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坠落的人》以“9·11”恐怖袭击事件为背景,塑造了在这次灾难性事件之后,身体、心理上皆布满累累伤痕的典型创伤性人物形象。从创伤的建构视角进行切入,分析创伤的形成、症状,并探求对创伤进行有效疗治的途径,触发人们思考在伤痕事件发生之后,创伤受害者该如何打破创伤的心理枷锁,走出创伤;生活在他们周围的人又该如何施与帮助,共建人类和谐的家园。
关键词:《坠落的人》;“9·11”;创伤;疗治
作者简介:杨娇(1990.03.05-),性别:女,学历: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单位名称:河海大学外国语学院。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2
在“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后的第七年,唐·德里罗(Don DeLillo)发表著作《坠落的人》。他以“9·11”恐怖袭击事件为创作题材,赋予作品恢弘的历史背景。然而,在这部“9·11”文学作品中,镜头的焦点并没有汇集于恐怖袭击事件本身,而是聚焦在创伤性事件发生之后,受到严重心理创伤的美国民众的生活图景之上。通过塑造受到伤害的典型的创伤性人物形象,德里罗将宏大的历史事件在个人层面上展现出来。
创伤本意是指外力给人身体带来的物理性损伤,后被用在心理、文化等领域。在创伤研究方面颇有影响力的美国学者凯西·卡鲁斯(Cathy Caruth)将创伤定义为:受害者“在十分突然和恐惧的情形下遭遇某一惊人事件所产生的复杂情感,先前的知识模式无法为它做好准备”(Cathy Caruth 1995:153)。在伤痕事件发生之后的日子里,受害者“对事件的反应通常会以一种延迟的、不受控制的复现幻觉和其他闯入形式表现出来” (Cathy Caruth 1996:181)。
在这部以“9·11”事件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中,德里罗向人们呈现出一幅创伤性事件发生之后,生活的正常节奏受到影响,情感世界也在双子塔倒塌的轰隆巨响中变得满目疮痍的创伤性人物的生活图景,促使人们从中思考灾难性事件给受害者带来了怎样的心理创伤?创伤主体该如何去解构创伤、重构自我,并以一种正常的生活方式去生活?
一、创伤的建构
创伤性事件的发生具备突发性、无预期性,以至于发生之时,受害者不能凭借已有的知识模式去解构这一事件。他们虽然在看着发生的一切,却是以一种不能让自己理解的方式。因此,在创伤性事件发生之后的日子里,受害者会在无法控制的复现幻觉中再一次回到事发之时,重新体验伤痕事件。一方面,受害者努力想要摆脱幻觉的侵扰;另一方面,受害者又无法控制它们的出现,只能任由创伤性体验一次次攫住自己的思想。
创伤性事件对亲历者的身心造成巨大的摧残,严重影响了他們正常的生活。作为“9·11”恐怖袭击事件的亲历者,基斯在灾难发生之时,由于对灾难毫无防备且处于极度恐慌状态,而不能够将发生的所以事情都整合进已有的知识模式中并进行合理联系,他眼前的画面以一种零散的方式被刻入头脑里。这些深深被印刻在大脑里的记忆,把基斯的内心世界破坏得面目全非。他总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让人悲痛的场面,回想起在灾难中失去的好友,“鲁姆齐在浓烟之中,周围的一切正在坠落”(唐·德里罗2010:23)。灾难本身让亲历者内心难以承受,失去亲近的人更是给他们的内心重重一击。在伤痕事件发生之后的日子里,基斯频频受到复现幻觉的困扰,即便是最普通最平常的事物,也会激发他产生与事件相关的幻觉。无论是看到公园里奔跑的人,还是观察窗外普通的事物,他的头脑里“一直都会出现什么情景”(71),这样的情景最具让人焦虑的效果。对基斯而言,这些普通的事物本身的意义已经发生了改变,经过他大脑中的某个机制,它们被赋予了与一场难以忘却的创伤性事件相关的意义。即便是脱离了灾难发生当时嘈杂的周围环境,他依然无法摆脱如梦靥一般出现的幻觉。
与基斯同病相怜的另一位灾难亲历者弗洛伦斯,在经历过“9·11”事件之后,由于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意志变得十分消沉,感受不到生存的意义。在她看来,“一切都被埋葬了,一切都失去了”(54),虽然肉体存活了下来,灵魂却已经死去。在受到创伤之后,她的记忆不像“普通记忆那样编码,不同于日常生活的线性语言叙事”(Judith Herman 1992:156-57)。在对那场恐怖袭击事件的回忆中,她的语言表现得缺乏时间感与连续性:“我现在仍然在楼梯上,我想母亲。如果我们活到一百岁,我也仍然在楼梯上。”(60)在与基斯的谈话中,她的语言表现得缺乏逻辑性:“为什么你的录音机比我的好?”“我看我用过两次”(56)。她听到了对方的话语,却不能够对信息进行准确的分析。除此之外,她用混乱的时态描述事件,反复讲述相同的事情,这些症状无不显示出创伤给她心理上带去的困扰。
创伤性事件不只是对灾难的亲历者造成了严重心理伤害,同样也深刻影响了间接经历者。基斯的妻子—丽昂在恐怖袭击事件发生的时候,虽然没有在事发现场,然而,她从各类媒体上获得的关于这场灾难的信息,让她间接地感受到这场灾难的恐怖,心理上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灾难之后的生活中,她的行为表现出受到创伤的症状。受到创伤后,她变得敏感、恐慌。当收到朋友寄来的封面内容与伊斯兰有关联的明信片时,她忍不住怀疑这不仅仅是巧合那么简单;当听到邻居播放某种异域音乐的时候,她的内心焦躁不安,甚至为此与邻居发生冲突。敏感的神经与她没有安全感的内心不无关系。媒体上充斥着“9·11”恐怖袭击的画面,实际生活中,那个执著的行为艺术家被她不止一次看到在模仿“坠落的人”的骇人场景。那些画面、场景使人们的内心受到强烈的撞击,人们的神经亦伴随着这场灾难的发生变得紧张、敏感、脆弱。他们害怕这样的事件还会再发生,害怕下一分钟亲历灾难的就变成“我们”。灾难发生后,有多少人同丽昂一样,不敢再去乘坐地铁,因为担心这会是恐怖分子的袭击对象;有多少人同丽昂一样,在寻常的事物上也不自觉地幻想出双子塔楼的形象。不是因为他们愿意这样做,而是因为在恐惧感的强势攻击下,他们身不由己,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思想。
二、自我的重构
创伤性历史事件无情地给人们的身体、心理带来伤害,让人们忍受身体伤痛的同时还要忍受心理上的痛苦与折磨。然而,看得见的伤痕容易愈合,看不见的伤痕如果不进行积极的疗治,可能会从心理上彻底摧毁一个人。对创伤的治疗起到关键作用的方式是“将创伤的情形和后果通过叙述语言讲述出来,以获得一种宣泄”(柳晓2009)。只有发出声音,倾诉内心苦楚,才能解构创伤,重构自我,最终让自己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中。
创伤性事件打破了创伤主体对事物乃至整个世界原有的认知模式,要想回到正常的秩序中去,就需要进行自我调适,建构新的自我。刚经历过创伤性事件的弗洛伦斯感到万念俱灰,而在她认识了同样经历了灾难的基斯之后,精神状态发生了很大转变。她只信任这个能理解她的心理感受与伤痛的人,渴望向他倾诉个人的情感与内心。将满脑子里储存的折磨人心的东西都倾吐出来之后,她心理上的重负感随之减轻。对她而言,她在语言的交流中、在叙述中获得了情感上的宣泄。她最需要的不是回应,而是倾听。基斯在此时扮演了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基斯的倾听促使弗洛伦斯的心理发生转变,由刚开始的“觉得一切都完了”(56)变化为之后的重新振作起来,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弗洛伦斯在这种语言叙述,情感宣泄以及他人的倾听过程中逐渐建构起新的自我,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冀。
丽昂从创伤中恢复,源于她个人角色的转变:由最开始的倾听者变成一个倾诉者。在面对一群阿尔茨海默病人的时候,丽昂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在面对基斯的时候,她仍然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倾听和讲述现在是挽救他们的办法”(112)。她努力想帮助别人走出创伤,却忽略了自己也是创伤受害者的事实。直到有一天,当被其中一个阿尔茨海默病人问到袭击发生时她在什么地方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也需要倾诉,“需要他们倾听”(138)。她内心荡起了渴望被倾听、被理解的涟漪,只有将存在于内心的伤感故事讲出来,情感才能够得以宣泄。通过讲述故事、倾诉内心,她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回忆中,慢慢将回忆里引起伤痛的东西淡化掉,在伤痛不那么剧烈的时候,就离心灵的阳光更近了一步。丽昂最终鼓起勇气,决定要按照灾难发生之前的方式生活,不再受创伤的心理挟持。
在情感的倾诉过程中,弗洛伦斯和丽昂逐渐同过去的伤痛体验和解,建构起新的自我,并走出创伤。然而,基斯却成了一名扑克牌玩家,开始游戏人生。究其原因,是他隐藏起自我,与他人保持着距离,不愿意去吐露自己的心声。他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冷漠、麻木的,生活回馈给他的体验也只能是平淡而无味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压抑的情感无法释放,于是就去找寻心理上的刺激,而成为职业扑克牌玩家就是他的选择。这样一个堕落的选择,是他心理上布满灾难遗留的伤痕而又没有通过合适的途径进行疗治的结果。若不能对自我已经受损的认知机制进行有效调适,创伤主体就无法摆脱创伤的心理枷锁,进而迎来新的生活。
结语
《墜落的人》塑造了因创伤性事件受到创伤的典型人物形象,展现出创伤带给人们内心的痛苦、折磨,让我们意识到一场灾难性历史事件的恐怖性。“9·11”恐怖袭击事件虽然已经过去十余年,然而,双子塔的倒塌之声,对人们而言,依旧是“那么地响”,又是“那么地近”。双子塔的倒塌之声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叩问内心:在经历伤痕事件的时候,创伤受害者应当采取怎样的途径去解构自身的创伤,并重新建构自我,摆脱创伤的心理枷锁?生活在他们周围的人们又该怎么对他们给予帮助,促使他们渡过心理危机?整个人类又该做出怎样的努力,去构建一个和谐的人类家园?这正是《坠落的人》折射出的思考。
参考文献:
[1] Caruth, Cathy, ed. Trauma: Explorations in Memory.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P, 1995.
[2] Caruth, Cathy. Unclaimed Experience: Trauma, Narrative, and History. Baltimore and London: The Johns Hopkins UP, 1996.
[3] Herman, Judith. Trauma and Recovery. New York: Basic Books,1992: 156-157.
[4]柳晓. 通过叙事走出创伤─梯姆·奥布莱恩九十年代后创作评析[J]. 外国文学, 2009 (5): 68-74.
[5]唐·德里罗.坠落的人[M].严忠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