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也可以如此之美

2014-04-29 00:44马梅
今传媒 2014年4期
关键词:城乡关系消费社会平民化

马梅

摘 要:本文运用传播学、社会学、艺术学理论对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成功基因进行了分析,认为正是因为它深沉地反映了民族精神中最深刻的特征。反映了信息传播中最本质的尊重最广大受众的理念,反映了人类生活中最核心的情感原则,反映了人类发展最基本的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的生态准则,具有岁月磨蚀不了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消费社会;城乡关系;生态;平民化

中图分类号:J9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14)04-0013-05

关于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成功,很多文章都做了论述。有学者认为该片的成功在于其“真诚”, “不是空洞地宣扬饮食文化的博大精深,而是从美食背后的制作工艺和生产过程入手,配合平常百姓的生活,在情感上引起共鸣”。一位网友的评价,指出了该片的成功所在:真诚的态度,真实的力量。“带着对食物的敬意和感情做这个纪录片”,导演陈晓卿这句话令人印象深刻。真诚是艺术的第一要义,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别人,自己相信才能说服别人,这是该片走红的“秘诀”,也是每个文化创作者应该深思的问题。[1]诚然,真诚是该片的一大典型特质,但是网友的评论和陈晓卿导演的自述,恐怕并不是只能解读为“真诚”和“真实”。

事实上,在上述转引的网友评论中还有些关键字眼,其中的“不是”与“而是”的对比,可以理解为宏大主题和温情细节、平凡生活的对立统一,尽管在很长时间内人们或是某些传媒工作者、宣传工作者是将二者对立起来的,这种对立统一应该是该纪录片获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原因。同时,网友评论的“平常百姓的生活”在情感上引起共鸣云云,恐怕也反映出了“平民化”的美学特质在受众那儿产生的认同——这种美学特质恰恰和中国纪录片、电视新闻已经进行多年的“平民化”、“人文化”、“人本化”努力一脉相承。情感的共鸣,以及陈导的“带着对食物的敬意和感情”,则不仅反映出情感传播的巨大力量,恐怕还得进一步深入分析,笔者认为这种“敬意和感情”进一步反映出了创作者的情感立场——食物来自于哪?食物来自于自然的馈赠,经过普通劳动者的辛勤劳作。那么陈导的敬意和感情也许正是对于大自然的敬畏和热爱,对于普通百姓的敬意和爱,如果是这样,这种对大自然的敬畏和热爱正反映了对于工业化时代以来产生的一味向自然贪婪索取的观念的反拨,这种对普通劳动者的敬意和爱则反映了纪录片创作者的情感偏向——电视观众正是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或从劳动者而来——如果從意识形态角度进行分析,对普通劳动者的敬意和爱,正是最深刻和最伟大的爱,反过来又反映了先进的“平民化”、“人文化”的传播理念。所有这些,恰恰在思想意蕴、情感基调、表现方式、美学风格、传播理念等方面契合了先进而朴质的传受观。

也有文章认为,该片在客观上传播了中国国家形象是其成功原因。确实,片中对中国各地各民族美食的展现过程中,将镜头投入到食物来源地的美丽的自然风光,让观众在享受了对美食的眼福的同时,尽览了山水秀美。同时,片子透过美食的生产及美食背后的文化,平静地展现了普通劳动者在采集、制作美食时的吃苦耐劳、伦理亲情、家国之爱等等,让观众体会了劳动者的酸甜苦辣,感受到了深沉的社会的伦理的美,反映了中国人的精神高度,传播了国家形象。

归结起来,该片的成功大概可以归结于宏大主题和温情细节、平凡生活的对立统一,平民化、人文化和情感化的传播,自然风光和社会劳动之美的交织,国家形象的精妙传达,而后面这几点又可以说是从各个方面对第一点的实现。当然,该片还有值得深究的成功基因。

一、价值观:将颠倒了的生产—消费关系和城乡关系再颠倒回来

表现“中国”,却选择了“吃”,仿佛很庸俗;而这里面的“吃”,主要是普通劳动者和食物的关系,不是宣扬名品特产和名人的结缘;即便是名品、地方特产,也不是着力刻画其名头,只是平实地讲述劳动者在采集、种植、收获与加工食物中的辛劳、智慧和情感。所有这些,从着眼点上,就已经将艺术之根深深扎在了泥土中,体现了本真的劳动—消费关系与城乡关系。

(一)劳动得到礼赞,普通劳动者成为主角

这种体现,在人物上便是普通劳动者,而且是以农民为主的普通劳动者成为了节目的主角。

当今社会被思想家认为是“消费社会”,整个社会是以消费能力的高低来评价人的身份地位的高低,在很多人的认知中,一个人消费能力的高低与个人身份地位的高低成正比例关系。于是,整个社会竟出现了嘲笑生产劳动、膜拜消费的现象。于是,消费能力强的歧视消费能力弱的,如果是整天生产劳动,却没有金钱用来消费购物是被人看不起的;而大肆消费购物但不用从事生产劳动或很少需要劳动的人,却是商家争抢的对象,是大众传媒消费购物节目、奢侈品广告、影视剧所极力赞美或表现的对象。“至少在西方,生产主人公的传奇现在已到处让位于消费主人公。……所有这些伟大的恐龙类之所以成为杂志和电视专栏的中心人物,是因为他们身上值得夸耀的总是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生活”[2]。消费成为了神话,变成了社会进行自我表达的方式,变成了个人价值的体现和身份地位的划分标准,具有社会一体化的力量。“当然,驾驶两马力车子的富人不再令人赞叹,但却更加令人难以捉摸了:通过消费的方式,通过风格,他与众不同,独树一帜。从炫耀到审慎(过分炫耀),从量的炫耀到高雅出众,从金钱到文化,他绝对地维系着特权。[2]”然而,这是一种异化,本应是一种基本生存需要满足的异化,也是人的异化。此时,“在这里关键的并被悲剧性地展现给我们的,是异化了的人决不只是一个衰竭了、贫乏了但在本质上仍完整如故的人——而是一个颠倒了的人、变成了恶、变成了自己敌人的人、反对自己的人。[2]” “消费并不是普罗米修斯式的,而是享乐主义的、逆退的。它的过程不再是劳动和超越的过程,而是吸收符号及被符号吸收的过程。[2]”在这一消费社会的成型过程中,大众传媒和人们集体意识的相互作用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没有‘集体意识中对享乐的预料和自省式协同增强作用,消费就只会是消费而不会具有社会一体化的力量。它就只会是一种比以往更富有、更丰饶、更加分化的生存模式而已,而不会获得比以前它曾经具有过的更多名义,即没有任何东西把那曾只是一种生存方式(吃、喝、住、穿)或特权阶级的奢侈花费(项链、城堡、珠宝)指定为集体价值、参照性神话。[2]”

遗憾的是,这种被西方先哲所极力批判的现实,在今天中国的社会生活中也出现了,这种对消费的正面的大量的呈现,在中国大众传媒中也比比皆是,今天大量的电视购物节目、商品广告宣扬的是高档品牌的化妆品、服饰、汽车,大量休闲旅游节目、生活服务类节目面对的是有强大购买力的人群。与此同时,普通劳动者所迫切需要的实用信息、和他们生活水准相应的服务,却很少有媒体去做。这种以消费凌驾于生产之上的关系在城乡关系的体现,就是对具有高购买能力和消费能力的城市的礼赞,对具有较低购买力的农村农民的忽视与矮化。这样的关系在广电节目生产的体现是,广电媒体大量制作的是面对城市市民生活方式、生活水准的节目,而和农业、农村、农民有关的并且是为这三者服务的节目却是凤毛麟角——比如,几乎所有的省市广播电台都有交通广播,为有车(私家车)一族提供交通路况信息,但是,全国开设农村广播的电台却屈指可数;几乎所有的省市电视台都有各种适合城市市民欣赏口味、生活水平的各类频道和节目,与此同时,全国省市台加在一起却只有几个三农频道。对照我国巨大的地区差异、城乡差异,原因大概不难找出——在我国,城乡差异,事实上往往意味着在总体上城市人口的收入和购买力远远超出农民的收入和购买力。而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在“企业化运作”的现实当中,广播电视媒体是要靠广告和其他经营收入来生存的,在这种情况下,占全国人口大多数的农村人口在电视新闻节目之外的电视荧屏上就很少呈现。

而在《舌尖上的中国》中,普通劳动者,尤其是遍布于中国各地乡村、小镇的各民族的农民、渔民、山民、牧民等等——这些用自己勤劳的双手为自己为家人也为社会酿造甜蜜生活的劳动者,完完全全占据了整个节目,而且是主角。不仅如此,第一集结尾,解说词明确说“当我们远离自然享受美食的时候,最应该感谢的是这些付出劳动和智慧的人们,而大自然则以她的慷慨和守信作为对人类的回报和奖赏。”这种对劳动的礼赞,则迥异于部分风光猎奇式的涉农节目,更迥异于某些劳动者进行刻板化呈现的报道。这是种对生产劳动的礼赞,体现了本真意义上的生产—消费关系,而因为这些美食的提供者主要是农民,体现了对农民的敬意和爱,这也是对长久以来以被颠倒了的城乡关系的反拨。

(二)充满感情与敬意的镜头语言

云南的单珍卓玛和妈妈一天走了11个小时的山路采集松茸,走一公里才能找到一颗松茸,两个月下来就挣5000元人民币;作为职业挖藕人,每年茂荣和圣武要只身出门七个月,采藕的季节他们就从老家安徽赶到有藕的地方,较高的人工报酬使得他们愿意从事这个艰苦的工作,他们用自己的孤独和艰辛劳动在家乡盖起了楼房、供养子女完成学业;陕西的老黄在每年冬天从农历十一月开始,每隔三天,会拉着自己家做的七百个黄馍馍,骑一个半小时的三轮车,到县城里去卖……他们的劳动收入比起城市中的时尚产业、垄断产业等来说非常微薄,劳动的艰苦是很多人无法承受的,而他们因为劳动并且不保养而晒黑的脸、弄糙的手、皱纹丛生的皮肤、满是泥土的手指甲缝等,更是和“白富美”、“高富帅”这样的形容词毫不沾边。但是,即便如此,纪录片的主创者们仍然不吝惜笔墨对他们劳动过程进行充满敬意和感情的长镜头展现,给予了他们的手、脸、眼睛等以大量近景和特写镜头。

老黄骑着三轮车在并不平坦的坡上缓慢地走着,旁边是静默无言的黄土高原、屋舍、光秃秃直挺向空中的冬树,一幅静谧的全景镜头;老黄和妻子在做黄馍馍,他们像对待自己的孩子样耐心地揉面、蒸饃、捡馍,镜头对着他们劳作时的手,对着他们汗涔涔的脸、满足的笑容和一道道皱纹,一个个朴实的特写镜头。挖藕人站在泥泞的藕塘里挖藕,周围一大片似乎望不到边的、裸露着黑色泥土的塘、枯黄摇曳的芦苇类植物,劳动环境似乎毫无秀美田园的味道的全景镜头;挖藕人举着自己挖出的沾着黑泥的大藕,咧嘴笑着,满胳膊和手都是黑泥……

也就是说,这种给予普通劳动者(他们的身材、皮肤、衣着迥异于时尚审美的要求)的大量长镜头、近景、特写、大特写,在视听语言上将颠倒的生产—消费关系和城乡关系再颠倒回来。因为不同的镜头反映了主创者的不同情感倾向。“极大部分景都只是为了使观众容易看清楚、看明白故事采用的。唯有特写镜头(还有近景,从心理学看,两者是相同的)和全景,它们一般都具有一种明确的心理内容,而不仅仅是在起描写作用。[3]”法国电影理论家让·爱浦斯坦认为,特写的特征是“演出与观众之间不存在任何隔阂了。人们不是在看生活,而是深入了生活。它允许人们深入到最隐秘处。在放大镜下,一张脸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毫无遗漏地把它热烈的模样展示出来。……这是真正存在的奇迹,是生活的展览,它就像一只被剥开的石榴那样暴露于众,易被人们接受,然而它又是那样离奇。[3]”并且,“无疑,最能有力地展示一部影片的心理和戏剧涵义的是人脸的特写镜头,而这种镜头也是内心电影最基本的、最终的也是最有价值的表现。[3]”

二、艺术传达:平民化与情感化的深度结合

很长时间以来,一谈到爱家爱国主题,媒体往往是选择展现那些做出了丰功伟绩的人物、或是有着很高政治经济文化地位的人物。我国的传媒充满着各种各样的典型人物报道,用这些报道来为普通人树立典范,其中不少典型人物被塑造成了“高大全”的人物,以至于不少读者在看报看电视时自动跳过这部分内容。当然,这不仅仅是当代大众传媒的问题,事实上我国传说和史书早就有这种对典型人物的“高大全”呈现,比如大禹治水,《孟子·滕文公上》载,“禹疏九河……八年于外,三过家门而不入”,这多少有些让很多人无法相信,觉得不符合人性。在电视纪录片中,表现伟人、英雄人物的纪录片在一定时期也很多。即使有平民百姓在片中出现,也往往是背景中的人物,很少对片子的内容起决定作用。

(一)“群众路线”和 “平民化”的巧妙传达

《舌尖上的中国》却将普通劳动者的一颦一笑、他们的劳动过程以同期声、推拉镜头、特写镜头、长镜头等,大量地展现在荧屏的中心位置,这是百姓意识、平民视角和人本精神的综合呈现。它在表现主体上让平民百姓成为纪录片所着力表现的人物,在观察视角上以一种平等平常平和的态度看待人和事,在视听语言上让平民百姓之声成为纪录片的内容重点,在思想理念上充分相信平民百姓的主体性。

当然这不是神来之笔,而是对1991年以来我国电视纪录片、电视新闻领域此类创作理念的发扬。其实,自1993年5月1日《东方时空》开播,尤其是其子栏目《生活空间》的出现,被认为是中国电视语态改变的开始,从此“平民化”成为观众和专家评价电视新闻节目以及其他媒体新闻作品的一个重要术语。2002年1月1日电视民生新闻节目《南京零距离》开播后掀起的民生新闻热潮,进一步使平民化或民众化的节目理念深入人心。此后,其他非新闻性节目如娱乐节目、生活服务类节目也都涌现了大量平民化的节目,平民选秀、草根选秀等真人秀节目此起彼伏。而文化旅游类节目也大量走进山村田野、海角渔村,如《远方的家》、《走遍中国》等。2011年8月以来,“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在新闻传媒领域、思想文化战线的开展,是我国文化思想战线的“群众路线”在新时期的具体表达,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平民化”的一种权威表达。

而在纪录片领域,纪录片研究者何苏六先生在分析我国电视纪录片的人文化纪录片时期(1978~1992)和平民化纪录片时期(1993~1998)时认为,在人文化纪录片时期,人的意识开始觉醒,原来的英雄的主题开始被人的主题所取代。但是,那个时期所关注的個体,还不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个体,真正属于他们个人的内心情感和生存状态并没有被关注,只不过是把一个集体和社会分解成一个个人,并用这一个一个的人来解读这一个群体或社会。因此,这种关注的中心是集体或社会,而不是人。而在平民化纪录片时期,个人的生存状态成为中国电视纪录片题材中最主要的关注点[4]。也就是说,何苏六先生认为的平民化是不仅仅是纪录片中人的形象在数量上的增多,而是人的生活百态真正成为纪录片的关注重点,是纪录片真正将关注的起点和终点放在个人本身,真正关注的是人的生存状态、人的喜怒哀乐、人与环境的关系,在片中的个人才开始是每个人自己,而不再只是一个个反映某种理念的符号。

《舌尖上的中国》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将平民化推进一步的优秀作品,在片中每个农民、渔民、山民等生活在最基层、劳动最辛苦的百姓的命运、情感,他们的生存状态,真正成为片子不可或缺的内容元素,主创者满含着敬意和感情走进他们的内心,倾情纪录他们,不回避不拔高,真诚平等平和。也正因为主创者的平等态度,镜头前的百姓一个个自信从容,闪烁着劳动的美,进而成为中国形象的完美呈现。

(二)中国形象的深刻诠释

诚然,百姓才是中国形象代表,“中国在开放过程中,喜欢树立精英的形象。当然,一定程度上,中国精英们的形象也会在国外产生对中国人形象的整体影响。也有美国朋友告诉我,他们不认为,精英形象就可以代表中国人的形象。精英个案在美国很多,但并不能代表美国人的形象,相反大众形象更具有代表性。……最能代表中国人的,尤其在改革开放以后,每一个中国人的个体形象越来越突出,其走出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最终汇聚成的中国人形象,这是更实在,更具体,更具代表性的形象。[5]”

在此意义上,《舌尖上的中国》可以说是近几年思想性、艺术性甚至宣传性结合得最好的作品。在此之前,我国的电视纪录片有不少佳作,仅以2005年以来的两部同样有着全国性议题使命的名篇为例,《长安街》作为新中国成立60周年的献礼片,以长安街的变迁反映国际的变迁,反映人民生活的变迁等等,艺术上很精致,普通人在镜头中出现也很多,但是比起《舌尖上的中国》,它的普通人还显得高端了些——主要是皇城根脚下的城市人、知识人;《森林之歌》作为备受赞誉的我国主创的自然纪录片,同样出自陈晓卿导演之手,艺术上很精致,光线运用、景物选择、动植物的人化呈现、森林的全国性集中扫描,都堪称国内之最,但比起《舌尖上的中国》,它总还是显得主题讨巧,不涉及价值观的显性表达。《舌尖上的中国》选择了人,不回避价值观的显性表达,将镜头对准了最最基层的各地劳动者,而且“带着对食物的敬意和感情”——其实就是对生产了这些食物的劳动者的敬意和感情。而因为这种感情,他们不仅充分捕捉到了普通劳动者劳动的美,而且抓住了在他们和食物制作有关的辛勤劳动背后的情感脉络——因为热爱家人,为了养活家人而以苦为乐地劳动;因为爱护子女,不愿给子女增加负担,而即便年老仍然自食其力……普通劳动者的朴实坚韧、自尊自爱、热爱家国,都昭示了中华民族儿女的可爱可敬,令观众无法释怀。

劳动者在劳动和生活中的亲情、友情、怀乡之情等,也都得到了动人的展示。单珍卓玛担心妈妈在寻找松茸时晕倒,所以坚持带着妈妈走一条路线,尽管这样只能得到一份的松茸产量。湖南的苗家姑娘翻山越岭上学,妈妈给女儿带上腌咸鱼,送女儿走山路,女儿在妈妈的呵护下走出了自己的美好生活。宁波的老阿婆做着一打打年糕,呼兰河边的阿妈做了一瓶瓶泡菜,而子女、孙子女、曾孙子女,在一旁“帮忙”,全家团圆,亲情乡情代代相传。76 岁的郭少芬在香港大澳做虾膏虾酱,经营着百年老店,以前和丈夫两个人打理着老铺,直到相濡以沫的丈夫在2011 年去世。现在只有阿婆和儿子做虾膏虾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看日升日落、潮起潮落。“大澳是香港观赏日落最理想的地方,在这里,指的也许不仅是风景。”诚然,在阿婆,是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留存,是对乡土的深情,让大澳成为最美的地方。对游人和过客来说,和人情混合在一起的风景最美。《时间的味道》一集末尾,解说词不得不发:“这是盐的味道,山的味道,风的味道,云的味道,这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勤俭、坚忍等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头……”正是这种情感给中华民族的民族性烙上了鲜明的印记,在人类家族中不可替代。

三、终极关怀:生态文明的深沉表达

《舌尖上的中国》对生态文明的明暗表达很多,尤以第一集《自然的馈赠》表现得最多。

(一)可持续发展理念的细节呈现

单珍卓玛和妈妈采松茸,往往走几公里才能找到一颗松茸,采过松茸后,卓玛小心翼翼地用松针把菌坑掩盖好,只有这样菌丝才可以不被破坏,“为了延续自然的馈赠,藏民们小心翼翼地遵守着山林的规矩”。诚然,只有保护好菌丝,才能长出新的松茸,才会源源不断地有松茸可采。果然,两天后,再来到两天前掩盖的菌坑,果然发现了新长出的松茸,只不过因为今年雨水少,长出的松茸较小。这不是朴素的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明意识及其实践吗?山林的规矩就是自然法则之一。

在吉林,凌晨四点,查干湖的渔民出发到冰冻的湖捕鱼,他们在冰冻的湖面上凿坑、下网,网在冰下走了8个小时,才到了收网的时候,渔民们得到了馈赠,“令人感慨的一幕发生了,大鱼们肥美的身躯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细节,拉上来的网中竟然没有一条小鱼,每条鱼的重量几乎都在两公斤以上,只有老把头知道,这正是查干湖渔民心口相传的严格规定,冬捕的渔网是6寸的网眼,这样稀疏的网眼只能网到5年以上的大鱼,这样未成年的小鱼就被人为地漏掉了。郭尔罗斯蒙古族有一句话叫做猎杀不绝,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这一段解说词中,解说者的感情和渔民的心情一起变化,为他们的期望而悬心,为他们的收获而喜悦,声音虽然尽量克制以求平稳,但是感情的变化仍然流溢出来。这里的渔民和整个民族的“猎杀不绝”、渔网的尺寸限定,都是为了可持续发展,否则一次性用过密的网把大鱼小魚一网打尽,就破坏了自然界的再生产机制,导致物种灭绝和资源枯竭,最终导致处于生态圈食物链另一端的人类的无法生存。渔民们心口相传的严格规定,是对自然资源可持续利用的朴素维护。湖南稻田里的禾花开了,在稻田里还放养着鲤鱼,鲤鱼吃着禾花,鱼粪便肥沃着稻田,这种变废为宝、资源的循环利用,既收获了不需施加化肥因而绿色的稻米,又能享用肉质细嫩甜美的鱼肉。而吃不完的鱼,苗族人会用特殊的方法做成风味独特的腌鱼。所有这一切,在两千多年前的中国先哲那儿就有明确的表达。《孟子·梁惠王上》中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尽管纪录片有如此的深度,但它恪守自己作为艺术作品的本分,绝不空洞地直接发言。所有这些道理都在对于劳动过程和细节的纪录中,自然地流淌出来,让观众自己去体会。

(二)敬畏自然的冷静叙说

纪录片不过分臆测自然,第一集提到海南的船老板林红旗在南海远航捕鱼,他知道自然的馈赠时常不遂人愿,机会要靠自己把握。在这一年的出海中他已经出了两次海,亏损了好几万。最终,经历了种种焦虑和等待后,“林红旗载着一船鱼回到了陆地,但他知道这只是短暂的停留。人们未来将如何适应海洋环境,只能静观其变。”我们似乎从解说词的“静观其变”,看到了纪录片主创者对当前生态恶化、资源减少的焦虑、担忧和求解,但是他仍然尽力压下自己的内心,克制地表示静观其变,这是一种客观冷静的做法,是对自然力量的尊重——在很多问题还有争议的时候,静观其变比冒然行动,更是对自然和人类的负责。

当然,纪录片也偶尔对自然资源的日益消失直接发表感慨,颇有叹惋之意。第一集末尾在展现广西京族三岛高跷捕鱼时,说到这项过去很发达的渔业劳动现在已经成为民俗旅游项目,会高跷捕鱼的人只剩最后一个,“站在海岸线上,总会有资源将尽的感慨。”2012年11月8日,中国共产党的十八大报告指出,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总布局是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性被正式写进国家发展的纲领性文件中。而在《舌尖上的中国》,这种对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的呈现,对自然馈赠的感谢,对自然资源将尽的感慨,正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另一种艺术表达。

四、结 语

丹纳说,“倘若浏览一下伟大的文学作品,就会发现它们都表现一个深刻而经久的特征,特征越经久越深刻,作品占的地位越高。[6]”《舌尖上的中国》正是因为它深沉地反映了民族精神中最深刻的特征,反映了信息传播中最本质的尊重最广大受众的理念,反映了人类生活中最核心的情感原则,反映了人类发展的最基本的人与自然共生共存的生态准则,才具有岁月磨蚀不了的艺术魅力。

参考文献:

[1] 范正伟.《舌尖上的中国》何以走红[N].人民日报,2012-05-21.

[2] (法)让·波德里亚著.刘成富,全志钢译.消费社会[M].南京:南京大学 出版社,2006.

[3] (法)马赛尔·马尔丹著.何振淦译.电影语言[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

[4] 何苏六.中国电视纪录片史论[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5.

[5] 纪硕鸣.大公报:百姓才是中国形象代表[EB/OL]. http://news. xinhuanet.com/politics/2011-12/01/c_122362306.htm?prolongation=12011-12-01.

[6] (法)丹纳著.傅雷译.艺术哲学[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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