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时代的反抗者

2014-04-29 06:51李彬彬
青年文学家 2014年23期
关键词:死亡民间文化

摘 要:近年来,野夫的散文以明辨的风格气度和厚重的历史承载备受关注。他秉承着现代自由知识分子的独立人格,创作了一系列文化内涵丰富、个性特征明显的优秀散文。本文旨在从历史、存在、民间、传统等多个角度剖析野夫散文的文化内核。

关键词:私人著史;死亡;自省;民间 ;文化

作者简介:李彬彬,女,黑龙江大庆人,1987年生,广西师范学院在读研究生,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02

作为一位民间作家,野夫一直独立于主流文学的边缘,和当代许多自由写者一样,敢于坚持自己的立场,寻求真理,孜孜不倦地追求一种终极的价值。近年来,野夫公开发表的散文集有《江上的母亲》、《尘世·挽歌》、《乡关何处:故乡·故人·故事》、《身边的江湖》等几部,皆源自作者泣血的生命体验,源自对艺术与人生最质朴自由的真切感悟。野夫的文字有屈式的巫风楚雨、孑然清骏的魏晋风骨,亦有唐代传奇的古雅奇美,更有司马迁之史家之绝唱。古典式的感性流露和现代理性意识的编织交合,使作品充满诗意与力量。作品始终贯穿着批判现实主义的写作风格,将笔触直抵历史纵深,揭开尘封的记忆,还原被扭曲变形的岁月和人物。顽强地抵抗着主流意识形态的挤压,将主观视角的聚焦和客观现场的还原结合起来,呈现尘世的疏离和困顿。野夫执着地书写着死亡、恐惧和仇恨,流连于故乡、传统与民间,努力剥离历史的真相,在愤怒与呼喊中进行着无情的自省和叩问。作为一名汉语战士,野夫一直在汉语写作的边缘地带寂寞的生活,在市侩文化横行的当下,舍生忘死地还原和弘扬汉语的神性,进行着圣徒般的书写,在语言、文体、历史与情感之间找到了最稳固的平衡点。

一、历史·记忆·文明:

在狂飙与盲目遮掩下的盛装时代,美轮美奂又鬼祟可疑。曾经的伤痛和悲苦被时光的风沙抚平,被掌握着历史的厉擘随意言说,被披上正义的外衣进行着肤浅的怀旧。作为堕落时潮的反动者,野夫“企图返回其紀元的起点去打量这一切的来历,努力在琴萧合谐的假唱中窥探其本该知耻的原罪”【1】;企图唤醒尘封于坚冰巨石般谎言下的个人记忆,点亮真实自由的人间灯火,追索着自己的人生起点,并为无数无辜善良的时代牺牲品昭雪沉冤。

野夫为父母家族、过往亲友、野老遗民修订私史,只求几代人宿命般的劫难不会在现世的歌舞升平中烟消云散。“不长记性的民族是可耻的”,而记录往昔的工具唯有文字。相对于现当代的官修正史,野夫传承的正是中国民间修史的伟大传统,“是历朝历代那些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 在枭首流放的长路上排队仍不肯掷笔的先烈,遗传给我们以史证伪的渴望和冲动”。正直刚烈命运多舛的母亲、横死人祸曝尸天坑的祖父、身怀苦痛守口如瓶的父亲、投身革命抱冤终生的大伯……这泣血的思念、独白的悲剧倾尽了作者的泪水,在泪干眼枯之后,野夫秉承天良用文字抵抗遗忘和歪曲,凭借对至亲的命运检索,再现20世纪平民生活史和中国社会的一斑,揭示政治宏大叙事的虚假,以记录个体遭际的方式,窥探曾经走过的岁月本相,祭奠大地深处的无辜亡灵。

除却祭奠,野夫亦站在国家社会层面,站在历史的维度上探讨人生正义和社会正义。他兼具文人的忧患意识和志士的勇毅气度,在社会转型泥沙俱下的时代背景下,始终坚持独立的自我思考,实践着现代知识分子的人格。对于中国农民历史问题、土地问题、极权专制主义、现代性问题,野夫都有着独特见解。他在《地主之殇》《组织后的命运》等文中对包孕着中国民众苦难记忆的种种相互羁绊、彰显着现代国家文明程度的历史问题给予了深刻的探讨:“20 世纪的中国政府,无论以什么名义,革命、国家利益、管理效能,对土地的生杀予夺,都是对文明的背叛,暗合了中国圣贤的智慧: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在任何制度、对策里,爱、宽恕都比制度和对策本身更重要。”【2】野夫以亲切、平等、从容的气度展示了一个现代中国人关怀的宽广和深度,“它告诉一切意识形态治国论者、专家治国论者、精英治国论者,现代中国人不能被代表,一个诗人、作家,一个乡间野夫同样对国是、对历史和现实有自己的见解”。野夫自觉地实践了现代国民的文明精神以及文明国度之匹夫立身原则:独立、自由、平等、仁爱、兼济国家。

二、死亡·恐惧·自省:

野夫执着地述说死亡,忠实地记录了20世纪国家、社会对生命个体的压迫。才华横溢、学究天人的朋友李如波终在“ 清苦和落寞的光阴里”熬干了自己;性格决绝刚毅的母亲在经历了坎坷备尽的生涯后,毅然地走向了深秋的长江;曾为地主出身的父系家族或被人所害或悄然萎化都难逃毁灭的厄运;被组织彻底编织了命运的理想主义者大伯张志超走过了心酸苦涩漫漫长途之后饮恨长眠……野夫把一个个具体的死亡呈现出来,在他的笔下,每一个亡魂都有名字,都有其不可更易不可让渡的生命权利。在充斥着革命、改良、发展、进步的20世纪中国,生命个体显得微不足道,可以轻易地被利用、被扭曲、被压迫、被销毁,以至于杀人成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庄严事业和一串逗乐的插科打诨。野夫对死亡对历史对现实有着天问般的追寻,愤恨、痛楚交织着苦涩与无奈,通过这样一曲曲尘世挽歌抚慰逝去的魂灵,召唤现世的良知,并以此为曾经存在于华夏大地的种种组织、隐士、文化和爱情作证。

残酷的死亡揭示了生存的恐惧,现代以来的中国社会彻底抛弃以伦理文明见长的古典文化,孕育出了与仁义礼智信截然相悖的仇恨和愚蠢及其派生出的悲喜交加的荒诞。一个右派家庭,“我们每天都在战战兢兢中进入黑夜”;疯狂年代,数次的血拼武斗毫无原由的随意发生;同是“反革命”,张志新是为言论自由牺牲的英雄,而杨文生则永远是个小丑。历史就是这样的无情和悖谬,但唯野夫有这样的勇毅扮演魔鬼发出凌厉的声和另类的光,在虚假盛世的当下,这份勇毅是否比百年前的鲁迅更大胆决绝呢!

“在讨论政治的文章中,多有所谓批判他者,却少有深沈的自省。然而野夫却连同自己的童年教育,自身的残酷本性,家世的离奇遭遇,都一一拿出来细细审视,深情凝视,直到在这细致的理析中,看见人性的幽微,理性的渺茫,世间的无情,历史的残酷,以及「组织」的冰冷。”【3】这是野夫散文的独特所在,他不仅仅横眉冷对于浊世,更指向人性中更深沉幽微的所在。在坚持与愚昧和黑暗抵死相搏的同时,不断地对自己的历史与存在进行拷问,揭示自己的残忍和卑怯,为年少时的无知赎罪。《残忍教育》中,野夫竭力寻找自己对残忍熟视无睹的源头,回顾六岁时懵懂中参与的一次恶行,并一生为之颤抖!推而广之,在数十年的悲苦岁月中,也正是自己与同类的缄默造就了这样一个真相遮蔽谎言弥漫的不义社会,为此,野夫开始写作,透过家族史和个人命运,借以还原历史的真相,为无数的冤屈忠烈招魂,更为了重新树立汉语写作的浩然正气,恢复传统道德和文化的不朽魅力。

三、故乡·民间·传统:

在文人那里,说尽的是故乡,说不尽的也是故乡;而乡愁如同生命的血脉,绵延不绝。正是由于有了“故乡”,才有了天涯处处的“漂泊”。“乡愁”作为一种传统感情始终萦绕在现代知识分子的心间,漂泊是出发,乡愁是归家。《乡关何处》记录了一个古老的故乡,一个忧伤的出生地,虽然这个曾经喧哗的古镇随着时间的暗流土崩瓦解,但她仍值得信任和怀念,值得扼腕和击节。对于那些没有故乡或有意抛弃故乡的人来说,野夫是幸运的,故乡承载了作者凄苦的出身、惊悚的童年,也赋予了作者与生俱来的聪慧与豪情,孕育了说不完道不尽的历史与传奇,埋葬了一段段不堪回首又值得纪念的往事。多年之后,虽近乡情怯,野夫仍“像一个遗老,总是沉浸在往事的泥淖中,在诗酒猖狂之余,常常失魂落魄地站成了一段乡愁”。【4】乡关何处,乡愁中的故乡是梦中的故乡。对故乡的思念是对人生的重构,对生命家园的重构。那些默默无闻又可歌可泣的地名和人事,一幕幕真切的荣辱悲欢,只有付诸笔端,才能成为被流放的精神漂泊者树老叶落之时借以归栖的庙宇。

野夫的故乡叙述中最美丽动人的莫过于故乡的文化和文史以及渐渐消陨的民风民俗和民间技艺。野夫出身于湖北利川县的土家族,“在古代,这里乃巴国的腹心,也因此民俗至今犹带巫风。”巫楚文化弥漫于野夫的多篇散文中:古老的咒语、神秘的风俗、惊艳的工艺,缤纷鲜明又浪漫不羁。野夫有着《离骚》般的炽热深沉、生动明艳,屈原的炽烈顽强、执着高昂,最为感性的丰绰想象和最为理性的智思明辨完美地融为一体,使沉重的叙述充满诗意,承孕着“情深不诡”“是信不诞”楚骚风姿。而野夫散文最为鲜明的特征即是区别与齐鲁“史官文化”而独立的异端风采,重启“天问”,勾连历史、现实、细节与真相。“迷失于这个时代的同道,往往只能拿文章当接头暗号;仿佛生前的密约,注定我们要在今世扺掌,然后一起创世,或者再次展成人墙,慷慨赴死。”【5】野夫笔下的墨客奇侠,无不身世离奇,颓废高亢,以剑为笔,诗酒当歌,浪迹漂泊,记录下他们为的就是今生尘世有限,轮回彼岸无期。

自称“垮掉一代”的野夫及其同仁对酒放歌,独自沈吟,但江湖心事仍有难掩的昂然怒目,不禁对中国专制文化长久全面摧毁中国人精神与灵魂发出哀嚎慨叹。他们是挣扎于普遍沦陷的汉语世界里舍生忘死的战士,“坚信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化根基尚未完全失去,无论是信仰、道德或文化都有待和可以重建”【6】。虽然渺茫和脆弱,仍秉持着汉语的良心,甄别鉴定着人性的荣耻,揭发和鞭笞着泛滥在祖国的假恶丑。正是这样一群文化突围者,敢于面对坚硬冷酷的体制,为中国人召回的不死的精魂,并向世界宣告:“碧草丛中埋猛士,白云深处有遗贤。没有任何一面墙,足以永久遮蔽众生头顶之莽莽青天。”【7】

从《乡关何处》到《身边的江湖》,野夫以体验生活的敏锐目光与独特视角,洞察世相的高超能力与独特悟性,挖掘庸常生活中非凡传奇的过人功力与性情,述说故乡的人与事、江湖的恩仇与跌宕。在野夫最寻常的句子里,我们也能感受到他的精神认知、人格的自我期许。从自我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民间到官方,野夫散文传达了极度开放包容的心智和力行的精神,在文学和政治的边缘展示了时代勇者无畏风范,弘扬了传统文化的神性之美,拓展了汉语写作的边界和空间,在历史的夹缝中谱写了一曲曲动人魂魄的绝世挽歌!

参考文献:

[1]野夫:《让记忆抵抗》 选自《身边的江湖》 广东人民出版社

[2]余世存:《在散文的形式里招魂》 选自《尘世挽歌》 新星出版社

[3]杨渡:《看,那个汉子!——关于野夫》 选自《尘世挽歌》 新星出版社

[4]野夫:《故乡·故人·故事》 选自《乡关何处:故乡·故人·故事》 中信出版社

[5]野夫:《别梦依稀咒逝川——悼亡友如波兄》 选自《乡关何处:故乡·故人·故事》 中信出版社

[6]野夫:《那一代與这一代的遭遇 ——从<垮掉的一代>说起》 选自《尘世挽歌》 新星出版社

[7]野夫:《谁分巨擘除荆榛》选自《尘世挽歌》 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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