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德北
我没说过要把湖山寄给你,但我现在的确是于初夏的时季来到这湖山之中了,我们欣喜的那一种温和湿润的气氛没有,有的只是游客散失后的冷清。我不怕。我想,你如果在我身边,也不会怕,因为,我们必竟已经习惯了这样单独的旅行。
我蜷居在山半坡的小房子里,这房有一扇面湖的窗子,每晚湖风上来,总会把它吹得“吱吱”轻响,那真是好听。我闭了灯,拥被靠在软软的墙上,是软软的墙,挂了厚厚的壁毯,十分的暖和。我靠在墙上,竖起耳朵,听那风呵,就送来许许多多我渴羡太久的声音。
后面的山,依旧是我们北方的样子,矮矮的,又宽又胖,十分可爱,憨如北方汉子的胸膛。那确是土的颜色,连青青的松树也被它所渲染。松林稀疏,间或落有刚刚下得的薄薄的月华,让人生出更加寂寞的思维,在这凉而净的空气里流畅。
沿山势的是一条石头铺就的路,走的人多了,石面已经光滑。可现在,惟我在月光的牵引之下跟随这路到我不知道的远方去了,可我也知道,无论如何,我去了还要回来。我站在路边的石栏旁,拿手做欲拍遍的姿式,但,你也明白,我们美丽的北方绝不会陡然生出一个浅浅的二十四桥来。
山上没有花,也没有女孩儿,所以,那傍山的湖当然就没有了打鱼的舟,那青青的渔郎因没了女孩儿的吸引已经改行去做其他的生意,他那《竹枝词》一样的渔歌亦有些生涩。这是北方的湖,是多么清澈的湖,那黑色的水鸟还瑟瑟地在岛子上孤鸣,也许,它的恋人刚刚离去。
这湖上是有雾气的。这雾气绝不同于其他。夜里天气突然地冷了,水的温暖却还那样执著,水雾升起来,并不离散得很远,只在这湖面上浮动,于是湖也朦胧了,山也朦胧了,害得我也把自己放在仙境里痴痴忘返,连足下的寒凉上至双膝也不觉得。
我爱这湖,此刻它像我的心一样平明,心如止水怕就是这个样子了。可惜心如止水不可以永永远远,你禅亦好,你定亦好,因为你是一个常人,所以,你常常要为身外的情物所感所动。如此看,我也是个常人,那水中白胖的鱼儿“扑波”一声游过小湾,我那止水的心境就已给完全搅和。唉!鱼儿这样胖胖的怎么会来水面玩耍,是我的错觉?是我的错觉了吧!
我真有些呆!!
这湖山是不可以以一枚或二枚三枚八角邮票贴走的,如今是我坐卧山中湖中,无诗无酒,我不觉得我可怜。我感觉在我浅显的文字中,我变得也山也湖了,我走在陆上,我走在水上,我走在一片透明的慨叹上。
我们原本不在世上,我们原本就在世中呵!
像这夜,恹恹地说过去就过去了。
现在是清晨,我要对你说的,是那船原来并不泊在山后的小湾里,那里很静。风吹着满山的叶子,干枯的叶子“刷刷啦啦”地响,仿佛乌鸦的叫声就从那里稀落地掠过。乌鸦也在头顶盘旋,翅膀张开很大,它们一忽儿便去了湖的那一边,水中留下它们淡淡的影子。
此时,我就坐在那船上,我对自己说:“嘘──你听!”
我听见风吹响满山娇美的叶子,她们摆动略略苍白的手,她们有些倦怠的眼睛低视着我,让我觉得我的脸一定会很红。我抬了抬臂膀,也想在我的头顶摆上一摆,但,我为什么突然就这样无力了呢?我很渴望躺在船底,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
我无声地坐着,双桨也放开去了。船在水中旋着,山坡的阴悒把我们笼罩。我有些痴迷我的心情,仿佛我又回到江湖中去。我的茅庐就结在那群树下,我上山时的湿漉漉的脚印也渐渐清晰。我是江湖中客,常常披发在这山地中挥剑斩鼠,你说我好不好笑?
山根处有许多小小的水洞,我猜那里栖落了一些姓水的家族。我不是这湖边的渔人,所以,我会和它们相敬相安。我知道,在它们中也有某位和我一样偷得片刻消闲的浪漫者,它也正竖起耳朵,摊平它懒散的神情,听我在水面上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也许,它也是个诗人,这水面偶尔出现的波纹就是它一手写好的篇章。
有好歌者从小湾外的湖上驶过,是几位早已惯了站着划桨的人。那船很快,那歌也很快,惟有我蓦然生起的欢快的样子在脸上久驻不去,使我几乎就静下去的心情荡然而开。打渔的人未必就唱渔歌。但,那歌在我的印象里无论是怎样流行,此时此刻,那不是渔歌又是什么?!
乌鸦回来了,这一边也有它的家,你没看它的妻子还是丈夫也在那林地里招呼它了么?它也急急地应上两声,其中听不出丝缕懊烦来。我不知道乌鸦的啼叫也会在山谷里回旋呵,那“呀呀”声依次散去也是非常的好听。
那风也是,并不送叶入水,难道她的纤纤素手还要袖回怀中么?我拨了船头,是要向那夕阳落下的地方,我想好了怎么挂通那早该打去的电话,让我的朋友们知道什么叫做安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