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藏族,1992年开始诗歌写作。已在《十月》《民族文学》《诗刊》《星星》《诗选刊》《芳草》《飞天》等国内报刊杂志上发表文学作品近五十万字。曾获“诗神杯”全国诗歌奖、甘肃省第四届敦煌文艺奖、《飞天》十年文学奖、《西藏文学》年度作品奖。作品入选多部诗歌年选和总结性诗集。已出版诗集两部。
桑多镇
先人说:“停下来吧,就在这桑多河边,建起桑多镇。
“让远道而来的回族商人,带来粗茶、布料和盐巴。
“让那在草地械斗中丧身的扎西的灵魂,也住进被诅咒者达娃的家里。
“不走了,你们要与你们的卓玛,生下美姑娘雷梅苔丝,养牛养羊,在混乱中繁殖,在计划中生育。”
直到皮业公司出现,直到草原被风沙蚕食。
羊皮纸上的一百年,只待被史官重新书写,在那情欲弥漫的书桌上,在那热血沸腾的黑夜里。
桑多河:四季
桑多镇的南边,是桑多河……
在春天,桑多河安静地舔食着河岸,我们安静地舔舐着自己的嘴唇,是群试图求偶的豹子。
在秋天,桑多河摧枯拉朽,暴怒地卷走一切,我们在愤怒中捶打自己的老婆和儿女,像极了历代的暴君。
冬天到了,桑多河冷冰冰的,停止了思考,我们也冷冰冰的,面对身边的世界,充满敌意。
只有在夏天,我们跟桑多河一样喧哗,热情,浑身充满力量。
也只有在夏天,我们才不愿离开热气腾腾的桑多镇,在这里逗留,喟叹,男欢女爱,埋葬易逝的青春。
叹息也如落叶归根
牛车木桶,驭者在晨光中一声不吭。
只河水哗哗,离开大雾弥漫的小镇。
桑多河这边有人叹息,这叹息也如落叶归根。
秋已经很深了,但还是无法稀释掉两岸的风声。
桑多河畔:想象
头发,是灌木丛,是密林,是一地青稞正待成熟。
人,是沙漠,是海洋,是黄色土地使万物生长。
好多年后我才认识到这些事实。
好多年后,我才把这种事实写出来。
我在桑多河畔生活了多年,现在还住在这里,看到莺飞草长,金菊怒放,听说雪盖牧场,牛羊病去。
我触摸着大地上紫色的草穗,沉睡在自己的故乡,有时想象自己就是一只鹰,漂浮在云朵做成的乡村。
有时想象自己就是一条鱼,游曳在河底的牧场。
但想象无法改变我的现实,我只好左手托住腮帮,右手按住心脏,坐成一尊无言的雕像。
高原月
高原之月从山上下来,跟着插箭的男子和沐浴的女人,来到小镇北边寺院的金顶。
高原之月映照着黄锦内的经书,抚摸着绘有吉祥八宝的镀金的门楣,在深夜的街头,迎来了晚归的沮丧的书记官。
就这样过去了多少年。多少年来,春花灿然绽放,秋果熟了自枝头落下。
就这样过去了多少年。多少年来,尘埃悄然落定,混沌寂然有序,那个晚课后得道的长发高僧,在天幕下顿悟了人世间的生死。
乡亲们
桑多河畔,神灵和乡亲们住在一起,享受着人间烟火。
他们的祖先也在餐桌旁,听他们谈论国家大事。
太子山上的花开了又败了,它们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弱。
他们体内的力量,也被什么给抽走了。
不过,他们还在努力活着,出门打伞,上路坐车,在佛堂里,把桑烟煨起,把长明灯点燃。
更多的时候,他们头顶骄阳汇入人流,让心境平静下来。或者登高望远,看瓦蓝天空下的雪山,在远处冷处,沉默着。
或许只有雪山知道,在人世上活着,是件多么寂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