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民工
远
乡关远就远吧!
我喜欢有风的日子,喜欢被风吹远或吹近的事物。
向往塔吊的傲岸,对方向的执著。喜欢恣意翻滚的落叶,对归宿的执拗。
渴望沙子吹进眼里的疼痛。
不用转身,随时可以伸出手,掩饰自己莫名的失态。
因梦里的一声叹息,模拟了千百次的聚首,被镰月收割在麦芒之上,却未能填满村庄连接粮食的辙印。
路口扼守的稻草人,张着双臂。是迎接?还是驱赶?那是无法穿越的结界啊!
乡音与蛙鼓蝉琴的默契。只差一步之遥。
那只跟我同行的蚂蚁,依旧攀着风信子前行。淡淡的炊烟从天上迂回,经过我们,又飘向天外。此刻的天地,静谧得不敢想象。
蚂蚁小心翼翼地转动触角,向我传达战栗。我还来不及回应,头顶上孤飞的大雁一声惊叫,翅膀痉挛了,机械地作出本能的挥动。
逆着风,把九月扇得更高更远。
我试图把乡愁写成一首诗
我仍当自己是母亲凌晨5点的炊烟里。扛起蛇皮袋义无反顾的少年。
仍有意地,在异乡的霓虹里,东张西望。学那只广告牌上的麻雀,支着昏昏的头,鄙视飞翔。或者,被天空鄙视。
害怕一直在延伸的田埂,盲目地拒绝蔓草的纠缠。
一株招摇的谷莠子,被卡在城市的拐角,和脚下的石头恹恹睡去。
等春运的列车运来的春潮涌过来。填满漩涡中心的暗流。突围而去。
老屋。父亲是否用我寄回的钱,给你换一堂新瓦?
爷爷不在了,我要你以站立百年的坚韧,再站十年。
我会在十年后的某个黄昏,卸除所有的做作和伪装,沿父亲坚守的退路,交出土炕与我脐带的契约。
还原石头的赤裸,回到童年井边,掀起磨盘的沉默。释放那只被禁锢多年的断了一条腿的蛐蛐。
土路的尽头,稻草人是否还在坚守我刻意绕行的禁地。
异乡的潮湿里,方向感一次次失控,乡音愈发走调,梦才回到村口,就被几声犬吠,惊破。
顺手捡起一颗父亲撒出垄沟的种子,揣在胸膛。
要么,在春天发芽。
要么,在秋天发酵。
我说过,乡愁是我唯一的过敏源,源自灯下纸上,长短句分行交错时,与月色的摩擦。
源自身旁的某个兄弟,睡梦里一声莫名的大吼。悠长的牛哞,穿透红绿灯的结界,遥相呼应。
源自一只挣断线的风筝上,摔下的那只蚂蚁从它嘴里滚落的桃花的汛期。
我试图把乡愁写成一首诗,等世俗忽略平仄,等麦芒刺痛五月的暗伤,等圆月瘦成一把镰刀,等风戳穿我难以启齿的心事。
我再灌一搪瓷缸子劣酒,然后肆无忌惮地,走在与一株玉米约会的路上。
近
霓虹近就近吧!正好镀亮季节的马达,驶向秋天身后的河岸。
这里的石头很坦白,一座崩塌在时间之外的山,隐藏在嶙峋背后的隐喻,铺排成一种装饰。
让石头剖开石头的内核,还原或者展现一种脱离纯粹的本质,达到理想高于尘嚣的高度。
如果城市允许我把脚手架延伸向梯田。如果脚手架上的汉子以种田的姿势,不再失信于田垄。
如果扳手、斧子、瓦刀,融入农具里的铁,会不会在秋天之后直接掀翻冬天?
如果春天只剩下一滴水,我们就用汗蒸的方式让种子发芽。
用安全帽撑起一片天,让庄稼蔚然成林,环绕成一道风景、一个圆、一个湖。
请允许我放下稻草人放在肩上的自尊,和斑马线交叉,和红绿灯对视。
或者掏出五毛钱,去路边跟老乞丐用方言交谈。或者在草坪上打个滚,拔掉“请勿践踏草坪”的牌子,想象一群羊从洞开的天空跑下来,啃光我血液里滋生的蔓草。
请允许我对眼前的事物,刻意地亲近。或者借路灯的光晕,写下一些分行的文字。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诗人,只是想把身边兄弟们在混凝土上种出的庄稼,在梦里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