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典松
李政道出国留学纪事
陈典松
抗日战争时期,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3校,冲破日军铁蹄的封锁,冒着隆隆的炮火,建立长沙临时大学——西南联大的前身,后来西迁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李政道正是在这里遇到了他的恩师吴大猷。
1945年春天,抗日战争的前方不断传来好消息,无论是欧洲战场、太平洋战场、东南亚战场还是中国本土,各方面似乎都是捷报频传,昆明西南联大著名物理学教授吴大猷的心情愉快多了,这时,一个胖胖的少年拿了一封信来找他,这封信是吴大猷当年在美国密西根大学一同留学的同学梁大鹏写来的。
吴大猷与梁大鹏虽然相识,但无论在美国留学,还是回到国内,因为所学专业不同,平素并无往来,他为什么会突然写信来呢?吴大猷望着眼前这位少年,心中甚是有些疑惑。
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吴大猷打开信认真看了起来,原来这是一封推荐信,正是推荐这位胖少年来自己身边求学的。这种情况在当时求职过程中是较为普遍的,比如蔡元培等知名人士就通过这种方式推荐过不少人才,但推荐学生的似乎不多见。吴大猷在西南联合大学没有承担管理责任,求职者自然不会找他,现在有一个平素并无往来的同学向自己推荐学生,他不得不慎重以对。
吴大猷打量着胖少年,这小伙子约20岁不到,看上去白净壮实,虽然有些胖,但并不显得肥,在这种战乱时期,能有如此健康,应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吴大猷问胖少年:“你叫李政道?”
李政道:“是的。”
吴大猷:“今年多大?”
李政道:“19岁。”
吴大猷:“哪里人?”
李政道:“祖籍江苏苏州,出生于上海。”
吴大猷:“说说你的求学经历。”
李政道:“我曾就读于东吴大学附中、江西联合中学等校。1937年抗战爆发后,中学未毕业,随家人内迁。1943年以同等学历考入迁至贵州的浙江大学物理系。”
吴大猷:“浙江大学的束星北教授你可认得?”
李政道:“认得的,他是我的物理老师。”
吴大猷:“是否认得王淦昌?”
李政道:“认得。他也是浙江大学的物理老师,教过我的物理课。”
吴大猷:“浙江大学去年因战事被迫停办了,所以你也就辍学了。”
李政道:“是的。”
吴大猷:“是束星北先生请梁大鹏介绍你来的?”
李政道:“不,是我的姑姑。我姑姑认识在重庆工作的梁大鹏先生,与他谈到我对物理的兴趣,梁先生告诉我的姑姑,您是留美博士,西南联大著名的物理学教授,所以我姑姑就拜托他写了这封介绍信。”
少年李政道
吴大猷:“你们浙江大学的那些老师都到哪儿去了?”
李政道:“学校停办后,大家都散了,听说束星北先生受聘到了重庆军令部,从事雷达研究,王淦昌也去了一个研究机构。”
吴大猷:“我没有见过束、王二先生,但知道他们,束先生早年留学美国,后来去英国留学,对狄拉克方程有过研究,这也是当年我在美国研究的一个领域,所以知道他。王先生是留德物理学博士,我听饶毓泰教授谈到过他,因而知道他。”
吴大猷继续问了一些有关物理学习方面的问题,李政道告诉他,自己在浙江大学学完了大学一年级的物理课程,于是吴大猷便和西南联合大学教大学二年级物理课和数学课的几位老师商量,让李政道随二年级听课、考试,如果能够跟得上并且考试及格,就等暑假正式转入二年级,他原先在浙江大学学习过的课程可以免读。这种方法是吴大猷自己作出的处理办法,没有经过学校的承认和许可。
李政道出生于书香世家,他的曾祖父李子义是江苏东吴大学(后来的苏州大学)的前身苏州博习书院创建人之一。李的伯祖父曾任东吴大学教务长达数十年,伯父也在博习医院和东吴大学任职数十年。祖父李仲覃(1870-1941)为苏州圣约翰堂的首任华人主任牧师(教区长)。父亲李骏康是金陵大学农化系首届毕业生。李政道显然是一个非常勤奋的学生,他在随班听课的过程中,并不困难,对吴大猷的推荐,他自然是心怀感念的,每天下课后,他都会来到吴大猷的办公室或住处,请吴大猷给他提供更多的读物和习题,由于经常见面,李政道的努力与勤奋让吴大猷印象深刻,他很快得到吴大猷和吴大猷夫人阮冠世的欣赏。
吴大猷在晚年提到对当年李政道的印象时,有这么一段回忆:
李应付课程,绰绰有余,每天课后都来我处请我给他更多的读物和习题,他求知如此心切,简直到了奇怪的程度。有时,我风湿病发作,他替我捶背。他还常帮我做些家务琐事。我无论给他什么样难的书和题目,他都能很快地读完做完,并又来要更多的。我从他作题的步骤及方法上,很快发现他思想敏捷的程度,大大异乎常人。老实讲,在那些日子里,我为了我自身的工作、冠世的疾病,还有每日买菜、烧饭、生火等家务劳动,牵扯精力很多,再加上物价飞涨,实在没有心绪准备更多的参考资料和出习题给他,好在他天资高,亦不需要我详细讲解,自能理会资料和习题的内容。
行文至此,一个爱好物理科学的19岁少年,为了获得老师在学问上的指导,能自觉地给38岁的老师捶背和做家务,确实让笔者想到近世以来的学子们对老师的态度,真是有些汗颜!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李政道后来能成其大者,而近世学子多碌碌无为者之原因吧。当然,有些事情,师生双方都值得反思,吴大猷与李政道这种师生情深什么时候能重现于中国的教育界呢?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的大师也就真的能够呼之欲出了。大师能成其大者,并非仅在学问一途,一个做人不能做到位的学子,如何能把学问做到位呢?
1945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之年,但波谲云诡的国际舞台上的政治权谋却使中国陷入更加复杂的民族内部矛盾激化中。1945年2月,英、美、苏签订《雅尔塔协定》,规定在欧洲战争结束后三个月内,苏联应对日宣战。中国没有被邀请参加。由于美英是以牺牲中国的主权(如承认外蒙古独立),来换取苏联对日出兵的条件,也被称为“远东慕尼黑”阴谋。此后,日本军阀由于经常受到来自于内地的美国空军的攻击,再加上太平洋战场已日益吃紧,盟军正逐步逼近日本本土,于是为了消灭美军在中国的飞机场以维持大陆交通线的通畅并早日结束中日战争以集中全力于本土防卫,1945年3月起日军先后发动豫西鄂北会战和湘西会战。1945年7月26日,美、英、中三国共同发表《波茨坦公告》,敦促日本无条件投降,否则将予以日本“最后之打击”。此时美国的原子弹已试验成功,美国新总统杜鲁门对于苏联的参战并不抱太大兴趣,所以未邀请苏联协商或署名,造成苏联颇为不满。1945年8月6日,为了避免采取大量伤亡的登陆战以及抢先苏联一步拿下日本本土,美军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原子弹,3天后又在长崎投下第二颗原子弹。苏联红军也根据《雅尔达密约》,随即在8月8日对日宣战,发动八月风暴行动,并立刻于8月9日出兵中国东北。9月2日,日本外相重光葵在美国军舰“密苏里号”上正式签署投降书。9月9日,在南京陆军总部举行的中国战区受降仪式上,日本驻中国侵略军总司令冈村宁次代表日本大本营在投降书上签字,并交出他的随身佩刀,以表示侵华日军正式向中国缴械投降。至此,抗日战争胜利结束。
李政道在西南联大的恩师吴大猷(中)
国际国内局势的变化,特别是美国投放两颗原子弹在国际上产生的强烈反响,使中国的政治家们不得不思考现代科技对国家军事力量的影响,也更加重视科学家们的作用。西南联合大学聚集了当时国内最著名的科学精英,国家高层管理者的视线很容易投向了这里。
有一天,吴大猷正在住处与夫人阮冠世讨论着回北平的事,在西南联大任教的北京大学化学系教授曾昭抡匆匆来找他。
著名化学家、时任西南联大教授曾昭抡
吴大猷与曾昭抡在西南联大同事多年,彼此熟识,但并无深交,只是比较和谐的同事关系,曾昭抡这么专程来找他,还真让吴大猷感到有些意外。
曾昭抡首先开口:“大猷先生,军政部长陈辞修您知道吧?”
吴大猷:“知道,报纸经常有他的消息。”
曾昭抡:“美国在日本投了两颗原子弹,可是为我们科学家们做了一个很好的广告啊!”
吴大猷:“此话怎讲?”
曾昭抡:“我们搞科学技术对社会的贡献以往并不受到重视,这次,美国在日本的广岛和长崎投下的原子弹向世人说明,现代科技所产生的威力是不可轻视的。现在,政府一方面在抓紧向投降的日军接收战争成果,另一方面也在未雨绸缪,为战争结束后的国家建设需要的科技支撑而谋划。”
吴大猷:“我平时教的是理论物理,与应用技术还有很大距离,国家的这种谋划与我的工作有关系吗?我只想做好一个教育者应该做的事情。”
曾昭抡:“话是这么说,可当今中国物理学界,您是最年富力强的科学家,而且在美国留学回来,政府上层可能认为您对美国的科学有较多了解呢,所以,特别让我前来通知您,请您与华罗庚先生去一趟重庆!”
吴大猷:“去重庆?与华罗庚?”
曾昭轮:“是的,军政部长陈辞修先生和军政部次长俞大维先生要我当面通知您,请您与华罗庚先生到重庆去一下,他们要亲自与你们面谈发展我们科学技术的计划。”
曾昭抡提到的陈辞修就是当时重庆国民政府的军政部部长陈诚,曾昭抡提到的军政部次长俞大维可是一位很懂现代科技的军事将领,有国际视野,是一位留美博士。
吴大猷与华罗庚在昆明也属多年的同事,但平素也没有什么往来。曾昭抡转达陈诚和俞大维的邀请,吴大猷并没有觉得受宠若惊,而是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所从事的教学与研究领域与军政部的长官们要求的并不是一回事,在曾昭抡的鼓励下,他还是决定与华罗庚一同到重庆去看看。
陈诚先是了解了一下两位教授在昆明的教学和研究情况,然后把抗日战争后国内复杂的情况向他们作了通报,表达了对国共双方可能引起冲突的担忧,不过,他重点还是放在抗战之后,随着世界新一轮竞争的到来,世界军事力量的竞争不可避免,国家如何应对美国已经研制成功原子弹,苏联也在加紧研制原子弹等问题上,希望我们国家的科学家们能在这方面有所思考。
吴大猷和华罗庚当时都是世界知名科学家,他们对世界科学技术发展的情况有比较深切的了解,他们感到,中国要如美国那样花费巨大的国力去研制原子弹的想法值得商榷,所以没有当场回答陈诚所提出的问题。
数天后,俞大维来了,这一次,俞大维显然比陈诚那一次要正式得多,陈诚那一次更偏重的是礼节性的看望,这一次,他们在招待所的一个会议室开了一次正式的会议,专门讨论在军政部建立一个专门的国防科学机构,聚集人才,研制先进武器的事情。
著名数学家华罗庚在西南联大与家人合影
俞大维拿出一份秘密文件,对吴大猷和华罗庚说:“这是一份由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系主任、 美国战事工程曼哈顿区顾问史麦斯先生撰写的一份报告,详细记述了美国发展原子弹的经过,是一份绝密文件,我国因为与美国是盟国,国防部通过有关渠道获得这份报告,蒋总裁将其转来军政部。虽然我国有不少懂英语的人才,但里面涉及到科学名词,尤其是一些物理学概念,需要有专门的人才能将其翻译出来,希望你们能想办法。”
华罗庚与吴大猷互相看了看,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此次来重庆竟负有如此重大的责任。因为原子弹制造技术主要是物理学方面,华罗庚将报告看了看,递给吴大猷,吴大猷很认真地浏览了一下,知道其中内容重要,很谨慎地合上了,他心中明白,要翻译这份报告确实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不是一时能完成的事情。
吴大猷与华罗庚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答案,因为,在他们的认知中,中国应该在教育和科技方面与西方和平竞争,而不仅仅是研制新式武器的问题,特别是现在大规模战争结束后,国家更应把主要精力用于发展教育,推进科技发展方面。两方思考的问题与方向有落差,当然也就很难找到统一的答案。
俞大维毕竟是一位懂得科技军事将领,他对吴、华二位的想法是能够接受和理解的,可是,国家管理的上层有这个要求,怎么办呢?他总是要交差的,吴大猷和华罗庚作为学者,提什么意见都没有关系,只要提出来是合理的,自己也可以交个差。因而告诉两位教授,可以在重庆多住几日,然后提出一个书面意见,以便他回复更高的长官。
经过几天的沉潜,吴大猷拟了一个建议,其内容为:
(一)成立研究机构,培植各项基本工作的人才。
(二)初步可行的是派物理、化学、数学人员出国,研习观察近年来各部门科学进展的情形。然后具体建议。
总之是要筹建一个研究机构,并且立即选送各部门优秀青年数人出国,学习上述各科基本科学。
华罗庚认为吴大猷拟写的建议是合理的,二人将此建议呈送俞大维,陈诚和俞大维研究后认为可行,因而嘱托华罗庚和吴大猷负责数学和物理两个部门。因为吴大猷还提到化学,陈诚和俞大维问他们:“谁可以负责化学部门呢?”
吴大猷和华罗庚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次通知他们来重庆的曾昭抡是知名的化学教授,因而提出请曾昭抡负责化学部门。
带着俞大维委托秘密翻译的史麦斯报告,吴大猷和华罗庚都身感责任重大。从重庆回到昆明,按照军政部的安排,吴大猷需推荐两位物理人才出国深造,那么推荐谁呢?吴大猷也确实颇费了一番思量。
重庆之行对吴大猷来说,是一个完全的意外,他没有想到重庆国民政府的高层会那么重视他的意见,他告诉阮冠世:“抗战胜利了,军政部打算建一个国防科学机构,我的意见是,以我国目前的经济力量和人才储备,都不宜如美国那样,去研发原子弹之类的武器。”
阮冠世:“陈部长和俞次长不是很失望吗?”
吴大猷:“我与华罗庚向他们说明了理由,他们不仅不失望,还采纳了我们关于推荐人才出国学习、考察的意见。”
阮冠世:“这样看来,这两位部长还是有些眼光呢。”
吴大猷:“是否是这两位部长的意见,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见到的最高官员就是他们了。”
阮冠世:“那你向他们推荐了谁呢?”
吴大猷:“我与华罗庚都没有当面向他们推荐人选,我们答应回来认真考虑。这次主要在三个领域推荐出国学习的专才,由华罗庚负责数学部门,我负责物理部门,我们认为化学也是一门应用性很强的学科,所以,提出由曾昭抡教授负责化学部门。”
阮冠世:“你打算推荐谁呢?”
吴大猷:“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这可马虎不得,国家提供经费出国留学,将来回国是要授予重任的,这需要被推荐的人选有这方面的潜能,不是谁都合适的。”
阮冠世:“是啊,这也算是为国选材啊,不仅要有学习物理方面的潜能,外语要好,学习动力要足,而且人品也要上乘。”
吴大猷:“其实近年来,我还教了不少品学兼优的学生,比如黄昆,他在我这里读研究生就很努力、勤奋,人品不错,但他刚刚考取中英庚款赴英国留学的名额;扬振宁也是很优秀的,他已考取了清华大学赴美留学的的机会。其他几个基础较好的高年级同学,有的也考取了其他出国机会,有的则找到了很好的工作。”
阮冠世笑了笑:“哈哈,有机会还怕找不到人?”
吴大猷:“要随便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只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我想对人选慎重一些。一是对国家负责,需要人选有这样的担当;二是对人选自身负责,需要能有利于人选自身的长远发展与进步。其实,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阮冠世:“我也想到了一个人。你说来看看。”
这时,李政道正前来吴大猷处请教有关物理方面的问题,他看到吴大猷与阮冠世正在商量事情,远远地站在门外等候,吴大猷眼尖,对着阮冠世:“你看,说曹操曹操就到!”
阮冠世会意地笑着点了点头,示意李政道进屋。
李政道:“吴教授,您从重庆回来了?”
吴大猷:“是啊,这些天你的功课怎么样?”
李政道:“还行吧。这是我这些天完成的一些练习题,拿给您批改。”
吴大猷接过李政道递过来的作业本:“这个先放在这里,我会给你看的。”
李政道一听,知道老师有话对自己说,他瞪着眼睛看着吴大猷,阮冠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了李政道手上。
吴大猷:“你的师兄黄昆要去英留学,扬振宁要去美国留学。”
李政道:“是啊,您以往也向我谈过这两位师兄,但我一直无缘见到他们。”
吴大猷:“想不想见他们?”
李政道眼睛一亮:“当然想了!怎么,他们都还在昆明?他们什么时候来您家啊?”
吴大猷:“哈,别急吗。人家正忙着准备出国呢。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呆在昆明呢。”
李政道:“他们都到国外去了,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啊?”
吴大猷:“想不想去美国?”
李政道:“那么多优秀的师兄都出国了,我当然想去啊,只是我现在才读大二呢,要等毕业了,我一定出国去学习。”
阮冠世:“不用等那么久了,你的老师现在就能帮你。”
李政道:“现在,这怎么可能呢?师兄们都是毕业了才出国,现在我连大学都没有读完,我的家人肯定不会让我出国去的。”
吴大猷:“不是你的家人,是国家需要你出国,到美国去!”
李政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大眼望着吴大猷:“国家?国家需要我去美国?吴教授,您怎么成了国家了?”
吴大猷:“不是我成了国家。是国家需我推荐到美国学习物理的人才。这样吧,政道,我把事情的原委跟你简单说一下。这次我与华罗庚教授到重庆,是受军政部长陈诚和次长俞大维的委托,现在政府要我推荐两名优秀人才到国外留学,学习和考察美国的物理科学,我与你师母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你,故打算推荐你到美国去留学,留学费用由军政部提供,但是,将来学成回国要听从军政部的安排。”
李政道:“出国留学本来就是我将来毕业后的打算,能如老师您一样去美国学习物理,这可真是我渴望的事。只是我现在才读大学二年级,美国有大学接收我吗?”
吴大猷:“对美国大学接收留学生的情况我比你熟悉,如果有政府提供的助学金,又有我的推荐,你是可以在美国找到学校读书的。而且,杨振宁马上要到美国,只要你办妥了出国手续,他会提前在美国给你提供帮助的,这方面由我来安排。到时,你就可以在美国见到杨振宁的。”
李政道恩师吴大猷与夫人阮冠世
李政道:“那就听从老师的安排。”
李政道走后,阮冠世问吴大猷:“亲爱的,您不是要推荐两个人吗?还有一位呢,您有没有想好人选啊?”
吴大猷望着妻子,笑了笑:“怎么?您还有和我想得一样的人选?”
阮冠世:“不,我对您其他学生都不太了解,我只是提醒您,还有一个名额,您别忘了。”
吴大猷:“这么宝贵的机会,我怎么会忘记呢?其实,另外一个名额我也是心中有数的。”
阮冠世:“也是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
吴大猷:“不是,他曾经是西南联合大学的学生,但他现在不是。”
阮冠世:“人家都工作了,你还推荐人家去美国留学干什么?”
吴大猷:“他虽然工作了,但年纪很轻,今年才刚刚二十出头,只比李政道略大一点。这个人就是现在任清华大学物理学助教的朱光亚。”
阮冠世:“你说到这个名字,我还是有印象的,他曾经来过我们家。”
吴大猷:“是的,他曾经向我请教过一些问题。”
阮冠世:“他也是一个顶踏实勤奋的人。”
吴大猷:“不是有潜力,为人踏实,清华大学怎么会聘他当助教呢?”
吴大猷确定两位被推荐的物理学人才时,华罗庚与曾昭抡也在积极筛选相关的人才。就这样,物理方面,吴大猷推荐了李政道、朱光亚,数学方面华罗庚推荐了孙本旺,化学方面曾昭抡推荐了王瑞駪、唐敖庆。
这些学生中,年龄最长者,为1913年生的孙本旺,32岁,此时为西南联合大学讲师,年纪最轻者为1926年出生的李政道,19岁,为西南联合大学物理系二年级插班生。年龄、资望、兴趣各有所别,但抗日战争的家国灾难使他们感受到了国家与民族的发展与进步需要科学技术的支撑。吴大猷、华罗庚、曾昭抡三位知名教授的责任感让他们皆受鼓舞,为此,备加珍惜这次受推荐的机会。
同时受到吴大猷推荐的另一位物理学界英才朱光亚的西南联大毕业证
李政道与杨振宁(右)
人员选定之后,三位教授将这几个人集中起来,分别讲授了各自了解的当前世界科技发展的相关知识与动态,尤其是有关原子能技术方面的内容。吴大猷专门给他们开设了相关的物理学课程,尤其是有关原子、分子、量子力学等方面世界物理学研究的前沿动态知识,对几位物理界熟知的原子弹研究专家的研究领域作了专门介绍。经过一段时期的训练之后,吴大猷拿出那份从俞大维那里受命翻译的史麦斯报告,分作五个部分,分别由李政道、朱光亚、孙本旺、王瑞駪、唐敖庆分别翻译成中文,然后由他自己统稿并审校,通过特殊管道送到军政部俞大维手中。
李政道在这些被推荐者中,是受益最大者,当时美国的大学一般不招收大学没有毕业的外国留学生攻读博士学位,如何能让李政道顺利出国留学呢?吴大猷很费了一番心思。
吴大猷把推荐李政道赴美的困难告诉阮冠世:“对美国大学的情况我们都很了解,他们非常重视推荐者的资望,就物理学而言,那些知名的大学和知名教授就那么一些,但很多大学都不接收没有在本国获得大学毕业学历的外国留学生直接攻读博士学位,以李政道现在的英语和物理学基础而言,他有完成美国博士学位学习的天赋,而且根据军政部的规划,这些人回国后要主持相关的工作,没有获得外国博士学位,很难服众,所以,我现在感到很有些为难。”
阮冠世:“对美国的物理学界推荐一个中国留学生你会感到为难?”
吴大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嘛,我知道你能帮我想办法。”
阮冠世笑了:“你呀,把李政道当自己的子弟呢。”
吴大猷:“本来在中国传统上就有爱生如子的说法,师道之神圣历来为人所称道,只是近来社会风气不好,师道崩坏。但李政道自春天来我们这里,一直就是一个很懂得师道尊严的学生,这样的学生现在很难得,他又是那么勤奋和有天赋,这样数种优点集于一身的学生可遇而不可求啊。”
阮冠世:“你平时是很难这样赞誉他人的,看来这个李政道啊,与你真是有缘。好吧,我向你提一个建议。”
吴大猷很高兴:“说啊,你快说啊。”
阮冠世:“杨振宁不是去美国了嘛,你何不让他在那边了解一下,看看现在哪所美国大学的物理系愿意招收像李政道这样虽然没有在本国取得大学学历,却有能力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的优质学生?”
吴大猷:“这方面我也想到过,你现在这样一提,我更感到可以这样做了。”
受到吴大猷的委托,先行到美国的杨振宁了解到,芝加哥大学物理系有招收未大学毕业的外国留学生攻读博士学位的可能,而且芝加哥大学还有如世界著名物理学家费米这样的知名教授。但是,学校对受推荐的学生要求很高,对推荐学生的教授的名望也有一定要求。吴大猷得到这个信息后,顺利地完成了李政道赴美国留学的相关工作。
1957年,31岁的李政道(中)和35岁的杨振宁(左一)同时获得当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李政道和杨振宁后来在美国建立了很好的合作关系,而且共同获得了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奖,成为全球最知名的华人科学家。对于李政道这次的机缘,吴大猷在他晚年的回忆中也专门谈道:
近年来,李、杨成就卓然,时人常提到二人是我的学生,是我精心培植出来的,尤将李与我的机遇更传为美谈,其实,我们不过适逢相会,只是在彼时彼地恰巧遇上而已。臂如两颗钻石,不管你把它们放在哪里,它们还是钻石,实际上李政道之能出国,起作用的直接是陈、俞二先生,间接的是梁大鹏兄将他介绍给我,还有曾昭抡先生将我介绍给俞大维先生。
责任编辑/赵柔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