天桥的时候,我看到那个把一枚角币放回口袋的男孩子坐在桥边,他身边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刚刚学会走路的年龄,那小孩子打着赤脚,下身是一条粉红色的棉裤,两条裤管都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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