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真寺案件

2014-04-29 00:44徐岩
当代小说 2014年4期
关键词:小范副所长老胡

徐岩

1

进红砖拱门,左首有几棵古柏树,正午的时候能投下来很多阴凉,每天招的人多,走来走去,上香的,扎堆看下棋的,买卖物品的,一直不断,寺院临街,街不宽却车水马龙,有路牌标明是道外头十四道街。路灯白天也亮着,有胳膊上戴红袖标的年轻男人在寺庙的门前巡逻,走过来,再走过去,过路般悠闲。

庙门的一侧是各种吃食的所在,有两家烧烤铺子,破了洞的窗玻璃中往外冒着黑烟,铺子里烤的都是素食,有韭菜串、馒头片和插满了竹扦子的大蒜瓣,实在想吃荤腥了就来串鸡脖子,上面抹了辣椒粉和色拉油,进店里边去吃或拿草纸裹了走。旁边还有一家面馆,格子窗,玻璃上贴了彩色的纸,里面是十几张黑色的木桌椅,同样黑色的烤漆桌面,干净亮堂,灶房售货的窗口摆着刚出锅的花卷馒头,大桶的羊下水汤,极其刺激食欲。

这应该是清真寺广场早些年的情景,可自打小镇经历了一次地震之后就变了样,地震发生在这个春天的一个夜晚,一场大雨将这场震级为3.5的地震给遮蔽了,人们只是感觉自己家棚顶的灯泡晃了一下,地震便完成了,就是在这个雨夜,清真寺广场的门前发生了一起案件,离案发现场最近的建筑派出所民警老胡带着小警察齐玉亮骑自行车来勘查现场,下午四点一刻,天要黑还没黑的光景,街巷里都亮起了灯,民警老胡正在派出所的院子里给自行车链子上抹黄油,副所长陈海峰喊他出警,老胡扎煞着手问哪里又响雷?响雷是民警们的办案用语,意思指那块又发生案件了,陈副所哑着嗓子骂咧咧地说清真寺广场跟前一家酒铺子不知什么玩意儿爆炸崩着人了,你快带人去吧,别磨磨蹭蹭的。陈副所长刚一说完话,天上就响了个雷,雨水紧接着瓢泼似的喷洒下来,刚刚还晴朗的天顿时间乌云密布,陈副所气得仰起脸又骂道:这也不知咋了,昨个地震,今天又响雷,这是老天爷发怒啊,把各方的妖魔鬼怪都给放了出来。

民警老胡赶紧拿起地上的抹布胡乱地擦去手上的黄油,喊上新分来的民警小范推车子出警。

2

两个人来到清真寺广场欲进正门时,被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给挡了,中年男人穿了件红色的汗衫,腰上扎了条油渍麻花的围裙,男人说你们是派出所来破案的警官吧?民警老胡边点头边问他是哪一个?矮胖的男人说报案电话他打的,他是烧烤铺的老板,刚刚有一伙人在店里打架斗殴,出人命了都。

矮胖男人故作惊恐状地拿手指了指旁边的一间店铺说,都是这家烧烤铺子惹的祸,你们自己进去瞧吧。铺子面积不大,不过两间临街的砖房而已,里面挨排摆放了十几张学生用的课桌,凳子都是有颜色的塑料椅,用餐区跟厨房之间用一块透明玻璃隔着,往里头张望,能看见两个中年妇女正动作娴熟地围一张案板串肉串,烤箱更不设在屋里,是摆在屋外的窗户底下,此时看到的是已经翻倒在地的盛着火炭的铁箱子和油盐作料瓶,民警老胡问矮胖男人是谁出了人命?男人几步走到厨房门口,进去手脚麻利地从里面拽出一个腰上扎了围裙的妇女说,是她家老六,拿刀把一位吃饭的客人给杀了,你说平时老实巴交的,上真张就来虎劲了。扎围裙的妇女插话说,还不是被那喝多了酒的家伙给逼的嘛,他灌点猫尿骂俺家老王是头蠢驴,你说这样歹毒的话他都能够说出口,还能怪俺家老王不动刀子宰他?矮胖男人说我看你家老王平时的老实巴交都是装的,真就是如那人所说,是头蠢驴,挨几句骂算个球,又不能掉几斤肉,至于动刀子杀人吗,就好像杀人不偿命似的,我看他确实是一头蠢驴,哪头轻哪头重都不晓得。看两人的样子大有打起来的架势,民警老胡摆手将两人的争吵及时的制止住,问妇女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都去了哪里?矮胖男人抢先说,被杀的让救护车拉走了,宰人的老王跑了。民警老胡听后有些怒气地说,跑了,跑哪去了?矮胖男人自己嘀咕说,还能跑哪,也就火车站呗。民警老胡转身望了一眼自己左侧火车站的方向命令跟他一起来的那个新民警,抓住立在旁边的自行车骑上便往派出所回。

3

回所里后民警老胡把出警的情况跟副所长陈鹏作了简单汇报,陈副所长一拍桌子说,赶紧带几个人去火车站抓人,这个案子牵扯到民族团结问题,应该尽快破案才对。民警老胡又拉响警铃,集合了在家的十几个民警,整装直奔火车站。

十几个民警挤在派出所惟一的那辆面包车上,一路警笛呼啸着奔城南的火车站方向疾驰,车出派出所大院没几分钟,老胡突然想到个问题,他赶紧掏出手机给陈副所长拨了过去,电话里老胡说有一点忘了提醒领导了,那个被杀的食客被救护车拉医院去了,应该安排人去看看是死是活。陈副所长扯着公鸭嗓子告诉他这件事他会安排人去办,你老胡的任务便是赶紧到火车站布控抓人,咱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因为你们贻误了战机,让杀人犯跑了,组织上饶不了你。民警老胡听着陈副所长的声音嗡嗡的在电话里响心情突然烦躁起来,心里想所长外出学习不在家,你就是个副的,临时负责而已,喊什么喊,说杀人那是要有证据的,你又没有去现场,我和新来的小民警去了,没抓住人不说,连受害人也没见着,你怎么就断定是杀人案呢,老胡脑袋里乱乱的像一锅粥,就在他使劲理着头绪时,面包车吱嘎一声来了个急刹车,哐当一下停住了,顺车窗玻璃往外看,老胡发现已经到了火车站广场的入口处,老胡把刚刚复印好的犯罪嫌疑人照片每人发一张吩咐大家快点下车分头去找,有人接了照片复印件问找到了怎么办?老胡说先带回去再说,那抓人的理由呢?又有人说,这句话倒是把老胡给问住了,他低下头想了想说,就说有案子需要他回去配合调查,总之不管你想个啥理由也得把人给我带回去,千万不能放跑了人。

看着车上的民警都下车涌入了火车站广场闹哄哄的人流中,老胡也下了车跟上去。

民警老胡他们搜遍了整个火车站广场,包括候车室,也没有发现那个从清真寺广场逃跑的杀人犯的身影,老胡亲自去问了那个设在候车室门口的问事处,从早晨八点到现在这三个多小时时间里,总共有八列客车离开这座城市,奔西而去,老胡之所以查西行的客车是有原因的,他在清真寺广场发案的那个小饭馆里勘查现场时悄悄地问了那个知情的矮胖男人,打听到所谓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小饭馆的烧烤师傅王大志是新疆籍,老家是位于南疆库车北部一个叫木塔里普的小镇子,真要是他杀了人的话,那他只能选择坐火车逃回老家去这一条路。

老胡安排民警管幸福带两个人继续到车站广场附近的饭馆旅店等一些消费场所去查找,自己给陈副所长挂电话请示用不用乘车去王的老家追捕,陈副所长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可以去,就由他带队去一个小组。

半小时后,民警老胡跟两个伙伴赵警官及省刑侦学校毕业刚分来的民警小范登上了西行的列车,三人在车厢里找到座位后车就开动了。上午的时候老胡问了在车门口验票的列车员车到终点站乌鲁木齐需要运行两天一夜的时间,这一时间概念将意味着三个人的旅行将极其的漫长和枯燥,比老胡小几岁的赵警官埋怨民警小范应该在买票时给老胡买一张卧铺票,毕竟旅途遥远,老胡年纪又大,老胡则摆摆手说用不着,他身板硬朗得很,硬座也挺好,三个人坐一块儿能聊天不说,还能看车窗外面的风景,干了大半辈子警察,新疆他还是头一回去,赵警官坐在一旁插话说喀纳斯湖很美,得闲要去看一下。

两天后的下午,三个人下了火车,又乘机动三轮车辗转两次到了新疆的边境城市库车。按照陈副所长发给他们的犯罪嫌疑人王大志的原籍地址,三人又坐驴吉普连夜赶到了库车河西岸塔里木湖一侧的草湖乡,在当地派出所的档案室里查到了工大志的真名叫吐尼亚孜,老胡断定王大志是他到内地打工时办的假身份证的名字,既然查到了这个人,三人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三人又赶到王的居住地阿格洛村,于一间不足十平方米的低矮的房子里见到了他的父母,王的母亲是一位蒙面的维吾尔族妇女,端坐在一把老式的木椅上,她的褐色面纱一直垂到膝盖,眼神黯淡,好像我们几位陌生人的来访跟她没有一点关系。陪我们一同前往的那位黑脸警官小声地用我们听不懂的维语跟老人交谈,几分钟后他才回转身来告诉我们,吐尼亚孜到东北打工赚钱,走了三年,一直没有回来过。黑脸警官的话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在老胡的眼神的指挥下,赵警官跟民警小范两人快速地走进隔壁的屋子,仔细地搜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他们要找的人后才会同老胡一起往大门外面走。回到库车后,三个人寻了坐落在库车河岸边的一家维吾尔族小饭馆吃饭,隔窗就能够看见穿城而过的库车河,龟兹古渡,远处的清真寺和满街的毛驴车,老胡等三个人不认识写在菜谱上的维文,只好拿手指着邻桌两个人吃的食物伸出三根手指,意思是要三份,他们指的是新疆的美食抓饭,每人适应着吃了一大盘抓饭后,都有了精神,便决定回小旅馆休息,睡好觉明早再到当地派出所查找线索。回到小旅馆后,老胡打电话把情况跟陈副所长做了简单的汇报,问人没回来怎么办?陈副所长明确指示他们,要蹲守几天,争取抓到人,别白跑了那么远的路。

夜里睡下时感觉房间里很冷,外面似乎起风了,有东西不停地击打窗玻璃,赵警官说一定是下雨了,他说完就披衣服起身推门出去看,回来告诉老胡他们外面刮的是沙尘暴。赵警官随后还说了一句:这鬼地方。

三个人一直在这个鬼地方呆了七天,也就是第二天的早晨,老胡给几个人分派了任务,赵警官带民警小范继续去王大志家附近蹲守,自己则去了库车城北的那个西街派出所。他先是调取了王大志,也就是吐尼亚孜的档案,其中有一段时间也就是说在他青年时期曾经在本地做过铁匠炉的学徒,有了这一发现后,老胡从西街派出所出来就一个人去了城南一条叫沙依巴克的街上去转了转,他是从一个到西街派出所办理户口的当地人嘴里得知那条街的巷子里有几间铁匠铺的,老胡进巷子后一间铺子一间铺子地找,到第四家炉的时候终于问到了吐尼亚孜曾经当过学徒的铺子,里面的一个炉烧着通红的火,铁锤叮叮当当,两个男人腰上都扎着帆布围裙,守在炉火边打镰刀,这种镰刀呈抛物形,初被捶打时还能够看出是一弯扁铁,打着打着就有了雏形,如一个幼芽刚从土里长出来。铁匠师傅知道它会长成怎样的一把大弯镰,他们手里的锤从那一刻起,变得干脆而有力。

民警老胡给暂时歇息的铁匠师傅和他现在的徒弟每人点了根烟卷,闲聊中知道现在的铁匠师傅叫吐迪·艾则孜,也是吐尼亚孜曾经的师傅,他用几句生硬的汉语告诉老胡吐尼亚孜早就不学打铁了,他要出去卖苦力挣钱回来盖新房子结婚娶媳妇。打铁太累人,又挣不上钱,像他这个当师傅的都打了几十年铁了,还住在破烂的房子里。

晚上回到小旅馆里后,赵警官说他们又是白守了一个整天,也不见吐尼亚孜的人影,是不是陈副所长搞错了,那家伙根本就没跑回来,或者逃到别的地方躲了起来,老胡说咱再坚持几天,守到这个月末就往回返,这样没头没脑的案子没法搞,这阵子弄得脑瓜仁子都疼。陈副所倒成了甩手掌柜,把咱们派出来他连个主意也不帮着拿。

坐床沿上捧茶缸子喝开水的民警小范说陈副所现在没时间顾咱们,他正接受分局考核,等着提职呢。老胡说没影的事情别乱讲啊小兄弟,说的跟真的一般,赵警官插话说是真的,中午我俩去邮电所给家里挂了个长途,李民,常超,于关胜他们正忙着画票呢,分局政治部来工作组搞民主测评,所长正式调走了,得有人补缺的。老胡说他们愿意测评就测评,咱哥几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安心干好活就得了,不许操那个心。

4

三天后,民警老胡他们等到了吐尼亚孜家里人的报告,声称人回来了,来报告的人是吐尼亚孜的母亲,说人正在家里睡觉,老胡他们赶紧跑步过去,将人控制住并带回了小旅馆,令人不解的是吐尼亚孜没有丝毫的反抗,很老实很乖顺的就跟他们回了旅馆,老胡让事先找好的维语翻译,小旅馆旁边一所中学的老师古丽告诉他是因为他在东北杀了人而被抓之后,吐尼亚孜竟然点了头表示承认。

按照陈副所长的意见,民警老胡他们拘押了王大志后就地进行了突审,王大志承认他是在哈尔滨道外的清真寺广场那家烧烤店里做烧烤师傅时跟一位客人发生口角而动手伤了人,那人是喝多了酒而用言语挑逗谩骂他方把他激怒的,坐在桌子前执笔记录的赵警官问他那人说了什么话来激怒他?王大志操着生硬的汉话说那个可恶的家伙竟然让他给烤两只猪蹄子用来下酒,王说完这句话又改用了他流利的维语,老胡他们请来的翻译告诉他们吐尼亚孜十分生气,他强调跟他打架的那个人不尊重他,在回族的烧烤店里提及猪肉食品那就是侮辱他们的人格,是让人无法容忍的,他不得已才动了腰刀的。王跟老胡几乎同龄,有四十岁的样子,正是人生中精力旺盛的时候,难免会血气方刚,老胡问他伤人的那把刀子在哪里?吐尼亚孜摇头说当时就丢掉了。老胡逼问他究竟丢在了哪里,是现场还是其他别的地方,问了好几遍,吐尼亚孜都没有说清楚。最终案件只能算有了眉目,罪犯抓获了也有了口供,但终究是没有人证和物证,这样结案有些牵强和草率,老胡把电话打给陈副所长,陈说人抓住了,又交待了那还不算结案算什么,你们把审讯笔录传真回所里任务就算完成,就抓紧打道回府吧,一定要把人看好了,别途中逃跑就行,回来给你们请功。老胡对着电话说真的吗陈副所?陈说那还能有假,你陈哥咱已经被任命为大所长了,跟上级领导说句话还是有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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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电话后老胡的心里多少有点喜悦,陈副所毕竟有那么一句暖心窝的话,请功事小,有那份心意足矣,领导下令让他们返回了,这意味着哥三个这次的苦差事算是完成了,老胡想的是这来去的一折腾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了,餐风露宿不说,饮食习惯太成问题了,到库车后几个人天天手抓饭或者羊汤泡馕,吃的没一个不反胃的,他已经暗中问好了那个翻译女老师,城东有一家汉人开的面馆,很地道的,他决定晚上便带两个兄弟去改善一下伙食,适当的也可以喝一壶酒,权当庆祝一下这次办案之旅。老胡还想怎么也得多留两天,带他们去几十公里处的喀纳斯湖景区看一眼,从黑龙江到新疆行程之远,来一趟着实不容易的。

晚上到城东那家面馆聚餐时老胡特意邀请了西街派出所的两个同行,警长韩富贵和外勤民警库尔班买买提,所有的人都吃喝得兴高采烈,到最后,赵警官和小范还随着买买提跳起了民间舞蹈买西来甫。

不是有句老话说嘛,乐极生悲。这话有时候是很灵验的,就在老胡他们聚餐的第二天下午,在西街派出所的小会议室里喝茶聊天的老胡他们三人赶上了派出所的维族兄弟出警,看着几个人慌张地套警服挂警械的样子老胡问已经熟识了的韩警长发生了什么事情?韩说有人举报城郊客运站有人贩子出没,被拐卖的据说还是你们东北的妇女。老胡一听气得拳头立马攥了起来,他望着韩警长说,我们也去协助你们抓捕如何?正是他这一句话导致了后来一起事故的发生,随后的抓捕行动中,民警小范由于缺乏经验,被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用刀刺中胸部,因流血过多而牺牲。事后韩警长说导致拒捕的另外一个原因是那名贩卖团伙的骨干分子察觉抓他的小范是汉人才被激怒的,老胡他们去的那段时间,库车在内的所有新疆南部地区正闹民族分裂,一些有劣迹的维族不法分子情绪异常激动。老胡彻底傻了眼,本来这趟任务完成得很好,没想到中途又发生了变故,因为自己的逞能而损兵折将,小范是个多么好的小伙子啊,昨天还生龙活虎的,转眼间人就没了。在库车西街派出所弟兄的帮助下几个人把小范的遗体做了火化处理,于当天晚上,老胡跟赵警官两人抱着小范的骨灰盒,押着王大志登上了返回东北的列车。在火车站刮着寒风的站台上,韩警长跟库尔班·买买提来送他们,韩警长朝着赵警官怀里的骨灰盒鞠躬后真诚地说对不起了,是他们的责任,没有履行好地主的职责呀。老胡抓着韩警长的手说不怪你们的,是他这个组长不小心。列车启动的时候,老胡跟警官赵京站在车门口,从窗玻璃处望出去,模糊的西部边城库车起风了,有成片的沙尘在天空中飞舞着,那些沙尘一瞬间就弥漫了老胡仍旧红肿的眼睛。老胡小声地在心里边说了一句:亮子,胡哥带你回家了。亮子是民警小范的小名,小范去年才从省人民警察学校毕业分到他们所在的派出所,可以说是出征伊始,却因为自己的失职,把魂留在了西北边疆。老胡感觉到自己的泪水刀子般割疼了他的眼眸,老胡赶紧转过身来,低下了头。

6

回到派出所的下午,民警老胡便被叫到分局法制处问责,老胡以为是小范牺牲的事情,进了门却知道不是,法制处的刘德伟处长告诉他新疆库车之行他们完全抓错了人。老胡拿手摸了摸长得有些过长的头发说,难道抓回来的人不是王大志?刘处长说是王大志,但错在王并没有杀人。刘处长的话无疑像一颗炸弹,一下子就把老胡给炸晕了,老胡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到底是咋样的一回事情,刘处长告诉他王大志在清真寺广场的那家餐馆里跟人打架动了刀子没错,但是只是皮外伤,受害人根本就没死。在场的分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李卫东说,胡福海你是名老警察了,怎么出现场都不认真呢,一起普通案件愣是被你们搞成了杀人案,从即日起你就留在分局接受法制处的调查,听候处理。民警老胡的脑袋有点发蒙,他的第一反应是案子办错了,随即他想,怎么就错了呢?犯罪嫌疑人已经被他们抓回来了呀,而且还对自己所犯罪的事实供认不讳,在他低着头吸烟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分局刑侦大队的老管推门进来告诉他案子确实是办错了,因为受害人根本就没有死,这是开玩笑,而且这玩笑还让他们给开大了,分明就是冤假错案。老胡拿手使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想,自己怎么就那么笨呢,当了十多年的警察,办杀人案哪有不查实受害人的情况的呢,真是老糊涂了。

7

老胡在分局法制处呆了两天后,问题弄清楚了,这确确实实是一起假案,始作俑者是他们派出所的副所长陈海峰,分局纪检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回派出所一周的时间,分局政治部主任带工作组来所里宣布命令,撤销所长陈海峰党内外一切职务,停止工作反省,一道被停止工作的还有民警老胡和赵警官。老胡知道他们是吃了陈副所长的锅烙,事情弄清楚了,副所长陈海峰为了给自己的升职创造有利条件,亲自谋划并设计了道外区清真寺广场烧烤店的那起杀人案,他先通过找那家烧烤店老板,一个姓张的自己的亲戚做好了新疆籍烧烤师傅王大志的工作,由王扮演这起案件的主角,也就是那个杀人犯,设计如此,实质上并不是真杀人,而是假装打架时动刀子制造血案之后逃跑,跟他讲好即便抓捕他那也是做样子,不会量刑入狱的。陈这么做其意图就是说明他们短时间内破获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骗取上级的信任并借此邀功,因为此前王大志有事情正求助派出所帮忙,他在清真寺广场的那家烧烤店做烧烤师傅干了五年没有拿到工钱,陈副所长答应事后帮他讨回所欠工钱,算是作为回报。案子结案后,陈海峰凭借这一假成果受到了分局的表扬,并在提职考核时受到影响,顺利晋升为所长。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清真寺广场的烧烤店里发生了一起真正的杀人案,那个被杀的食客又一次跟同屋喝酒的一个醉酒男人发生口角,被其用弹簧刀刺中心脏不治而亡。分局治安队出现场时发现被害人的情况跟不久前分局下发的清网行动的战报中一起已破获案件相似,经过比对发现问题,两个被害人竟然是同一个人,这意味着这名受害人一个月的时间里被杀了两次。如此滑稽奇怪的情形让他们有所警醒,立即报告了分局法制处的领导同志,经由法制处领导核查弄清了其中的缘由,进而查实了这起假案。民警老胡了解了整件事情的原委之后真是有些哭笑不得,老胡顿觉他的两只手有些痒,他苦于副所长陈海峰那厮没在身边,如果在的话,他一定会抡起胳膊狠劲抽他几个耳光不可,绝不手软,也绝不含糊。

8

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民警老胡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派出所的同事们告别,他刚接到上级领导通知,鉴于前不久的那起假杀人案,分局政治部门下发了对他跟赵警官的后续处理意见,两人均降一级警衔,从城里的派出所发配到郊区看守所当管教。老胡很愉快的便接受了组织的决定,他以极快的速度跟所里的新民警交接了工作,打算下午就去郊区监狱报到,新任的所长想留他和赵警官晚上一起吃顿饭,毕竟是两个老民警,即便是犯错误调离也应该送行一下,被老胡摆着手拒绝了,他想好了自己真是没有脸吃那个送行的饭,他怕想起那个叫范玉亮的小兄弟来心里难受。

9

到郊区看守所的第二周的一天,在监狱大门口值班室里值班的民警老胡在快下班的时候接待了一个自称犯人家属的矮胖男人,老胡看此人有些眼熟,便问他来接谁?矮胖男人说他是道外清真寺广场红旗烧烤店的老板,咱们见过的。老胡便想起了是办那起臭名昭著的假案时见过此人的,心里猜想他要接的不会是那个被冤枉的王大志吧。正想着的当口,监狱的大门打开了,那个被他们亲手从新疆库车城抓回来的维族人吐尼亚孜提着行李卷从里面出来了,那被剃光了的短寸头在阳光下闪了一下,竟是极其的刺眼。民警老胡赶紧将身子隐藏在了值班室的门后边,低下头不吭声了。

吐尼亚孜随着矮胖男人走后,老胡翻看了下桌上的日历,季节已经进入深秋,他清楚地记得他们的那次新疆之旅是六月十一号,那时还是夏季,王大志被抓回来后送进看守所关了四个半月,这一百多天对于王的家人来说,他一定是下落不明,这样的下落不明将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塞进了老胡的胸腔,使老胡几乎透不过气来。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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