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阮 静
公共领域的独立治学者
——访知名财政学者、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刘尚希教授
●本刊记者 阮 静
刘尚希,湖南人,1990年获得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现为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任副所长,是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国家 “百千万人才工程”国家级专家。社会兼职有: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学科评审组专家,国家出版基金评审专家,国家减灾委员会专家委员会专家,国务院重大专项论证专家,国家新型农村合作医疗技术指导组成员,北京市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预算监督顾问,中国财政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中国财政学会民族地区财政研究专业委员会常务副主任,中国财税法学会常务理事。对公共风险、财政风险、收入分配、财税体制等问题有创新性的探索成果,其代表性著作有《收入分配循环论》、《财政风险及其防范的研究》、《宏观金融风险与政府财政责任》等。
在记者采访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副所长刘尚希的两个小时内,有三位同事到办公室里向他汇报单位的具体事务,多家媒体打电话进来要求进行采访,还有其他一些琐细的事情要他即时处理。但即便在这样一个时而被打断的采访环境中,刘尚希挂上电话立即能顺沿着之前的思路滔滔不绝,以至于整个采访像不曾间断过,在一个清晰的逻辑链条上“捆绑着”被访者完整的所思所想。
正如他日常的工作状态。尽管他坦言身兼多职“身不由己”、治学时间往往变得碎片化,一直葆有的从其个人研究路数出发改造财政学、完成一部系统性的专著的想法迟迟难以实现,但他始终着眼于公共问题笔耕不辍、学术立场坚定,不断以其个人独特冷静的视角研读经济社会、解析宏观政策,在财政研究领域自成一家。
采访从他的个人经历开始。
跳出“农门”前,是晨起放牛、晚归砍柴的家中长子;大学时是个连普通话都不会讲、当老师这种面对众人讲话的职业更是想都不敢想的穷小子,曾因担心体育挂科而天天进行耐力长跑练出了一身肌肉,也因准备考研在宿舍熄灯后继续秉烛夜读“练就”了近视眼;研究生阶段读书、调研、惜时如金,写文章赚稿费、兼职讲课、经济独立,甚至在1987年毕业时存款几百元、给家中买了一台当时流行的黑白电视机;选择从教后又进一步深造,终成改革开放以来培养出的较早一批财政学博士中的一员。
作为财政部科研所的学术带头人之一,早在1989年就入选了当时惟一的《中国当代经济科学学者辞典》;1991年承担中国社科规划重点项目 (于光远主持)“中国理论经济学史1949—1989”中的“财政篇”,对建国以来的财政理论演变和发展作了深入全面的考察和分析;1993年的课题研究成果《没有统一的财政,就没有统一的政权》发表以后,引起广泛关注,作为优秀改革理论成果,被收入由红旗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改革成果通报》;1995年参与组织《墨西哥金融危机比较研究》和《95及 2010年财政发展战略研究》两大课题的研究,作为总报告执笔人,其研究成果受到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王丙乾和财政部部长刘仲藜的充分肯定……
成果如此,经历如是,刘尚希自诩是“公共领域的探索者”,一直在往治学研究的深远方向走去:在思想的隧道中单兵掘进,在田间地头的调研时静立沉思,在财政领域不束缚于传统但尊崇实践强调思辨,在公共舆论场上不人云亦云讲求学者担当注重个人对社会共同体的贡献……
一九四六年,胡适先生在北大的演讲中说:“你们要争独立,不要争自由。自由是针对外面束缚而言的,独立是你们自己的事,给你自由而不独立,仍是奴隶。独立要不盲从,不受欺骗,不依赖门户,不依赖别人,这就是独立的精神。”
之于治学,独立尤为关键。它不是外在身份的标识,而是一种内在坚持和习惯,即能够充分地利用知识、实践、逻辑等工具,凭靠个人的脑力、脚力、心力,独立思想、独立研究,继而独立地创见。
于公共领域独立治学,正是刘尚希多年来做研究的写照和画面。
在给学生上的第一堂课上,刘尚希往往不讲财政,而先来谈谈“世界观”。他讲的“世界观”不是政治意义上的,而是更为本质的哲学意义上的,也即每个人对于认知世界应有的基本看法:
“现代自然科学已经终结了牛顿时代形成的确定性世界观,使人类对自然世界的认知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刘尚希讲道,“确定性不过是特定时空条件下的一种例外,不确定性才是世界的本质;我们无法逃脱这个不确定的世界,只能是在不确定性中去追求确定性,在风险中规避风险。”
这种直指本质又带有思辨色彩的研究视角在财政学者中颇为另类,但在刘尚希看来这是治学过程中不可回避的重大问题。他希望自己的学生在研究问题时能有这样的思维起点。
讲台上的刘尚希像个哲学家,力图为学生构建起丈量这个世界的坐标系。
而讲台下的学生大概远远大于这位财政学者当年开始对哲学着迷的年纪。
1980年,不满十六岁的刘尚希从湖南省桃江县一个农民家庭考到湖南财经学院(今湖南大学),就读于该校的财政系。“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财政,就是填志愿时按顺序勾选,财政排在最前面,就报了它”,刘尚希笑言学习财政的缘起,“但当时听大人说财政就是打算盘的。”
2011年11月10日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
自然,后来经过学习的刘尚希知道了财政并不仅仅是打算盘的,但在本科阶段对于财政究竟是什么刘尚希并没有更深入的认识和想法,反倒是其他一些课程让他记忆犹新。
考了两次才及格的珠算考试,被刘尚希称为当时“最难的考试”,过程中拨错一个子就必须重新来算,“手脑并用、讲求速度,不能紧张,也来不得半点马虎。”
参加第十一届“中国改革论坛”
学了近两年的会计课程也让刘尚希颇为感慨:“当时会计学专业课程几乎全部学到,包括会计学原理、工业会计、商业会计、预算会计、管理会计、财务管理、经济活动分析等等,一门门地来学”,三十多年后的他对当年所学课程仍然一气呵成。
而最让刘尚希感兴趣的是哲学课,他不仅仔细研读了教材,还从已经很拮据的生活费中省出一部分钱来买相关书籍阅读,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这些新鲜的东西都是他的兴趣所在。甚至大三时在一家造纸厂实习后写就的万余字论文就运用了信息论分析方法、从资金流动反映的信息来观察工厂的整体运行情况。
然而哲学,给予刘尚希的远非单纯的知识以及知识运用那样简单。当他学习政治经济学时,主观客观、偶然必然、量变质变等等概念、规律都让他在脑袋里打了个问号:何为主观?何为客观?
刘尚希这种总是不满足于现有结论、不断挖掘背后深层内涵、甚至穷尽事理的思维习惯便从本科时养成,伴随了他整个治学历程。
后来的学者刘尚希,已经不满足于哲学这一思维利器,视野又覆盖数学史等自然科学领域,当了解到自然科学发展的几次突破之后,以往所认知的确定性世界观在他心里就站不稳了:
“爱因斯坦曾说‘上帝是不会掷骰子的’”,刘尚希讲到他在自然科学领域的发现,“但量子力学打破了这种说法,其实上帝经常玩弄骰子、这个世界本质上是不确定的。”
当自然科学领域的世界观发生了颠覆性变化,作为社会科学的研究者,刘尚希又进一步思考:
参加“搜狐中国新视角高峰论坛”
“如果说,自然科学的研究对象从原来以为是确定的变成了不确定,那么,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是否依然可以按照经典力学的科学认知观,坚持认为仍是确定性的,有规律可寻?是否依然可以按照过时的科学观念,继续模仿牛顿时代的科学方法来研究经济社会的发展?”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在确定性世界观指导下形成的确定性知识系统现在已经无法适应原本就是不确定的世界,尤其是对人类自身社会的认识,世界观的转换更为迫切”,顺着逻辑的枝蔓、观照现实的发展,刘尚希已经逐步得出结论,“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事实上已经宣告,以确定性为假设前提的传统经济学和其他社会学科已无法给我们提供新的知识来应对越来越不确定的全球经济和国际社会。”
于是,我们又回到刘尚希的课堂上,在这位财政学老师的“哲学课”上,问出我们自身“何为主观,何为客观”的哲学命题,于不确定性世界中建构我们相对确定的丈量世界的坐标系。
让刘尚希在财政学界获得最初声名的是其对收入分配循环理论的研究。他突破了传统的研究收入分配问题仅仅着眼于收入流量的常规,首次从存量与流量的相互关系出发,提出了收入分配循环的理论假说,其核心思想是收入流量的分配受存量制约,政府政策对其影响不大,除非有新的制度安排。这一理论成果、其博士论文《收入分配循环论》一书在1995年第二次全国财政理论研究成果评选中获得一等奖,且其从收入流量与存量循环角度构建的这一新的理论分析框架对改革发展中的相关问题有较强的解释力,为现实情况所证实。
在第77次“中国改革国际论坛”演讲
然而对于收入分配问题的研究,刘尚希在其硕士研究生阶段就已经开始关注,且其最初的研究来自于实践、始于田间地头的调研。
1984年,本科毕业的刘尚希选择进一步读书深造,考取湖北财经学院(今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财政税务系读研,师从当年学校财金系主任、财政名家梁尚敏教授。
梁尚敏是财政学界出了名的“严师”,十分注重对学生社会调研能力的培养。“你们都是从学校中出来的,对社会一点不懂,而社会科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对社会没有认识,就对书本上的东西理解不透”,梁尚敏常常这样教导学生,“你们要学会跟社会打交道。”
老师的话至今都还印在刘尚希的脑子里,然而让他印象更深刻的是每一次的调研经历。
春节前夕,下雨不止,烂泥巴路上挤公交车……这是研究生入学没多久刘尚希和另外一名同学去河南信阳调研的情景;
大别山区,田少地少,一家几口就只有一床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破棉絮,冷了就抱着猪睡觉,谁出门谁就穿上家里唯一的一条裤子……这是刘尚希在研究生期间关于大别山区农村极度贫困状况的调研记忆。
“就是一下子扎进现实中增加了很多社会阅历”,刘尚希回忆道。
但对他自身而言,意义更为重大的是他个人独立完成的两次调研。
一次是赴广西做关于糖业的调研。刘尚希跑遍了桂林、阳朔、贵县(今贵港市)等甘蔗主要种植区县,从种甘蔗的田间地头,到制糖的工厂车间,再到销售糖的商业机构,全面细致地了解各个环节的成本收益,并根据调研数据,计算出每一吨甘蔗制成糖销售出去后的整体收益以及蔗农、工厂和商业流通各个环节的分配比例,最终形成一篇一万多字关于糖全过程收益分配的调研文章,得到当时广西财政厅的高度重视并将其作为调整甘蔗价格的重要依据。
“从这次调研起我就开始对分配问题感兴趣”,刘尚希说道,“所以我研究分配问题不是从教科书开始的,而是来自于田间地头的实践”。
当广西财政厅向梁尚敏老师反馈这一关于制糖业全过程收益分配的出色研究时,刘尚希紧接着又接到了老师布置的另一项任务:“再去研究一下烟的分配问题吧”。
于是,一个人再次踏上调研的路途,来到以种植烟叶闻名的河南许昌。这一次,刘尚希克服了南方人在北方生活的种种不适应,于暑天里骑着自行车到各个卷烟厂、商业局调研,历时一个多月再次交出漂亮的答卷。“从来没有人这样研究过烟的收益分配问题”,河南省财政厅对刘尚希的这篇调研文章赞许有加。
有了这两次扎实调研的底子,刘尚希对收入分配问题逐步建立起自己的研究思路想法,并以此为基础写就硕士论文,提出“预期收益分配”等全新概念,为政府决策平衡各方利益提供了理论上的支撑。此后到中国人民大学读博的刘尚希保持了对收入分配问题的持续关注与研究,最终打破传统研究范式,创新性地从存量与流量的关系出发得出收入分配循环理论假说。
刘尚希曾写道:“对实际问题更全面和更透彻的了解,有助于深化我的理论研究,避免了从概念到概念的演绎推理。”
注重实践性和本土性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者治学研究的一个基本出发点。于刘尚希而言,不论是研究生阶段的数次调研还是后来踏遍全国所有省市的调研足迹,都让他对经济社会现实有着最直接深入的了解,养成了做学问“从实际出发”的思维习惯。他反对当前很多社会科学研究者从书本到书本、从概念到概念式的空谈,“脱离现实中国,徒增学术泡沫”;也并不欣赏一些“饱读诗书”的学者两行一个引文、三行一个注解的研究文章,“通篇下来好像学富五车,但说的都是别人的话,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
“真正的研究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刘尚希认为。
在刘尚希的治学历程中,也有让他“惶恐”的时刻。
九十年代初期,刚刚调至财政部财政科学研究所的刘尚希第一项工作就是为时任国务委员兼财政部部长的王丙乾写讲话稿。此后的几年,给领导撰稿曾一度成为占据刘尚希相当一部分时间的工作,以至最后发现“经常给领导写东西,思维都变了,学术文章也写不出来了”。
“当一个学者逐渐没了自己,变成他人的一部分时,这情形就很可怕了”,刘尚希说道。于是,他开始将主要精力转向学术研究,并逐渐找到个人研究方向,成为我国最早涉足财政风险领域的研究者。
在今天看来,如何防范财政风险、保持财政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已经成为一个世界性的课题,也为我国学者深入探讨、为社会各方广泛关注。但在近二十年前的中国,对于财政风险这一提法,既感陌生,也似乎认为没有必要:
“财政是以国家政治权力为依托的,怎么会有风险呢?”1997年,当刘尚希写就一份关于财政风险的报告递交给有关部门时,得到这样的回答。这也是当时相当一部分人的观念。
彼时的世界正因一场席卷东南亚的金融风暴而震惊,我国政府也因此对金融风险的防范更为重视。
“金融有风险,那财政有没有风险?如果财政有风险,那么财政风险是什么?……财政又为何物?”那种穷尽事理的思维习惯再一次投射到刘尚希当年研究财政风险的思路中,最终形成研究报告——《财政风险:我们的看法与建议》,引起全国人大财经委领导的高度重视,并作出重要批示。
作为国内最早系统性研究财政风险的学者,刘尚希有着自己独特的研究思路和分析方法,即运用“不确定性分析”来重新解读财政运行、财政制度、财政改革与财政发展。在这份报告之后,又形成一系列关于财政风险问题的研究成果。在其2002年的研究成果《财政风险的理论分析》中,他从政府作为公共主体的身份出发,构建了一个财政风险的理论分析框架,指出“财政风险是私人风险转化为公共风险时的产物;财政风险的大小与制度变迁的速度有关”,并给出评估财政风险
的两个基本面:一是政府拥有的公共资源,二是政府应承担的公共支出责任和义务,“就债务论债务是没有意义的”;继而他对我国财政风险的制度特征进行了剖析:
“我国的财政风险处于发散的状态,呈不断扩大的趋势,原因在于制度缺陷导致的‘风险大锅饭’,具体表现在多方面:在政府与国企的关系中,政府总是最后承担了国企的全部风险,给予国企的只是‘激励+激励’;在政府的各个部门之间,各个部门都有权力在预算决策范围之外进行各种‘准财政’活动,却不承担风险责任;在各级政府之间,下一级政府的所有债务实际上都是上一级政府的‘或有负债’;在各届政府之间,本届政府可以通过大量融资来搞各种‘建设’,只享受由此带来的各种好处,而风险却可以推给下一届政府。由此导致的制度性后果是各级政府以及政府的各个部门的避险动机不强,避险能力很弱,致使社会转型期的公共风险不断地积聚和集中,最终放大了财政风险。……‘风险大锅饭’破坏了收益与风险对称的基本规则,形成了一种风险累积和集中的机制。打破‘风险大锅饭’应成为今后中国改革的重要内容。从改革的指向来看,除了构建激励机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是建立不同层面的风险约束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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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客人民网强国论坛
近年来,当地方政府债务问题越来越多地成为社会各界广泛关注的焦点问题时,回头参看十多年前刘尚希对我国财政风险这一 “风险大锅饭”制度性存在的分析,仍不乏现实问题解释力和借鉴价值。
当然,助力刘尚希在财政风险研究做出成绩的重要理论基础是他对公共风险问题的研究。其研究成果《论公共风险》对政府、制度、组织以及财政的产生、发展及其本质做了一个全新的理论解释,并运用于公共财政问题的现实分析。
他在我国公共风险研究还处于空白、甚至在国际视野内对公共风险仍缺乏系统性分析的情况下提出这样的观点:“公共风险是私人风险异化的结果。在一个由众多个体组成的群体社会中,公共风险是进化的原动力,国家、组织、制度、法律、文化、公共伦理、社会习惯、大众观念、公共理性等公共性东西都是公共风险导致的,进而也可以说,连社会本身的形成和存在也是公共风险(潜在的公共危机)和公共危机(现实的公共风险)塑造而成的……公共风险被公共理性所感知,进而形成一种不同社会阶段和时期的特定公共意识,并转化为社会的集体行动。”这一思想成为他后来许多文论的思想基础和观察视角,也成为他重新思考财政理论政策的逻辑起点。
他曾形象地解释公共产品与公共风险的关系,“如果把公共风险比作危害社会的魔鬼,那么,公共产品就是一只魔瓶。只要公共产品存在,危害社会的魔鬼就会化解于无形。可一旦它被打破,公共风险这个魔鬼就会显露原形,危害整个社会……我认为,公共产品是由公共风险决定的,换一个说法,公共产品是化解和防范公共风险的一种结果。”
也曾鲜明地提出反对“社会福利最大化”的主张,“因为天上不会掉馅饼,政府多给,就要多收。收得过多,发展就没有后劲了。真正的目标应该是‘公共风险最小化’。使公共风险尽可能地小,是衡量国家钱袋子里该有多少钱的标准。”
甚至更早就感受到“财政问题涉及面很广,综合性很强,几乎是牵涉经济、社会的各个方面,其中不仅有经济学问题,还有社会学、政治学、法学、管理学等方面的问题;仅仅从一个经济学视角来观察、研究财政问题,甚至把它纳入经济学来研究,是把财政这门复杂学科给肢解了,沿着这种传统的路子来研究财政,财政理论对现实的解释力会越来越弱。”
当十八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把财政定位为国家治理的基础,显示出对财政的认识超出了原有的经济学框架,达到了一个新的认识高度,这让刘尚希颇为兴奋。
的确,这一论断契合了他长久以来对财政问题的研究,也为其接下来的研究提供了又一个有力的支撑,更让他坚定了个人的研究路数,从公共风险出发给予财政学全新的解释:“公共风险,是一个集体的观察视角。财政的属性是公共性的,既是公共风险的历史产物,也是防范和化解公共风险的现实工具。从公共风险的视角来看,财政就是另一个模样……”
你很难看到一个财政学者从哲学思辨角度出发写出《公共化与社会化的逻辑》、《在不确定的现实世界中追求“确定性”》这样的文章,也很难看到将这种清晰缜密的哲思与财政问题联结起来做研究的学术能力,更难看到以此为改造财政学的理论基础和逻辑支撑以使财政学以一种更为科学的面貌呈现出来的“雄心”和魄力——在财政学科越来越多地陷入技术性讨论的当下,刘尚希这种不为学科传统束缚、求实求是的独立研究和思考显得尤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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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有感而发地写道:
“从历史上看,思想是用社会实践或社会运动来证明的。促进人类进步的思想,都是经历一个不确定性的较长试错过程才在一定条件下得以暂时确定。无论资本主义的,还是社会主义的,都只是历史长河中的几朵浪花。思想不同于信仰,它只存在于质疑与创造之中”。
质疑与创造,也构成了刘尚希本人的治学轨迹。
在刘尚希的学术研究规划里,将进一步关注公共领域的问题,包括近期在研的公共哲学、公共消费等问题,自然也包括“改革”、“改革风险”这些宏大的公共命题。
学术之外,媒体采访、专栏写作、博客更新,公共视野中的刘尚希就公共政策、公共问题依旧不间断地发表着自己的想法与建议。
微博中,刘尚希这样定位自己——“一个公共领域的探索者”;并旗帜鲜明地亮出“不确定性与公共风险是我观察经济社会的基本方法”——这一其个人丈量世界的坐标系。
他极少转发他人观点,总是穷尽微博140字的空间对经济社会问题发表自己的“独立宣言”——“学者就是要讲自己的话”,这一代表刘尚希治学坚持的想法延伸至公共舆论场上,成就了一个有那么一点不一样的刘尚希。
他喜欢用形象的说法来解读专业的问题:
“财政为什么是国家治理的基础?因为财政的作用不只是在经济方面,影响调节经济,而且还能从起点公平、过程公平和结果公平三方面促进社会公平,更重要的是,财政是国家政权的一部分,而且是公权运行的后天之本,就像一个生命体的后天之本——脾胃。脾胃有病,人就不会健康。财政有病,国家也不会健康。”
也时而从辩证的角度厘清公众易混淆的概念:
“热议的‘人均万元税负’与‘人均万元财政收入’是一码事,前一个说法变成了负担,后一个概念是指支撑公共服务的财力。从负担的角度来看,自然是越轻越好;从人均财力的角度来说,当然是越多越好。一面硬币无法破开,一件事却可从两头说。是各执一端对立,还是寻求社会平衡,取决于观察者立场与理性。”
更常常从个人研究视角出发建设性地关切社会问题:
“平安,是最大的民生。昆明3.01暴恐事件再一次给我们提出警告,社会的不确定性及其风险在扩大。其缘由已不只是利益,还有文化、宗教、价值观等社会因素,而且社会因素的影响在加大。除了政府的努力,如强化对暴恐的事前防控和事中应急及事后的处置能力,还需要社会环境的改善来减少暴恐生存的土壤。”
在他看来,学者的担当很重要。在研读中国历史时刘尚希感受到“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士大夫精神之于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的脊梁作用,也对当前这种精神的断层缺失感到遗憾。
“你是站在社会大众的角度还是站在个人利益的立场上研究问题,是从事功利性的研究还是公益性的研究,这种立场的不同决定了研究选题的不同、态度的不同、结论的不同、对社会影响的不同”,刘尚希谈及学者担当,“不能将个人私利过分强调而忽视个体对社会共同体应尽的责任,对于公共领域的治学者来说,研究公共问题的公共立场更为重要。”
……
少年时曾为满足一份好奇心,步行数小时为看火车怎样“爬”;青年时曾为达到某一目标,几年如一日风雨无阻地晨跑锻炼;壮年时曾为尽一份职责,通宵达旦地写作不知疲倦……带着中国传统士人精神血脉的那份传承,刘尚希将进一步于公共领域独立治学、行稳致远。■
(本栏目责任编辑:阮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