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中国对其移民政策做出了自1986年来的首次重大改革。经全国人大常委会于2012年通过,《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管理法》取代了分别针对外国人和中国公民的法律,对超过签证时限的过期滞留和非法工作施加了更为严格的处罚。这一新法以及中国即将对永久居留权申请制度进行的修订清晰表明,中国并不愿意成为跨国移民的接收国。不过,作为世界上GDP总量第二大的国家,缝隙颇多的边界以及维护与南方国家健康外交关系的强烈意愿会促使中国重新思考自己零敲碎打的移民政策,进而采取更为全面的移民策略来应对国际人口流动。
尽管这并非中国首次缩紧签证申请制度——直到2008年奥运会之前,获得签证的外国人数量一直受到严格限制——但外国人将首次因过期滞留面临被监禁和调查的命运。非法工作的外国人如今将面临五至十五天的监禁或是最高达2万元人民币的罚金。此前对于非法工作的处罚不超过1000元人民币。向不符合资格的外国人提供虚假证明或是邀请函的公司和机构将被处以最高达每人1万元人民币的罚金,并要承担驱逐出境的成本。
历史上,中国并不是劳工前往的目的地。然而,过去十年间兴起了一股劳工涌入中国的大潮。布鲁金斯学会2011年的一份报告显示,中国的跨国移民正以“史无前例的规模”增长;公安部副部长杨焕宁表示,自2000年以来进入中国的跨国移民数量年增长率为10%。中国于2010年进行的人口普查首次记录了在本国居住的外国人的数量,数据显示,2010年共有59.4万外国人生活在中国。
在中国的各个地方都可以找到国际“飞地”。这些国际社区里的居民既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而试图弄清究竟有多少人长期居住在这些地区的努力也常常无法得到结果。据估计共有2万到10万非洲人居住在广州繁荣的小规模贸易区内,这里被称作“小非洲”。中国国家旅游局在收集每年有多少外国人因旅游、探亲、参加会议和就业进入中国的数据,但地方当局往往无法给出常住外国居民的准确数据。
紧闭大门
中国的《国籍法》规定,只有在符合以下条件并提出申请之后,外国人才可能被归化为中国公民:申请人是中国公民的亲属、在中国定居,或是有“其他正当理由”。外国人也可以通过取得永久居留许可——被称作“中国绿卡”——在中国长期居住,不过并不能通过这一途径获得中国公民权。然而,要想在中国的任何地方找到官方认可的外国永久居民或是归化的中国公民,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自2004年中国开始赋予外国人永久居留权起,总共只有约5000人如愿以偿,因此有媒体将之称为“世界上最难以取得的”永久居留权。永久居留权获得者的人数之所以如此少,原因很大程度上在于,這一政策曾是并仍然是针对高层人士和海外华侨的:即那些推动中国经济、科技发展的公司的员工;在中国有相对大规模直接投资(不少于50万美元)的个人;或是作出了对于中国特别重要的“杰出贡献”的人士;以及计划在中国长期定居的中国公民亲属。
公安部和外交部正在着手起草新的管理办法,将降低绿卡申请者需达到的标准。但此次起草的规章针对的是在中国连续生活超过十年的高科技领域的移民。这说明,即使申请要求有所放松,大部分长期居住在中国的外国人依然无法具备申请永久居留权的资格。
新《出境入境管理法》的效果已经引起了媒体的关注。据《上海日报》8月份的报道,自从新法生效以来,上海两大机场的移民局一共处理了近500起过期滞留的案件。一名荷兰人成为了被处以1万元人民币最高罚金的第一人;随后美国人、日本人、加拿大人、法国人和新加坡人也纷纷步其后尘,总计缴纳罚金43万元人民币。
然而,对于那些既非上层人士,也不打算很快离开中国的外国人而言,该法律将产生怎样的影响尚未可知。尽管个体雇用外国人属于非法行为,但在北京、上海和广州这样的大都市,家庭雇用菲律宾女佣的行为已经司空见惯。菲律宾女佣凭借旅游签证入境,在旅游签证过期之后,要么非法居留,要么试图通过中介机构获得商务签证。尽管要冒被遣返回国的风险,但在中国每月4000元人民币的薪水对于菲律宾女佣还是颇具吸引力,这要远高于菲律宾家政人员最为集中的新加坡的工资水平(约2770元人民币)。
广州、深圳和义乌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小商品贸易市场,吸引了主要来自非洲、南亚和中东的长期经商者。此外,独生子女政策对于进入中国的跨国移民也有影响;男多女少的人口比例导致了对“外国新娘”的需求,她们被从俄罗斯、朝鲜、越南、老挝和缅甸等国贩卖到中国。
稳定与软实力
目前中国并没有应对国际人口流动问题的全面计划,而是不得不依赖各种各样的管理机制,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方式解决问题。广州的移民控制问题格外困难,2008年后对长期签证发放的限制催生了一个一年签证的黑市。在2009年警察对非法居民的一次搜查活动中,两名试图逃脱的尼日利亚人从窗户跳出,均受了重伤。关于他们去世的传言引发了广州的首次外国人暴动。作为对此事件的回应,在广州尼日利亚人协会的主席与当地公安局签订了“赦免协定”,承诺协助当地警方进行移民控制;作为回报,过期滞留者将被允许在缴纳罚金之后合法地返回中国。然而,四年之后第二场暴动爆发了,这一次的导火索是一位尼日利亚商人在与出租车司机发生争执后在拘留所内死亡。
将广州的怒火放在中国与非洲的外交与经济关系这一背景下审视是十分重要的。中国目前是非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国务院发表的一份关于中非经贸合作的白皮书将“推动南南合作”称为过去数年间中非关系的一大成果。然而,非洲国家对此却反应不一。在2013年3月写给《金融时报》的一封公开信中,尼日利亚央行行长萨努西批评中国夺走了尼日利亚的原材料,再将制成品卖回尼日利亚,称这些行为是“新型帝国主义”。这表明双方的紧张关系甚至可能威胁到中国与非洲繁荣的出口贸易。
近几个月来,有迹象表明中国将以实用主义态度而非强力来应对移民挑战。在2013年7月访华后,尼日利亚总统乔纳森宣布将在广州设立尼日利亚领事馆,这是对当地尼日利亚人多年来呼吁的回应。在中国的南部边界地区,主动管理跨越国境行为的措施正在成形。在中越交界处的东兴市,中国政府建立了一个自由贸易区,为每日来往于国界两端的7000名越南人提供便利。中缅交界的瑞丽市也为约3万名跨越国境的工人提供了类似的服务。中国官方媒体将这些自由贸易区称为未来中国与东盟进行文化和经济交流的范例。
正如美国和欧盟的经验所表明的,跨国移民是非常棘手的问题。联合国近期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发达国家大多都制定了国际移民的融入政策,中国则是多数未制定相关政策的发展中国家之一。相较于外部移民,中国多达2.36亿的内部移民当然是当务之急。但中国应意识到,其在世界秩序中的地位将不可避免地吸引更多寻找更好工作和生活的人到来,政府应未雨绸缪,做好应对国际人口流动问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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