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唐代的杨贵妃题材诗中,很多诗人建构起了一个内涵丰富的意象群,如华清宫、马嵬坡、霓裳羽衣曲和荔枝等,这些意象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延续和发展,蕴藏着深刻的内涵,寄托着丰沛的情感。
关键词:意象;华清宫;马嵬坡;霓裳羽衣曲;荔枝
作者简介:季桂增(1991.3-),男,籍贯:山东省日照市莒县,现为陕西师范大学2013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26-0-02
杨贵妃与唐玄宗之间的故事历来被人传颂,历代诗人对其吟咏不绝,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作为这一题材发生的唐代,更是涌现了大量吟咏杨贵妃的诗作,其中不乏名篇。可以说“安史之乱”对于唐人的生活的影响实在是太深远了,而杨贵妃与这一事件联系紧密,其题材本身也具有丰富的文学题材可够挖掘,故有唐一代产生了大量的吟咏杨贵妃题材的诗。
我们首先简要看一下史书中的杨贵妃的原貌。在《新唐书·杨贵妃》记载:杨贵妃“始为寿王妃”,乃是玄宗之子寿王的之妃,后被玄宗纳为妃子,深受宠爱。在《旧唐书·玄宗杨贵妃》中记载“太真资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可以看出杨贵妃才貌双全,深受宠爱。其兄杨国忠为相,其三姊皆封为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可谓“势倾天下”。而帝妃二人的爱情,最终因为安史之乱,贵妃魂断马嵬坡,以哀作结。帝妃二人的爱情故事与整个大唐帝国的命运同迹,历经了令人艳羡的辉煌显赫,在绚烂至极之后归于陨灭,而在杨贵妃题材却没有归于陨灭,而是引发了唐代诗人的深切关注。
而在中国古代文论的体系中,意象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词汇。最早出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云:“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而作為现代美学范畴中,叶朗在《美学原理》一书中说:“审美意象不是一种物理的实在,也不是一个抽象的理念世界,而是一个完整的、充满意蕴、充满情趣的感性世界,也就是中国美学所说的情景交融的世界。”可以看出意象是感性世界与理性世界相互交融的结晶。简单地说,意象就是融合了作家主观情感的客观物象。下面我们就来看一下唐代杨贵妃题材诗中的意象。
一、华清宫
华清宫是唐玄宗和杨贵妃游乐之地,又名绣岭宫、骊山宫、温泉宫。在杨贵妃题材的唐诗之中,华清宫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出现,出现了大量的诗作。
如杜牧有非常有名的《过华清宫》三首以及《华清宫》,他还有《华清宫三十韵》以华清宫为凭吊的对象,叙述了玄宗一生的功过与得失。
很多作品都以此为题,数量众多,在此简列出来,就不一一详述了。如王建的《温泉宫行》《华清宫感旧》《晓望华清宫》《宫前早春》《华清宫前柳》五首诗,都是借华清宫来题咏杨贵妃之事;刘禹锡的《华清词》;张籍的《华清宫》;鲍容的《温泉宫》;李贺的《过华清宫诗》;李商隐的《过华清宫》二首,还有他的《过华清内厩门》“华清别馆闭黄昏,碧草悠悠内厩门”,表现出浓浓的伤怀之感;李约的《过华清宫》;崔橹的《华清宫》三首;温庭筠的《过华清宫二十二韵》;林宽的《华清宫》;司空图的《华清宫》一诗;吴融的《华清宫》六首;杜常的《华清宫》“朝元阁上西风急,都入长杨化雨声”。徐夤的《华清宫》“君王魂断骊山路,且向蓬瀛伴贵妃”,还有他的《再幸华清宫》;李洞的《绣岭宫词》中的“绣岭宫前鹤发翁,犹唱开元太平曲”,怀古正以感今。
张祜作了大量关于杨贵妃题材的诗,他的《华清宫》四首都是以华清宫为题咏对象的,我们以此为例,分析杨贵妃题材适中的华清宫意象:
水绕宫墙处处声,残红长绿露华清。
武皇一夕梦不觉,十二玉楼空月明。
在这首诗中华清宫这一意象是有两个内涵的,一是今日之华清宫,而是昔日之华清宫,两者进行对比,已是物是人非。大多数的作者,在使用华清宫这个意向时,都会采用此意。
长生殿乃是华清宫的殿名,即即灵台。关于长生殿这个意象,最著名的一个例子莫过于白居易《长恨歌》中的“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另外在他的《江南遇天宝叟》中也有“新丰树老笼明月,长生殿暗锁黄昏。”李商隐的《骊山有感》中“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吴融的《华清宫》(其二)“长青秘殿倚青仓,拟敌金庭不死乡”等等。
华清宫(包括长生殿)已经成为了杨贵妃和唐玄宗题材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赋予了作者们的情感,或寄哀思,或寄讽刺,已经不仅仅是座宫殿的名称了,已经在诗文的世界中,长存不朽了。
二、马嵬坡
马嵬坡事变具有关键作用,是李杨二人命运的转折点,是二人的爱情悲剧的开始,在帝妃二人仓皇奔蜀的途中,士兵哗变,缢死贵妃。我们来看一下《旧唐书·玄宗杨贵妃传》对这一事件的记载:
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诏,遂缢死于佛室。时年三十八,瘗于驿西道侧。
《新唐书·杨贵妃传》的记载跟此段差不多,我们从中可以发现,当时的禁军先是诛杀杨国忠父子,将士们怕日后杨贵妃问罪,又逼宫问罪,玄宗不得已,缢死了杨贵妃。这是史书中的马嵬坡事变,相对来说是固定不变的,是一个历史事实;而在唐诗之中,马嵬坡这个意象的内涵就变得非常丰富了,不仅仅是这个事件的本身了,而是添加了诗作者的诸多情感。
李商隐的《马嵬》“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还有一首七绝《马嵬》“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也是非常警醒之句。
涌现了大批的“马嵬之作”,如李益的《过马嵬》二首,其一有“ 浓香犹自随鸾格,恨魄无由离马嵬”之句;刘禹锡的《马嵬行》“绿野扶风道,黄尘马嵬驿”;张祜的《马嵬归》《马嵬坡》;贾岛的《马嵬》“一自上皇惆怅后,至今来往马蹄腥”;温庭筠的《马嵬驿》以及他的《马嵬佛寺》“才信倾国是真语,直教涂地始甘心”;高骈的《马嵬驿》“玉颜虽掩马嵬尘,冤气和烟锁渭津”;于濆的《马嵬驿》“当时嫁匹夫,不妨得头白”;罗隐的《马嵬坡》《帝幸蜀》皆是以马嵬为题咏的对象;徐夤的《马嵬》以及《开元即事》中的“未必峨眉能破国,千秋休恨马嵬坡”;崔道融的《马嵬》以及《銮驾东回》“天子还从马嵬过,别无惆怅似明皇”等等。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郑畋的《马嵬坡》“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里又何人”,在这里作者是对马嵬坡事变持肯定态度的,作者拨开分乱,另辟新解。
马嵬坡发生的一切触动着诗人的心弦,在凄凉感伤之余,诗人也对这一事件进行着一系列的反思,反思中流露出情感的多样性与复杂性。马嵬坡事变,一方面从国家的大义来说,是定国安邦的转折;另一方面从“情”的角度出发,又是李杨爱情悲剧的开始。“情”与“义”的相互碰撞,相互冲突,就使得马嵬坡这个意象更加的意蕴丰富。
三、霓裳羽衣曲
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有“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之句,霓裳羽衣曲也成了李、杨二人故事中的一个较有代表性的意象。
陈寅恪先生的《元白诗笺证稿》的第一章《长恨歌》中有关于霓裳羽衣曲的论述:
寅恪案:全唐诗第一六函白居易二一霓裳羽衣歌云: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1
接下来陈寅恪先生讨论了霓裳羽衣曲的具体内容,在这里我们关注一点,霓裳羽衣曲代表唐玄宗和杨贵妃二人令人艳羡的辉煌煊赫、绚烂至极之时,往往诗人描写之诗,极尽绚丽之笔,如张祜的《华清宫》四首(其二)“碧云仙曲舞霓裳”,还原出那个舞曲醉乐的场面,但是“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白居易《长恨歌》),曲破人亡,这华美绚丽的霓裳羽衣曲只存在诗人们的笔下。
王建的《霓裳词》其一“伴教霓裳有贵妃,从初直到曲成时”,其二“当时留下霓裳曲,总是离宫别馆声”;李约的《过华清宫》“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杜牧《过华清宫》三首(其二)“霓裳一曲千峰上,舞破中原始下来”;赵嘏的《冷日过骊山》“霓裳一曲千门锁,白尽梨园弟子头”极尽哀思之意等等。
这霓裳羽衣曲这一意象,因其展现出的强烈的对比冲突,而具有了不可言尽的魅力,跟华清宫这一意象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四、荔枝
荔枝也是杨贵妃题材诗中的一个经典意象,首先我们来看一下史书中杨贵妃爱吃荔枝一事,《新唐书·杨贵妃传》中说:
四方争为怪珍入贡,动骇耳目。於是岭南节度使张九章、广陵长史王翼以所献最,进九章银青阶,擢翼户部侍郎,天下风靡。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骑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2
从上段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出,杨贵妃爱吃新鲜荔枝,岭南等地的官员争相进献,天下风靡,可谓是劳民伤财。而对于荔枝这一意象的诠释,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杜牧的《过华清宫》(其一):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贵妃因荔枝一笑,褒姒因烽火戏诸侯一笑,在这里“荔枝”这一意象,不仅仅是“荔枝”了,而是祸国殃民之物,是深深寄予作者的情感的,有唐一代写到关于杨贵妃爱情荔枝时,都是一种极力的讽刺、深切的憎恶之情。
而对于这一意象的解读,杜甫的《解闷》十二首(其九)是非常有深度的,“先帝贵妃今(一作俱)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 此诗言玄宗和贵妃都已不再,但进献荔枝的陋习仍然继续,没有从历史中吸取教训,杜甫没有仅仅停留杨贵妃爱食荔枝一事,而是发散开来,以昔鉴今,具有敏锐的历史洞察力,再如(其十)“忆过泸戎摘荔枝,青枫隐印石逶迤”,(其十二)“侧生野岸及江浦,不熟丹宫满玉壶”,都是借古讽今,具有强烈的历史责任感。其他的如钱珝“佩兰应语宫臣道:莫向金盘进荔枝”;张祜的《马嵬坡》“尘土已残香粉艳,荔枝犹到马嵬坡”,有警示后人之意等等。
我们可以看出,唐诗中的华清宫、马嵬坡、霓裳羽衣曲和荔枝等组成了一个关于杨贵妃题材的意象群,每一个意象都被赋予真切的情感和丰富的内涵,这些历史中单调的事物,在诗中活了起来,使杨贵妃这一形象,从确凿的史料堆里走出来,具有了永恒的魅力。
注释:
[1]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第25页。
[2]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3493页。
参考文献:
[1]彭定求等编.全唐诗 [M].北京:中华书局,1960.
[2]刘昫.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3]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杜甫著,仇兆熬注. 杜詩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5]白居易著,谢思炜校注.白居易诗集校注 [M].北京:中华书局,2006.
[6]钱锺书. 谈艺录[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