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守地下水

李俏云

中国所有工业企业的用水量是排放量的4倍，有200亿吨污水不见踪影！

华北平原未受污染的浅层地下水仅占采样点的55.87%！

华北88家企业涉地下水污染，平均仅罚7万元！

197万平方公里的平原区，浅层地下水已不能饮用的面积达六成！

……

触目惊心的数字最能说明问题。

但，仅有的这些数字都是被反复引用、转载过的，是滞后的，是政府“面”上的数据，实际情况可能更加严重。

多年过去，“地下水污染”仍然是水中花，镜中月，仍然是存在于人们隐隐的忧虑中，却无法付诸行动的一个名词而已。

数字是没有用的，有用的是行动。

地下水怎么了？

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八一乡丰收村66岁的王贵义站在村口的老井前，一脸愁容。

这口井有年头了，早年透亮的井水，清冽的水质已成为记忆。如今打上来的水发黄，水面有薄薄油花。王贵义和村民们不敢再饮井里的水。

由于周边企业大量抽取地下水，造成水位下降，这口哺育了丰收村无数代村民的老井面临从未有过的尴尬，经常抽不出水，即使抽上来，水也有味不能喝。

王贵义说，渗出的是毒水，地下水的氟含量严重超标，“外头都不愿意到我们这里征兵，因为骨头脆，年轻人跌个脚都能骨折，当然都不合格。”

王贵义和他的丰收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在诸多城市人的惯常印象中，农村落后清贫，却拥有更洁净的空气与水源。可现实却是，城市环保门槛提高，农村却成为污染企业的“乐土”。农村暴露在比城市更加嚴峻险恶的环境中。

不久前，一份由公益人士制作的“中国癌症村地图”在互联网上引起一片哗然，河南、安徽、四川、广东、黑龙江、山东等省的超过200个村庄在列，许多人用“三致”表示侵扰农村的三大悲剧，指的是“致癌”“致畸”“致突变”。地下水污染难辞其咎。

因为分布广、水质稳定、不易污染、调蓄能力强等优点，地下水成为世界上许多国家优先考虑的生活饮用水源。在我国更是如此，13亿人口中，70%饮用地下水，660多个城市中有400多个城市以地下水为饮用水源。在北方干旱半干旱地区的许多城市和乡村，地下水几乎成为唯一的供水水源。

一旦被污染，地下水那些数不尽的优点就成为最致命的隐患。地下水域是大自然水循环最漫长的一环，看不见，闻不到，极具隐蔽性，没法像雾霾一样诱发猛烈的集体关注。污染之后再治理，其难度可想而知。在没有新水源的情况下，失去了地下水，也就意味着生存危机。

然而，用“危在旦夕”来形容我国目前地下水的污染程度，一点不为过。在广袤的华北地区，一些无良企业通过五花八门的渗井、渗坑，甚至用高压泵将大量污水直接注入地下，神不知鬼不觉。中国人民大学环境学院院长马中告诉记者：“由于地下水超采严重，我国北方形成了许多地下水漏斗，地表水极易下渗，为渗坑、渗井排放污水提供了可乘之机。”

更可怕的是，如果一家企业向地下偷排，不走漏风声，环保监测部门很难知晓。公开资料显示，仅河北省，目前已形成20个地下水漏斗区，面积达4万多平方公里。其他不少省份也面临同样的形势。南方一些污染企业通过溶洞排放工业废水，由于溶洞往往互通相连，会导致地下水污染成片发生。

这种恶劣的行径所带来的后果，轻则是无数王贵义，无数丰收村的惨剧，重则是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终将无水可饮。

中国特色的“治理”

两年前，马中在全国科协大会上做了关于华北地下水污染报告，图文并茂，语气恳切。会上会下都觉得地下水的问题极其迫切，但会议结束之后，就没有下文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已经成为中国地下水污染治理的常态。

中国科学界对地下水污染防治的呼吁持续了十多年，但最终成为政策的有效行动屈指可数。环保部、国土部与水利部忙活了数年，各种条文、蓝图、规划好不热闹，但地下水污染防治工作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要数据缺数据，要法律没法律，甚至连一个地下水监测站都没建起来。

“地下水的状况是动态的，普查却静态地停留在十年前，”马中一语中的，“知道国土部每年用于地下水监测的资金有多少么？1000万！这简直是杯水车薪。一个水质样品的污染物全分析都要1000到2000元，一千万再平均到省，连做常规分析的钱都不够，更不用提治理了。”

政府不作为，市场对地下水污染修复也挑肥拣瘦。

因为时下房地产业如火如荼，一本万利，资本市场对土壤修复青睐有加。数年内，土壤修复公司如雨后春笋，纷纷在国内注册成立。但地下水污染防治规划启动后，公司踊跃跟进的情景并没有再现。

业内公认，地下水修复的难度远远大于土壤修复。但在利益导向之前，土壤修复明显更有诱惑力。“土壤修复的最初动力来自房地产开发商，地下水修复则明显缺乏外在推力。”马中说道。

“地下水污染防治的效益很难立竿见影，投入巨资来成全百姓的健康，愿意埋单的人太少了。”马中点出了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