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双重叙事的珠联璧合

2014-04-29 06:27高明莹
青年文学家 2014年30期
关键词:王尔德插图

高明莹

摘 要:自《圣经》中有关希律、希罗底、莎乐美和约翰的故事问世以来,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就备受关注。从文学作品到绘画艺术,再到戏剧、歌剧、舞蹈、影视等,莎乐美的故事以各种形式被不断重述,并呈现出不同的叙事效果。本文主要选取奥斯卡·王尔德的戏剧与奥布里·比亚兹莱的插图为研究对象,对《莎乐美》这一故事在文本和绘画两种叙事媒介中的互衬关系作一次初步探讨。

关键词:王尔德;莎乐美;比亚兹莱;插图

[中图分类号]:J2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0--02

以文本为依托的《莎乐美》文学艺术,被多人反复书写。据统计,至1912年,仅仅在法国,就有2789位诗人、作家曾运用过莎乐美的故事作为他们创作的题材。1其中流传下来的名作有福楼拜的《希罗迪娅》、斯蒂芬·马拉梅的《埃罗提亚德》2、于勒·拉法格的《莎乐美》等。这些作品的聚焦点多为莎乐美之母——希罗底,并延续《圣经》的故事,认为莎乐美是听从了淫邪的母亲希罗底的唆使而请示希律王赐予约翰的头颅,而莎乐美扮演的则只是一名柔弱、乖顺、缺乏独立思考能力的年轻少女形象。直1893年王尔德戏剧《莎乐美》的问世,莎乐美一角的形象才被彻底颠覆。当年“未成年”的少女摇身一变,成为爱约翰不得而选择跳七层纱舞诱惑希律,以此获得约翰头颅的变态“淫妇”。

绘画方面,文艺复兴前后涌现了一大批以莎乐美故事为题材的作品,尤以展现莎乐美手端盛放施洗者约翰头颅的盘子这一情节为最。作品大多具有浓厚的人文色彩,莎乐美形象优雅美丽,与同一时期绘画作品中的“圣母”形象没有太明显的差别。此外,大多数“莎乐美”在手捧约翰头颅时,都不敢直面约翰,而是侧脸看着别处,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困惑和不安。这种情况在19世纪发生了变化。莫罗的几部作品,如《花园中的莎乐美》、《在希律前跳舞的莎乐美》、《幽灵》在表现这一题材时,开始有了或多或少的色情成分。尤其是《幽灵》一图,莎乐美只披了纱巾,正面几乎赤裸着身子,搔首弄姿的舞态极具挑逗性,画中的朦胧色彩也带有浓重的性隐喻。而在莫罗之后的不到20年,比亚兹莱为王尔德戏剧创作的莎乐美插图,更是将莎乐美这一形象推到了淫邪、罪恶的极致。

1893年,王尔德发表了戏剧《莎乐美》,比亚兹莱在阅读后隧创作了一幅名为《高潮》的插图。画中,莎乐美手捧约翰的头颅,正靠近他的嘴唇试图亲吻。这幅充满颓废、浪荡气息的插图引起了王尔德和出版商的注意,由此有了比亚兹莱与王尔德的一次合作。

比亚兹莱作品带有明显的色情意味,在当时一直遭到人们的非议。但是比亚兹莱与王尔德的这次联手,在今天看来却是一次珠联璧合。原因便在于王尔德的戏剧作为一种文本叙事,与比亚兹莱的绘画图像之间,有着惊为天人的契合度,它们相互映衬,互为指涉,给读者带来了新的审美效应。

王尔德与比亚兹莱都具有独特的开创意义,且他们所持有的风格又恰好达到了一次重合。首先,如前文所述,王尔德的戏剧打破了传统对莎乐美形象的依附性塑造,将莎乐美重新置于一个充满颓废意味且又疯狂之至的生命状态,赋予了莎乐美前所未有的破坏内涵。其中最为巨大的变化便是,她获得约翰头颅的动机已经完全转向自我的选择,她大胆地表白,“我并没有听信我母亲的话。我问您要把约翰的头放在银盘里,这是为我自己的快乐。”3更骇人听闻的是,她在得到约翰头颅之后为的只是亲吻这未曾得到的爱人的嘴唇。莎乐美被彻底描摹成一个用毁灭的方式去爱,享受瞬间快感体验的“荡妇”形象。

与此相对应,比亚兹莱作为一个插画家,其作品恰恰有着与王尔德作品相似的颓废、病态、恶魔之气。不单《莎乐美》一系列作品,也包括他为《亚瑟王之死》、《劫发记》、《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萨伏伊》等书所作的插图,都带有明显的颓废特色。他的绘畫中,有对日本浮世绘的借鉴,有个性鲜明的黑白线条、边框处理,还有他所喜欢的元素,如对假面具、烛台、折扇、小丑、生殖器、鳞片、玫瑰、孔雀、裸体等的反复描画。更值得玩味的是,其笔下的人物形象,尤其是女性,充斥着比亚兹莱式特有的乖戾、冷漠、讽刺和挑逗表情,而这也正与王尔德戏剧中所塑造的莎乐美形象不谋而合。

如果说王尔德戏剧与比亚兹莱插图风格相一致是推动两者合作的最基本前提,那么这两者之间所形成的图文双重叙事则是这次合作获得成功的重要契机。首先,比亚兹莱的绘画作为《莎乐美》戏剧文本的“插图”,这是一种有意识地在文字中加入空间图像艺术以激发读者凝视兴趣的行为。在基于迎合人们视觉感官的环境中,图像的介入使得《莎乐美》这部作品的外延力得以扩大。其次,“插图”是一种插在文字中间帮助说明内容的图画4,如果我们把文本看作是一种叙事,那么插图则是“叙事中的叙事”。作为置放在王尔德戏剧文本中的部分,比亚兹莱的插图承担了单幅图像无法传达的叙事功能,弥补了文字之外的形象结构,由此产生了双重叙事效果。

作为构成书中调动读者感官兴趣的部分,比亚兹莱的插图为读者带来了一次“凝视”的满足。无论是大胆的裸体描画,还是莎乐美跳舞时充满挑逗意味的体态,又或者是梳妆台、假面具、小丑、玫瑰、孔雀裙、时兴小书等的反复出现,都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感官冲击。裸体的处理,给人们一个活生生的淫邪、病态、疯狂的莎乐美形象,而这种形象既符合王尔德对莎乐美的书写,也正是人们在长久维多利亚时代道德约束下欲望不断膨胀的呈现。虽然比亚兹莱的多幅图,都因“色情”成分而遭到当局禁止,但不可否认,这些图画才真实反映着当时人们长久被压抑了的部分。此外,时处商品化包围的人们,在看到比亚兹莱插图中的梳妆台、化妆品等物件后,“图像”的感官刺激让他们对内心的消费欲求也得以增强。甚至王尔德的作品还在百货商店里混迹于其他商品中。5因而比亚兹莱《莎乐美》插图的介入,就不单只是一次纯粹的文字和图像的结合了,它还暗含着出版商对当时读者感官及消费需求的迎合。

比亚兹莱的插图也为王尔德的作品带来了一次双重叙事的升华。在《孔雀裙子》一图中,莎乐美正急切地扑向约翰,对应的是王尔德剧本中的情节,“我渴望得到你的肉体!……让我抚摸抚摸你的肉体吧。”如此露骨的话语,其激情的欲求正与身上那席大弧度曲线的孔雀长裙所衬出的奢靡不谋而合。此外,尽管王尔德笔下的希罗底和莎乐美均是淫荡的角色,但正是有了比亚兹莱的描画,才把这两个形象更加具体化。比亚兹莱在这里似乎做了个文本“叙事”外的图像“叙事”补充。

综上,我们看到,比亚兹莱作为一个插画家,为王尔德的戏剧文本注入了新鲜血液,二者相得益彰。正是这种合作,才使这部《莎乐美》获得更独特的辨识度。

在比亚兹莱的插图与王尔德戏剧相融,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些纠葛。比亚兹莱的天才不亚于王尔德,甚至因为其插图的加入,盖过了王尔德作品原有的风头,引起了二人的不快。对比亚兹莱的创作,王尔德虽也做出过较高的赞誉,但越往后,他对比亚兹莱的非议也越多。

比亚兹莱并不认为作插画就要完全依附于原文。这表现在他为《莎乐美》作插图的过程中。比亚兹莱总共为《莎乐美》创作了16幅插图,但其中,有好几幅图的内容都与王尔德的剧作无关,这包括《黑斗篷》、《月亮中的女人》及两幅《莎乐美的梳洗室》。对莎乐美跳七层纱舞的刻画,在比亚兹莱的笔下,竟然也变成了“肚皮舞”。也许对比亚兹莱而言,这是他刻意为插画家争取地位的结果。但对王尔德来说,这更像是对其作品的挖苦,他甚至“担心自己的文字反倒沦为比亚兹莱的‘插图的插图。”6为此,王尔德也开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开始对其插图加以诋毁,认为比亚兹莱的插图“不过是早熟的中学生在书边空白处的涂鸦”。7两人的矛盾不断激化。此外,比亚兹莱插图中的色情、病态成分也为王尔德后来的入狱加重了罪名。反之,王尔德也是导致比亚兹莱事业从高峰跌入谷底的罪魁祸首,这两人的恩怨在所难免。之后,是两人的决裂,王尔德入狱。直到1897年,这两位天才还有一次历史性的偶遇。比亚兹莱在迪拜的一家旅馆居住时,恰巧刚出狱的王尔德也住在这里,比亚兹莱知晓后随即匆匆离开,因此被王尔德戏称为“懦夫”。8自此,两人的牵缠宣告彻底终结。

恰如鲁迅在《集外集拾遗·比亚兹莱画选小引》中所言,“视为一个纯然的装饰艺术家,比亚兹莱是无匹的……但比亚兹莱不是一个插画家”,“他失败于插画者,因为他的艺术是抽象的装饰;它缺乏关系底律动,恰如他自身缺乏在他前后十年间底关系性。”确实,作为一个独立的画家,比亚兹莱是成功的,但作为一个“插画家”,比亚兹莱又似乎欠了些火候,因为他太重视自己的主创性了。当然,这种独立性也为王尔德的文本叙事带来了更广阔的图像叙事张力。因此,不管后人如何评价,从某种程度上看,王尔德毕竟选对了合作者,比亚兹莱的插画与王尔德的戏剧——《莎乐美》之间,不可否认地达到了完美的结合。它们相互映衬,相互喂养,在文本和图像的双重叙事下,为读者展现了一个极度颓废的、病态的、淫邪的恶魔之花——莎乐美形象。

注释:

[1]《莎乐美历史和艺术》,余凤高著,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7月第1版,第44页。

[2]埃罗提亚德是法文希罗底之意。

[3]《比亚兹莱插图本莎乐美》,王尔德著,田汉译,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167页

[4]《现代漢语词典》,商务印书馆,2005年6月第5版,141页

[5]《唯美主义与消费文化》,周小仪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185页

[6]《比亚兹莱大师图典》,紫图大师图典丛书编辑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98页

[7]转引自《比亚兹莱大师图典》,紫图大师图典丛书编辑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98页

[8]《比亚兹莱大师图典》,紫图大师图典丛书编辑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212页

参考文献:

[1]《比亚兹莱插图本 莎乐美》,王尔德著,田汉译,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

[2]《比亚兹莱大师图典》,紫图大师图典丛书编辑部,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10月第1版

[3]《唯美主义与消费文化》,周小仪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

[4]《跨媒介叙事——论西西小说新生态》,凌逾著,人民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版

[5]《集外集拾遗·比亚兹莱画选小引》,鲁迅

[6]《神秘的黑白装饰符号——比亚兹莱的黑白插图分析》,薛阳春,《艺术与设计》,2010年2月

[7]《“恶之花”——比亚兹莱的插图画<莎乐美>》,李翎,《世界宗教文化》,1999年12月

[8]《比亚兹莱在上海:1921—1930年美术现代性的中国面孔》,韩雪岩,《艺术设计研究》,2010,2

[9]《插图如何叙事——<煲老鸭>的插图与文本叙事》,刘晓明,《广州大学学报》,2010年第8期

[10]《叙事的停顿与凝视——关于<红楼梦>插图的图像学考察》,陆涛,《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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