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立 张好
【摘要】 战国、两汉漆器、漆画艺术是我国古代艺术门类中的一朵奇葩。它记录和承载了这一时期荆楚之地楚人的社会变革、经济发展、文化情趣、民风民俗和精神追求等。本人在考察、走访、调研的基础上,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围绕“由战国、两汉的漆画探究楚艺术的审美情趣”这一主题,从战国、两汉漆画的概念及风格表现形式;战国、两汉漆画特色与楚艺术审美情趣探研等视角,分析、探究了相关问题。
【关键词】战国秦汉;漆器漆画;楚国艺术;理论研究
在古代,漆画是附属于漆器之上的装饰图像,其绘制技法、题材以及所表露的时代风格和民俗情调,均反映出当时绘画艺术的一些特征。从对战国、两汉漆画的探究中,寻找到楚人的艺术审美情趣,继而探究楚人在漆画艺术上那种“社会性偏爱”的原因,为当代绘画艺术借鉴传统绘画思想和技法探索开创性的思维依据,是我们研究的基本目标和追求。
一、战国、两汉漆画艺术的表现形式及特征分析
战国、两汉漆器、漆画艺术在中国艺术历史长河中既有时间慨念,也有地域意义。从时间上讲,中国的战国时期主要是指公元前475年(周元王元年)奴隶制彻底瓦解~公元前221年(秦王政二十六年)秦统一六国,而两汉即西汉和东汉,是从公元前202年汉高祖刘邦建国,到公元220年汉献帝刘协结束。在这样一个近800年的历史时间里,随着人们生产、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和科技进步,漆器、漆画上沉淀了许多这一时段显要的事件人物和文化审美情趣。从发掘的漆器、漆画作品上看,这一时间段的作品尤以荆楚大地为最多,有着十分鲜明的楚文化特色,更多地反映出了当时楚国的文化和“楚民”的精神追求。
(一)漆器与漆画关系辨析
漆器是我国古老的文化宝库中一颗璀璨夺目的明珠。所谓漆器,从工艺上讲,就是用漆涂在各种器物的表面上所制成的日常器具及工艺品和美术品。它有一个非常独特的优势,就是可以抛光到可与瓷器媲美。所谓漆画,实际上是指从习惯上认定的漆器上的精美图案。“漆画”二字界定了漆画的特质,它脱胎于漆器,又区别于漆器。在人们看来,漆画虽为一种绘画形式,但她也区别于其他绘画方式。因而漆画的发展不能脱离其基本特质,否则,就丧失了漆画存在的前提和基础。因此,在这里我们必须要有一个基本共识:即在战国两汉时期,漆画所依附的载体是漆器,讨论漆画一定不能忽视了漆器发展的历史。从漆器工艺发展的过程来看,战国时期漆器种类开始繁多,由于漆器的精美、艺术和实用,在战国时期漆业发展有了质的飞跃。《史记》载:“庄子,蒙人也,名周,尝为漆园吏。”① 可见漆艺在当时之重视程度。精美实用的漆器在战国时已经应用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大件有家具如:几、案、床;小件有用品如:豆、盒、鉴;乐器有瑟、钟鼓架、竽;兵器有盾、矛、弓;陪葬品有棺、镇墓兽等。在这些漆器上,各类优美精致的纹饰图样鲜活地记载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民俗民风等史料。在我们看来,漆画是漆器与绘画的完美结合,在绘画史上具有独特的历史地位。
(二)战国、两汉漆器图案形式分析
分析战国、两汉的漆器图案,有助于我们认识和感悟漆器图案向“漆画”艺术渗进的基本过程和脉络。廓清“漆器”与“漆画”的相互烘托、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微妙界限,更有助于我们从中发现楚文化的渗透力量。最初的漆器是以实用为目的的,后来才赋予了它审美的功能。研究中发现,以实用为主要目的的漆器和以审美为主要目的的漆器,总是相依相伴,相互衬托而行。一般来说,以实用为目的的漆器,主要在民间,以审美为目的的漆器,主要在宫廷。帝王可以动用世间资源,召集天下能工巧匠,精心制作宫廷漆器,其作品无论是艺术水平、技术含量或图案描绘,都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综观这一时期的漆艺术及其图纹,主要有祥云纹、草叶纹、几何纹、瑞兽凤鸟纹、人物拜天画、花蕾花瓣纹、仕女孝子画、柿蒂纹图案等,从这些图案中,反映出楚国人的精神向往、礼仪祭拜、民俗风情、文化特色和审美情趣。
(三)战国、两汉的漆画艺术特征及表现形式
特征,是一事物区别于其他事物的基本征象和标志。基于这样的概念,战国、两汉漆画艺术确实彰显出了它的鲜明特征。漆画是从数千年漆艺传统中走来的民族画种,它与水墨画、油画等绘画形式的总体艺术要求基本一致。但漆画之所以能够独成一类,关键在于早在战国、两汉时期漆画形成过程中,它那独特的材料工艺、纹饰寓意、色调追求、精神信仰、民俗情趣和美学品格在中国绘画历史中的定位,是其他绘画艺术形式难以流传和表达的。特别是漆画的美学品格,这个独特的美学品格来自大漆的特殊魅力。正如水墨画要建构在水墨、宣纸的基础上,油画要建构在油彩、画布的基础上一样,漆画要建构在以大漆为主要媒材的基础之上。因此,我们分析战国、两汉的漆画特征对我们探究那一时期楚文化的审美情趣有很大的帮助,这些特征实际上已为我们廓清了一幅战国、两汉漆画中蕴含着的楚文化的审美情趣的基本框架和脉络。
二、战国、两汉漆画的独特价值及楚艺术特色
在考察大量的漆器、漆画实物和图片过程中,我们发现一个十分耐人寻味的现象,在几乎每一件漆器物件作品上,我们都能发掘出与当时社会、政治、文化、精神、生产、民俗、礼仪相关的几种或十几种关于楚文化的各种信息。仿佛是“创作人”有意识的历史作为,为我们留下的“漆画版史记”。因此,我们是否可以这样认为,战国、两汉时期的几乎每一件漆器、漆画物品,实际上都是文化含量极其丰富的“人文矿石”。从艺术发展史的角度分析,楚艺术受秦艺术的影响其实并不大,原因是秦统一六国后,两代秦王时间很短,总在忙于政务,当心楚人起势造反,对包括艺术在内的意识形态方面的东西高压禁止。尽管如此,楚艺术精神却给汉代艺术以极大的影响。秦亡汉兴,一代楚风在汉初大行其道。汉王刘邦以及他的许多重臣都是楚故地人士,因此,他们建立政权后上层社会普遍喜欢楚文化。所以,汉代的漆画样式和风格大都楚风楚韵浓郁,几乎没有其他艺术风味能与之相提并论。
漆画和楚文化有着十分深刻的联系,一是从发掘的漆器物品看,大量的漆画物品出现在当时的荆楚一带;二是被发掘的漆画大多是反映楚国先民的文化风貌和生活习俗;三是汉代从朝廷到民间,操办国事家事总会在器物上遗存浓厚的楚风俗。我们若把楚文化比作天,漆画就是翱翔于天空的大鸟。考察中我们深深体会到,楚文化的渊源、深厚、浪漫、诡异对战国、两汉时期漆画的影响就是这样“天与鸟”的关系。战国、两汉时期漆器业发达,所以人们也善于在漆器上绘画,成为我国古代独特的艺术珍品。从1941年长沙黄土岭出土的彩绘车马人物花纹漆奁、1952年长沙颜家岭出土的绘有图案的漆奁,到荆门包山2号墓出土漆奁上的《迎宾图》等,在我国古代绘画艺术史上都占有重要的艺术地位。由于漆画艺术特有的功能和作用,那时的官家和贫民都对它有一种“社会性偏爱”,那就是在漆器器物上寄托或寻求一种生命性延续和精神追求,从而将楚艺术中的浪漫、诡异气息在漆画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张扬出楚文化和楚艺术的浓郁特色。
三、战国、两汉漆画的审美情趣探究
从理论上讲,审美情趣是以个人爱好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审美倾向,具有主观偏爱性质。因此,它与人的审美鉴赏能力、审美知识积累和审美标准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依本人的历史知识、思辨水平和对战国、两汉漆画艺术的品读理解,笔者认为对这一时期漆画艺术的审美情趣探究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认识。
(一)优美飘逸——楚技艺
在对楚漆画艺术图式的分析鉴赏过程中,我们心中始终洋溢着一种异常强烈的生命活力,弥漫着一种动感绝美、洒脱悠扬的运动精神。楚文化浸润下的漆画图景,总是力求化静为动,技法应用中,蕴含着一种活泼强烈的生命力。仅以那些繁复多变的云气纹、卷涡纹形态为例:楚漆画中,常见的就有十多种形态。有云海纹、流云纹、飘浮的云气纹等,无不充满飘逸的优雅动感。“纹样流动轻柔,画面诡谲飘逸”是楚文化审美情趣的突出表现。此外,楚人擅以曲线造型,因为曲线不与环境冲撞,曲线最能传达大自然生生不已的运动感。对此,中华文化以“曲生吉,直生煞”来解释。曲线造型在楚艺术中尤为明显,特别是漆盘、漆卮、漆棺上的图案,无不曲线轻盈婉转,奔腾流动,传达出生命之美和生命的律动感。在考察中我们发现,有些漆画作品多以舞蹈的凤凰为题材,凤体全用回旋流畅的线条构成,恰如敦煌艺术中飞天的舞姿,融化在腾跃的旋律里,极尽婉转、袅娜、飘逸之美,十足地体现了楚人在对美的追求中特有的洒脱、自在和恢宏的气概。
(二)浪漫落拓——楚情怀
楚地、楚人、楚文化是一个整体,牵动这个大整体的“绳子”则是辉煌浪漫、狂放落拓的楚艺术。楚人在创意发展的过程中,奉之为精神情怀的法宝就是“顺自然、合‘天道”。这样的情感基础和形形色色的宗教崇拜,使漆画艺术在图案的表现上更加恣肆灵动、浪漫落拓。如:长沙出土的帛画《男子御龙图》,天上、地下、人间连成一气自由洒脱无拘无束的想象,写实的手法和精彩绝伦的色彩正是楚文化的崇尚。又如:湖北江陵出土的现存放于荆州博物馆的辟邪,通体一树根雕成,抽象传神。抽象的整体与具象的细节完美结合,给人一种充分自由的遐想空间和看似不合时弊的落拓风格。表现出艺术对生命本体的诠释和工匠内心深处的浪漫情怀。这些都充分说明浪漫的老庄思想在漆画繁盛的战国、两汉时期有着积极的影响作用。当然,尽管这一时期许多漆画作品,多以一种恢诡谲怪的虚幻性审美氛围刺激、征服我们的感觉,使我们形成了楚漆画多是“表现多于写实”的审美心理定势。但是,透过这层浪漫精神的氛围,我们发现,楚人对原形结构的准确把握依然是来源于他们所处的现实生活。浪漫只是一种情怀。
(三)喜鸟崇凤——楚情趣
“魂乎归来,凤皇翔只”,一句屈原的楚辞让我们联想到楚漆艺的崇凤情趣。在楚漆画中最多见的是形色各异的凤鸟形象。楚人不仅尚凤而且尊凤,甚至把君王比喻成凤。这与楚民族祖先崇拜有密切联系。无论是神圣的巫术仪式还是日常的生活装潢装束,他们一刻也离不开凤凰这一祖先魂灵的化身。凤凰已成为楚人心目中最崇高的民族魂。例如:湖北出土的曾侯乙墓中的彩绘凤纹漆棺。棺内髹红漆,棺外黑漆为地,周身用红黄金三色绘满龙凤纹。无论在色彩上还是纹样结构上都可看出凤比龙更重要。楚漆画中最雄健的凤可以说是荆州博物馆的“虎座鸟架鼓”。她以踞伏的虎为座,凤鸟昂首立于其上,具有超过任何一方之神的威力。从立意上看,正是楚人将凤看作自己力量的化身,让兽中之王老虎也不得不俯首称臣。出于图腾崇拜的遗风,楚人尊凤而贱虎,在楚艺术中凤永远是主角。凤鸟是楚人最喜欢的纹样,在战国、两汉时期的漆器、漆画上主导性的存在着。“如果说青铜器是龙的世界的话,那么,楚漆画则是凤鸟的天下”。所谓百鸟朝凤、凤鸣楚天等,彰显的都是楚人喜鸟崇凤的情趣,体现的都是楚人浓郁的不服输精神。
(四)仰天拜礼——楚仪俗
任何艺术形态都是人们精神意象物态化的结果。战国、两汉时期的漆画艺术图式造型奇特,色彩丰富,想象玄怪,风格浪漫,同样也是这一时期人们的精神世界的反映。考察战国、两汉漆画图案构成时,我们发现漆画艺术中特有的巫之玄想、神之泛华、道之壮阔、骚之艳丽是构成其精神文化的基本因子。也正是这些基本因子,反映了楚艺术原始的仰天拜礼的巫风仪俗。在发掘的漆器、漆画艺术中出现的巫风仪俗画面,更证明了战国、两汉时期无论宫中还是民间对祀神、卜巫仪俗的偏爱、尊崇甚至是向往的史实。在河南信阳、湖北江陵等地楚墓出土不少髹漆木雕镇墓兽。其造型多作兽头大耳,身披鳞甲,头顶插鹿角,双目圆睁,张口吐舌,前爪持蛇似欲吞食。这样的造型,非鹿非虎非龙非牛,其内涵神奇诡谲,显示出“信巫鬼、重淫祀”的风俗。相传楚灵王“简贤务鬼,信巫祝之道,斋戒洁神,以祀上帝,礼群神”。 ②即使在一般的楚贵族中,卜巫也非常普遍,即便是一代骚人屈原在受谗、忧愤、心迷意乱时也曾去太卜家问神明,用占卜来做决定。可见,楚人信巫好鬼、仰天拜礼的风俗是非常普遍。这些仰天拜巫礼仪对当时的社会管理起到了积极作用。它也全面体现了楚人的审美追求、审美情趣和审美创造。
(五)重黑喜红——楚视觉
“色彩强烈,朱墨孑遗”不仅是楚文化审美情趣的视觉追求,也是精神崇拜。楚人尚赤,源自远古的图腾观念——对火神祝融的崇拜。漆画黑、朱二色,地、文互换,对比强烈,使纹饰达到“生成天质见玄黄”的艺术效果。1986年,湖北荆门包山二号楚墓出土龙凤纹漆棺,大面积黑地衬托红、黄色图象,金粉点点闪烁其间,显得幽玄神秘。研究中我们注意到,几乎每一件漆器、漆画作品,都仿佛是能工巧匠在一个朱红或是在一个漆黑的物件上,按照上天的旨意或意愿鬼斧神工般地雕饰着情趣、精神和信仰。我们甚至认为红色与黑色是楚人的生命颜色。
其实,从自然选择颜色逐渐生成为文化和审美的表现因素,楚先民们有一个逐渐认识的过程。一开始他们并没有获得我们今天的“红”的色彩概念。在远古时代,“红”的概念是和具体事物联系在一起的,比如“血”或“火”等。在那时,第一个被人们看作是生命体或生命现象的可能就是“火”。当然,“火”的熄灭就是“黑”,也就是灭亡。因此,生命的“火红”兴旺与生命的“黑灭”死亡,使先民们联系到生存与消亡这个和命运息息相关的最根本的主题,在数百年的发展变化中,楚人将红与黑抽象成了一切器物着色的基本视觉并发展为整个国度的审美情趣,不能不说先人们的智慧真正超凡。
结语
战国、两汉漆画艺术发展经历了数百年的漫漫历程,期间由早期的简约、中期的缤纷发展到后期的繁复。这是一个既古老而又年轻的艺术种类。根据我们考察,到目前为止世界上很少有哪个艺术画种能像漆画那样与自身所处的社会融糅得那么得体,依附得那么完美,彰显得那么贴切,融洽得那么一致。正如美国的社会生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所讲的那样:“以象征符号和神话为特色的原始艺术和古代艺术,以强有力的方式激发思维结构活动,因而必然会在全世界各种文化中反复出现。” ③我们由战国、两汉漆画探索楚艺术的审美情趣,其目的就是要在认真考察研究这一时期漆器、漆画艺术的基础上“捉其优美、抚育光大、放其高飞”,以期达到为我们绘画艺术的学子们寻觅到“古为今用”的路子来。
注释:
①《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②《太平御览》卷五二六引桓谭《新论》
③美国生物学家、博物学家《社会生物学》
参考文献:
[1]陈振裕.《战国秦两汉漆器群研究》〔M〕.文物出版社,2007.
[2]王组龙.楚漆器艺术的审美表现特征〔J〕.荆州师范学院学报,1999.3.
[3]吴海广.楚漆器艺术的审美意蕴〔J〕.湖北社会科学,2010年第12期.
[4]杨莉.漆画与汉代漆器的传承关系〔J〕.成都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1期.
[5]杨向东.论漆画的特异性〔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
[6]李福成.略论漆画的视觉质感与漆语言的精神指向〔D〕.学位论文2008 - 河北师范大学 美术学.
[7]张晨.中国传统漆艺文化艺术研究 〔D〕.学位论文 , 2007 - 南京林业大学:设计艺术学.
[8]张硕.早期楚文化的民族环境〔J〕.江汉论坛 ,2010年第12期.
[9]王祖龙.楚艺术图式与精神 〔M〕.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
【欧阳立 张 好,华中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