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项目:辽宁省教育厅人文社科基金项目(W2011074)
摘 要:“身体写作”可以说是1990年代以来最引人注意的文学现象之一。透过围绕“身体写作”的论争,可以发现,新的历史时期里,中国文学批评的价值观念既体现了进步与开放的一面,也流露出一些模糊与迷惘。期待我们的粗疏考察与反思能为今后的文学批评提供某种镜鉴。
关键词:身体写作;文学批评;价值观
作者简介:姜桂华(1964.6-),女,沈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从事文艺学、美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 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3-0-02
“身体写作”以及围绕它展开的论争,可以说是1990年代以来最引人注意的一个文学现象。针对“身体写作”的论争涉及很多问题,诸如创作主体是一些女作家,還是也包括一些男作家?所写文体只是一些小说,还是也包括一些诗歌?“身体写作”之称谓是特指1990年代以来中国的一股文学思潮,还是泛指文学史上所有笔涉身体的写作?“身体”应做广义、宽阔的理解,还是狭义地理解为肉体、本能、性?“身体写作”是意义巨大,还是问题多多?等等问题可谓不一而足。本文欲透过这些论争分析文学批评价值观的变化。这里所说的文学批评价值观是指文学评论者在批评过程中体现出的对文学的价值、意义等的看法,即批评者对文学现象所做的价值取向、价值判断。
一、批评价值取向的与时俱进
批评界对“身体写作”尽管存在着褒贬不一的态度,但在承认身体之于人的重要性,承认文学书写身体的合理性、必要性,对只重灵魂、精神,忽视甚至蔑视身体、感官的文化传统进行反思、批判等方面,多数批评家表现出了一致性。
1996年,南帆在《躯体修辞学:肖像与性》[1]一文中较早肯定了身体之于人的重要性。认为躯体是“自我”涵义之中最为明确的部分,强烈呼吁终止几千年来躯体修辞学中的男权中心惯性,呼唤不再遵循古老解释的男性和女性躯体形象的诞生。他肯定林白、陈染、伊蕾、翟永明等通过写作让女性的躯体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称扬她们以“大胆的女性躯体修辞学预示了女性在文学之中的崭新姿态”,缔结了女性与文学之间的崭新关系。1997年,葛红兵在《个体性文学与身体型作家——90年代的小说转向》[2]一文中分析了韩东、林白、朱文、邱华栋、陈染、何顿等“对‘我的身体的肯定和对过去我们所坚守的那些虚妄的超越身体的灵魂性的否定”,表明“对这一转向持肯定的态度”。2001年,谢有顺在《文学身体学》[3]一文中也表达了对身体及身体书写意义的肯定。他认为,压抑身体、蔑视身体的文化传统对文学有极大的伤害,呼吁突破蔑视身体、把身体视为实现“仁”“义”“志”障碍的文化传统,建立正常的身体观从而把人类社会从冷漠的政治社会拉回到正常的人性社会。认为“身体写作”使被排斥在文学之外的身体得以敞开、探索、书写,代表了新的文学方向,意义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对“身体写作”旗帜鲜明地持否定态度的批评者,也大都表明了对身体重要性及身体书写必要性的肯定,这更能体现批评价值取向的时代性。
2004年,彭亚非以“‘身体写作质疑”[4]为名著文,对“身体写作”的否定态度可谓鲜明。不过,他并不是质疑所有的“身体写作”,对于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念之下体现探索精神、人文关怀意识和现代文明理念的身体写作,对于反映现代、后现代社会中人的困惑,具有深刻反思性的身体写作,他是认可其意义的,他称其为“真正的身体写作”。他予以严厉批判的,是以“身体写作”为遮羞布,为了商业利益迎合男权话语一味进行性暴露、道德堕落、放弃信仰、毫无尊严意识的写作。2009年,赖翅萍在《对身体权利的误读与滥用》[5]一文中指出了“美女作家”身体写作中存在的问题,但肯定肉体觉醒在现代生命哲学视域里有革命性和诗性意义,肯定王安忆、铁凝、林白、陈染等的身体叙事,认为她们的叙事有“从父权与政父的虎口之中夺回人的身体,唤醒人尤其是女人的身体的权利意识”的作用。
曾几何时,精神、思想、观念、理性、理论等被高高地定位在物质、身体、感觉、感性、经验等的上面,意味着高尚、贞洁、纯正、超拔,而后者则意味着低俗、芜杂、混乱、滞重。这种二元对立的线性思维方式,今天看来,无论如何体现着武断、霸道和片面,体现着对人的理解的偏颇、分裂和不切实际。应该说,不管“身体写作”旗号下具体的创作情况有多么复杂、多么良莠不齐,承认身体的重要性及文学书写身体的必要性,相对于视身体为洪水猛兽的道德禁欲主义和政治愚民主义,都表明了一种时代进步性。这是文学批评的进步,是文学观念与人的观念的进步。承认身体的重要性及文学书写身体的必要性,并不意味着对什么样的身体书写都持听之任之的态度。对具体的身体书写进行具体的价值评判是非常必要的。
二、批评价值取向的多元展开
在对“身体写作”论争进行梳理的过程中,我们发现,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抑或是部分肯定部分否定,批评者们大多能做到努力从不同角度展开自己的论述,不人云亦云,也不唯权威马首是瞻。这种坚持批评的个性、主体性,敢于说真话、允许多种声音存在的批评景观,相对于全国只有一种态度、一个声音的大一统时期的批评状态,无论如何是一种进步。
同样是肯定“身体写作”的意义,有人站在男权批判、女权伸张的立场上展开论述,如南帆、戴锦华[6];有人则从清算群体、理性文化压抑个体、感性文化的历史的角度展开论述,如葛红兵、谢有顺[7]。值得称道的是,论者的立论角度即便大体相同,其论述的思路、观照的具体对象、引述的论据材料等也都存在很大差异。比如南帆和戴锦华,虽然都是从批判男权、伸张女权的角度肯定“身体写作”,但文章的具体面貌却各具特色。南帆以一万多字的长文洋洋洒洒地展开论述,从古代一直说到1980年代初期,历数了中国传统躯体修辞学中的男权中心现象,或一针见血或入木三分,令人信服。莫言、残雪的身体叙事之所以受称扬,是因为他们突破了传统躯体修辞学对男性、女性的规范,林白、伊蕾、陈染、翟永明等的身体书写被肯定,是因为她们为女性躯体修辞学的诞生预示了可能。戴锦华则主要从1980年代说起,她更侧重在辨析文学与社会困境的关系中揭示女性一再被男性写作放逐的事实。她的指涉范围既有精英文化,也有大众文化,既有小说,也有影视。她认为,从80年代到90年代,中国女性的文化空间和现实空间并未真正出现,在被放逐、盘剥、阻击的夹缝中,女性对自我身体、欲望、性别经历、性经历、姐妹情谊/同性恋等的书写,可以视为对女性文化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确立而做出的努力。
对于“身体写作”的否定,批评者们也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只是表达了禁欲主义的道德洁癖,其实,否定的角度也是多样的。有的是拿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念之下的身体写作来比较中国的“身体写作”,认为前者“是对女性感受在文学领域被男性话语所覆盖的反抗,而远不局限于女性的生理性感受,更不局限于女性的特定身体器官的感受。”而后者则把性欲望的表达视为一切,“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淹没了女性主义所持有的严肃和自尊的立场,使女性成为被窥视把玩和意淫的对象。”[8]有的是从“身体写作”顺应现存性秩序、性规则的角度否定它,认为那些企图以性开放、性狂欢的描写来反抗男性霸权的女性“身體写作”,根本就是掉进了“现代男人对淫娃荡妇的想望”的陷阱。[9]有的是从“身体写作”迎合消费意识形态、向商业炒作投怀送抱以博取名声和赢得实利的角度否定它,认为“几个女作者的所谓身体写作与其说是一种后现代人文追求,倒不如说是一次成功的商业投机。或者说得更委婉一点,是一种写作策略在大众消费性阅读产业中的成功运用。”[10]
三、批评价值取向的模糊迷离
围绕“身体写作”的论争已经持续近二十年了,如前所述,在论争的过程中无论是肯定、称扬其意义,还是揭露、指陈其问题,多数批评者还是在努力争取有理有据、清楚明白的。但是,即便是这样,这场论争中还是暴露了我们批评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从价值观的角度说,其表现就是在某些问题上批评者的价值取向有模糊迷离之嫌。
首先,“身体写作”概念界定不清晰。不同的批评者甚至同一个批评者在不同的语境中所说的“身体写作”,在创作主体范围、写作时间范围、所写文体范围、书写内容范围等方面,所指都有不同。可想而知,如果肯定者与否定者在所指不同的情况下谈论“身体写作”,那么他们所做出的价值判断、价值取向,岂不给人一头雾水之感觉?
其次,对“身体”一词的涵义缺乏界定意识。要对“身体写作”做出令人信服的界定和评价,前提应该是对“身体”在哲学意义和历史意义上做出一番辨析和阐释。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的批评者在使用“身体”一词时,总是给人一种随时可以变换所指的感觉。导致我们对“身体写作”论争梳理来梳理去,还是难以弄清论争者们到底是在与肉体、感官相等同,与灵魂、精神相对立的涵义上使用“身体”一词,还是在包含肉体、感官和灵魂、精神的涵义上使用“身体”一词。而这个问题不弄清楚,“身体写作”的价值、意义,问题、贻害等问题,是没法弄得很清楚的。
另外,缺乏真正触及实质的、有利于创作和批评发展的交锋。我们翻阅有关“身体写作”的评论资料时,不能不感慨于重复、肤浅、意旨不明的文字的大量存在。有些参与话题讨论的人,在“身体写作”这一命名之下,做着人云亦云或不知所云的言说,无论是对其合法性进行辩护,还是对其存在的问题进行揭示,含糊、笼统,绕开具体作家、作品和评论见解,回避碰撞、交锋的现象明显存在。还有一种现象是,有的评论者一面批判用灵魂、精神压抑身体、感官的历史、文化,一面却又陷入以身体、感官否定灵魂、精神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线性思维方式的泥潭。
总之,“身体写作”是一种值得论道的文学现象,在以往围绕它的论争中既体现了新的历史时期中国文学批评价值观的进步与开放,也流露了一些模糊与迷惘。期待我们的反思为今后的文学批评提供某种镜鉴。
参考文献:
[1]南帆.躯体修辞学:肖像与性[J],文艺争鸣,1996(2).
[2]葛红兵.个体性文学与身体型作家——90年代的小说转向[J],山花,1997(3).
[3]谢有顺.文学身体学[J],花城,2001(6).
[4][10]彭亚非.“身体写作”质疑[J],求是学刊,2004(4).
[5]赖翅萍.对身体权利的误读与滥用——重读“美女作家”的身体写作[J],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5).
[6]南帆.躯体修辞学:肖像与性[J],文艺争鸣,1996(2);戴锦华.重写女性:八、九十年代的性别写作与文化空间[J],妇女研究论丛,1998(2).
[7]葛红兵.个体性文学与身体型作家——90年代的小说转向[J],山花,1997(3);谢有顺.文学身体学[J],花城,2001(6).
[8]阎真.身体写作的历史语境评析[j],文艺争鸣,2004(5).
[9]黄应全.解构“身体写作”的女权主义颠覆神话[j],求是学刊,20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