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概?书概》的基本理论浅析

2014-04-29 11:50陈开政
青年文学家 2014年35期
关键词:刘熙载书家篆书

作者简介:陈开政,男,贵州省六盘水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书法教育与文化。

[中图分类号]:J2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35--02

综观中国古代书法理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系统地从书法源流入手,涉及笔法、结构等技法技巧、理论经验,如孙过庭《书谱》、姜夔《续书谱》;一类是零散的、语录式的,于片言只语中反映出书法学习、欣赏等方面的本质,如晚清学者刘熙载所著的《艺概·书概》,就是这一类书法理论的代表,其中的观点至今仍值得我们认真地学习和借鉴。

刘熙载(1844-1881),字融斋,晚清文艺理论家,江苏兴化人,曾任官广东提学使,晚年在著名的上海龙门书院任主讲,著述颇丰。《书概》为其《艺概》的一部分,前有《文概》、《诗概》、《赋概》、《词曲概》、《经义概》等五部分。他将全书名为《艺概》,原委如其在自叙中所说:“顾或谓艺之条绪綦繁,言艺者非至详不足以备道。虽然,欲极其详,详有极乎?若举此以概乎彼,举少以概乎多,亦何必殚竭无余,始足以明指要乎?是故余平昔言艺,好言其概,今复于存者辑之,以名其名也。庄子取‘概乎皆尝有闻,太史公叹‘文辞不少概见,闻、见皆以‘概为言,非限于一曲也。盖得其大意,则小缺为无伤,且触类引伸,安知显缺者非即隐备者哉?抑闻之《大戴记》曰:‘通道必简。‘概之云者,知为‘简而已矣。”同时,作者还概括了其写作本书的主要特点,即“举此慨乎彼,举少概乎多”,即用简明扼要的语言,概括、描述出艺术的某些本质特征。

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对书法艺术的源流、笔法、结体以及真、行、草、篆、隶各体都分别进行了论述,有对前人理论观点的继承、阐述,还提出了许多前人所未能涉及到的新颖见解。下面就其中的基本理论作简要评析。

自周至秦,籀文篆体盛行;两汉时期,隶体逐渐地替代了书写不便的篆文,并出现了方块字的雏形。这种变化在具体书写笔画上的明显特点就是悬针竖的出现和运用,所以刘熙载说:“玉箸在前,悬针在后。自有悬针,而波、磔、钩、挑由是起矣。悬针作于曹喜,然籀文却已预透其法”,悬针是否为曹喜首先使用可能会有不同意见,但把悬针的出现看作是波、磔、钩、挑等笔画出现的基础是有见地的,对研究笔画在汉字源流的形成与影响有着较大意义。关于篆书特别是小篆的写法,孙过庭提出“篆尚婉而通”的观点,刘熙载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余谓此须婉而愈劲、通而愈节乃可,不然,恐涉于描字也。”这是在他之前的人未能看到的精辟见解,对学习篆书有极大的启发性。这里的“婉而愈劲”是指转折需有停顿,“通而逾节”则是指用笔时不可平拉出平整笔画,应有所提按。不了解这一技法的人,认为写篆书不需要高难的笔法技巧,只要写出粗细匀称的玉筯线条就是可以了。其实,任何一种书体的笔法都不可能是单一的,每种笔法都不可能雷同。篆书不仅笔法丰富多变,结构也是变化多端的,尤其先秦金文鼎铭,更是错综盘抱,古质妍媸,所以刘熙载说:“篆书要如龙腾凤翥,观昌黎歌《石鼓》可知。或但取整齐而无变化,则椠人优为之矣”,篆书如果写得“整齐而无变化”,肯定会显得呆滞死板。另外,《书概》对于“八分”书、隶书的特色等也进行了解说,其中说:“隶形与篆相反,隶意却要与篆相用。以峭激蕴纡余,以倔强寓款婉,斯征品量。不然,如抚剑疾视,适足以见其无能为耳”。一些习写隶书者,沉浸于成熟的隶体碑碣之中,临习多家,极其勤奋,然而罕有写得有特色者,主要原因是没有弄清隶书笔法的源流、对篆书的笔法没有必要的体悟。隶书虽然形与篆相悖,而笔意却是一脉相承的,所以王福厂说过:不知篆即写不好隶。所以欲学隶书者,应在了解、学习一些必要的篆书技法。

草书被视为最能体现书法家情感情绪的书体样式。从草书草创至今,草书书家辈出、人才济济,通过他们大量的艺术实践与提炼,使草书境界炉火纯青,成为神出鬼没、勾魂摄魄又高妙无穷的艺术,因而对草书的理解是很难从形式上讲得透彻清晰,同时也没有明显的规律可循。刘熙载对此提出许多新的不落俗套的看法:“他书法多于意,草书意多于法。故不善言草者,意法相害;善言草者,意法相成。草之意法,于篆、隸、正书之意法,有对待,有旁通。若行,固草之属也”。他指出草书是企图表现心灵的意趣,那些抑扬顿挫的线条、笔势是书家情感的自然流露,书家也正是通过这些纵横捭阖、起伏奔泻的气势,恰如其分地把书家的情感、灵魂透露出来,使欣赏者获得极大的审美振动、心灵交错的美的享受。从技法上讲,刘熙载指出:“草书结体贵偏而得中,偏如上有偏高偏低,下有偏长偏短,两旁有偏争偏让皆是”,“古人草书空白少而神远,空白多而神秘;俗书反是”。草书是一种写意性的艺术,在形式往往采用错落颠倒,倚张取势的特色,草书不追求一二字的端方和谐,而是通过行气、章法上的忽左忽右,前后揖盼,或如弯弯流流,又如苍苔曲径那样去体现它的意境和跌宕呼唤的风神,用多种偏斜的调子去求得大效果平正,这种平正又需要各种让左让右等形式来显示草书特定的格局。在草书笔法上,刘熙载认为:“草书之笔画,要无一可以移入他书;而他书之笔意,草书却要无所不悟”,许多初入草书门径者,一写草书,既无篆隶线条的根基,又缺乏掌握楷书结体的能力,因而下笔貌似疾速,实如涂鸦,没有各种书体的基础并和谐地注入草书笔调中,是很难写好草书丰富变幻的线条的。“草书尤重筋节,若笔无转换,一直溜下,则筋节亡矣。虽气脉雅尚绵亘,然总须使前笔有结,后笔有起,明续暗断,斯非浪作”,刘熙载在这里讲到,写草书时同样要讲究节奏。正是这种强烈的节奏感,使得草书比其他书体具有更大的写意表现力,更能准确生动地把书家的情感气质禀赋呈现在笔毫墨端中。 “草书比之正书,要使画省而意存,可于争让向背间悟得”,用简洁明快的笔画书出意境深远、信仰自如的精品来,它不靠笔笔衔接来达到和谐统一,而是用最抽象的线条符号,用极简略甚至是没有线条的点画动笔动作来体现这种特殊的令人回味无穷的意境。

从草书的笔法、形式、意境等,刘熙载提出了许多中肯而富于启思后人的观点和看法,直到今天对于研究及学习草书,都有积极的意义。他还用很多简短的语言句,对书法历史长河中的杰出人物、碑与帖、传世书法精品、书法与人品的关系、书法意境、真伪鉴别等进行了论述,同样闪烁着很多创见。在人物论,他说王羲之“以二语评之,曰:力屈万夫,韵高千古”,一“韵”字落在了实处,将右军精神全概括了,同时也概括了晋代书法的主要审美特点;说李阳冰“学《峄山碑》,得《延陵季子墓题字》而变化。其自论书也,谓于天地山川、日月星辰、云霞草木、文物衣冠皆有所得。虽未尝显以篆诀示人,然已示人毕矣”,李阳冰是唐代篆书大家,自称其小篆是“斯翁之后, 直至小生。曹喜、蔡邕不足道也”,他的字确实写得流畅洒脱,圆润自然,他的篆书自称得日月山川的启示,刘熙载指出他虽未明言写篆的秘诀,实质上已透露学习篆书的要诀;他评苏轼与黄庭坚时说:“东坡诗如华严法界,文如万斛泉源,惟书亦颇得此意,即行书《醉翁亭记》便可见之。其正书字间栉比,近颜书《东方画赞》者为多,然未尝不自出新意也”,讲苏字能自出新意,可谓正中的矢。我们试看东坡《黄州寒食诗》,风神潇洒,俊逸超然,融前人笔法形式而为我用,自有一番格调。“黄山谷论书,最重一‘韵字。盖俗气未尽者,皆不足以言韵也。观其书嵇叔夜诗与侄枿,称其诗无一点尘俗气,因言‘士生于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医。是则其去俗务尽也,岂惟书哉!即以书论,识者亦觉《鹤铭》之高韵,此堪追嗣矣。”黄庭坚书得力于《瘗鹤铭》,弃俗而求得韵律高古。山谷常自称凡事狂怪均不怕,就怕一“俗”字,所以宋人书以意胜,无论东坡的新意、山谷的去俗,都同他们书法不求工稳而追神韵相默契的。刘熙载说米元章“脱落凡近,虽时有谐气,而谐不伤雅,故高流鲜或訾之”。元章善摹各体书法,卓然大成,痛快淋漓中时夹野气,刘熙载谓之“谐气”,而又以为不伤雅,对元章可谓知己之音。

对于碑帖优劣的纷争,刘熙载认为:“北书以骨胜,南书以韵胜。然北自有北之韵,南自有南之骨也”。北书实际即是碑,南书往往是帖,但北碑南帖都有其韵其骨,未可偏废。同时刘熙载对于书法学问与人品的关系特别强调:“写字者,写志也。故张长史授颜鲁公曰:非志士高人,讵可与言要妙!”“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 学书者有二观:曰观物,曰观我。观物以类情,观我以通德。如是则书之前后莫非书也,而书之时可知矣”。中国书法传统上历来有着统一优良习惯,即对书法现实功能的审美观,要与人的品性、教学和道德相提并论,以完整衡量考察,一个书家的成就往往不能脱离人品修养诸因素,譬如颜真卿,其雄肆豪迈的书法,与他御叛军,伸正义,凛凛浩然之气是密切联系的。历史上也曾有过许多善长书法的人,但未能给后人留下一点东西,甚至是被唾弃者,非书法不工稳,那是因为他们抛弃了中国知识阶层的好东西,抛弃了高尚的情操,宝贵的品性,以前应有柳公权“心正则笔正”的笔谏说。这些完善自我修养、培养良好美德对学习书法是有深刻意义的。

其次,刘熙载对于书法境界提出:“论书者曰‘苍,曰‘雄,曰‘秀,余谓更当益一‘深字。凡苍而涉于老秃,雄而失于粗疏,秀而入于轻靡者,不深故也”。这里讲的深,意即浑厚深邃的感觉,也就是境界。惟有深的作品,才能体现内存的精神韵味,也才有肆意风姿与活的生命可言。这种深同时也是“高韵深情,坚质浩气”,沉郁雄浑的作品往往带有作者纯朴深厚的情感,通过笔情墨趣来诉诸自身流动的气质。可以说,深是刘氏把握书法美的一个重要概念。其余善于笔法上的疾与涩、提与按等刘熙载也谈了不少。他特别注意笔画的“软”。他说:“蔡中郎云:笔软则奇怪生焉。余按此一‘软字有独而无对,盖能柔能刚之谓软,非有柔无刚之谓软也”。柔与刚这对矛盾产生于书法笔质特性,刚的笔产生绵线条,柔的笔产生劲线条,这是中国毛笔这一特殊物质材料在书家手中創造奇迹的根本。刘氏可谓独具慧眼地看到了这一点。对于结构的分布、章法,他讲“书要心思微,魄力大。微者条理于字中,大者旁礴乎字外”。这方面的论述和分析,均不失行家理言,对后代学书有着较大的影响。

总之,前面粗浅地谈了刘熙载在《书概》中对书法艺术较有创见的部分论述,可以扼要地概括为立论评述多有创见,三言两语,含纳百川,以小见大,以少得多,形成他自己所称的概乎彼以类此,从概见中窥视到宏观景象。刘熙载本人善长行书,学颜鲁公体,用笔丰润苍劲,结体古独多变,这正是他渊博的学识、对书法艺术实践颇得三昧的结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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