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龙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跨文化研究:从“侨易学”学习什么?
周云龙
(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福建福州 350007)
跨文化研究;“侨易学”;消解中心;间性智慧
跨文化研究的基本诉求在于挑战“中心主义”的逻辑,诚实地发展出一套“互为他者”的、文化间的超越视点和对话框架。“侨易学”的提出意味着面对当代比较文学的建制危机和中国学者的理论自觉,它是一种在方法论上对既往比较文学研究的思考与拓展。“侨易学”的基本观念就是主体在空间上位移,在思想上变易,因此,我们可以借助其变化的表象来把握其不变与变异的本质。“侨易学”理论中蕴含着可以为跨文化研究所借用的思想资源。用“侨易学”的观念去思考跨文化现象,具有一种全面而彻底的批判潜力,它可以消解中心,对困扰跨文化研究的诸如主体、他者等概念进行重置和解构。在“侨动”、“交易”的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互为他者的间性智慧。
跨文化研究是跨文化比较研究的一种型态。作为一种省察问题的视角和立场,跨文化研究的跨学科性赋予了其“非学科性”的知识动力和鲜明的批判色彩。学科划分背后的理论假设与社会政治制度转型之间的密切互动关系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卡尔·博兰尼(Karl Polanyi)早在1940年代初期就清晰地揭示了18世纪末期“自律性市场”取代“外力节制的市场”以后,社会制度被切分成经济、政治、社会等若干部分;相应地,在学术制度上,既有的政治经济学也被划分为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等学科。如果说“自律性市场”是稍后人类大灾难(惨绝人寰的世界大战)的根本原因,那么学科疆界日益清晰的制度化进程无疑也难辞其咎[1]。时隔20多年后,1970年12月2日,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其著名的法兰西学院就职演说《话语的秩序》中,犀利地指出所谓“学科”不过是一种控制话语的内部程序而已,它“并不是关于某一事物的真理性陈述的总和;甚至不是符合某种连贯或系统性原则的一切可以接受的相关陈述。”他指出:“学科是一控制话语生产的原则。学科通过同一性的活动来限制话语,其形式是规则的永久重新启动。”[2]1990年代中期,伊曼纽尔·华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等人从“世界体系”的角度指出:“正是在世界的权力分配格局发生变化的背景下,经过历史发展而形成的社会科学在文化上的偏狭才变得突出起来。”而“十九世纪思想史的首要标志就在于知识的学科化和专业化,即创立了以生产新知识、培养知识创造者为宗旨的永久性制度结构。多元学科的创立乃基于这样一个信念:由于现实被合理地分成了一些不同的知识群,因此系统化研究便要求研究者掌握专门的技能,并借助这些技能去应对多种多样、各自独立的现实领域。”[3]华勒斯坦等人所论及的“多种多样、各自独立的现实领域”事实上可以和博兰尼探讨的“自律性市场”取代“外力节制的市场”相互印证、指涉。这一点从两个不同时代、两种不同角度的论述所涉及的重点时间段——“1850年至1914年间”[4]——的重合上,也可以清晰地看出来。
通过强调差异、制造壁垒等区隔行为,进而界定某种学科场域的准入尺度与资格,几乎是所有学科的共同经验。中国自近代以来的学科细化倾向,渐渐取代了“文史哲不分家”的治学传统,更为明显且危险的一个状况是,“传统”与“现代”已成为现代中国学术中不证自明的两分范畴[5]。这一情势不仅是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型在学术场域留下的印痕,同时还暗示了西方学术制度对于中国学术思想结构的深刻介入。因此,在学科层面讨论跨文化研究的非学科性质,事实上要强调的是游弋于现代学科场域中的跨文化研究自我反省的气质,具有跨学科和非学科性质的跨文化研究对于学科的幻象是一种有力的拆解。如果说现代学科的精细分工是现代化思想在学术制度上的体现,那么跨文化研究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兴起就不是一个偶然——它在一定意义上是对启蒙理性的反驳、替代,甚至可以说是补充和完善。因为在1960年代跨文化研究开始了其学科化的历程,被渐次整合到其他学科之中,这似乎有些讽刺的意味。但这种“学科”的“进化”史也正说明了跨文化研究在意识形态层面是启蒙主义思想的另类方案,它既在其中,亦在其外,既具有合作的成分,也具有颠覆的意味。如果借用华勒斯坦等人的表述模式,跨文化研究的真正意义就在于“开放学科”。
除了“非学科性”,在跨文化研究相当繁复的内涵中,我们还可以发现其另一个明显的属性,即对他者智慧的关注。
如果说在跨文化交流中,他者构成了自我确证的必需,那么,首先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在绝对不均衡的跨文化交流权力格局中,他者的意义是什么?爱德华·W.萨义德在1978年发表的《东方学》一书,就“东方学”这一学科(知识)如何协调权力展开文化批判。在萨义德看来,“东方学”为西方强权构建了一个东方他者,这个东方的形象中充满了西方的偏见,以此反衬西方的优越。在《东方学》一书的最后部分,萨义德指出:
真正的问题却在于,究竟能否对某个东西进行正确的表述,或者,是否任何以及所有的表述,因其是表述,都首先受表述者所使用的语言,其次受表述者所属的文化、机构和政治氛围的制约。如果是后一种情况(我相信如此),那么,我们必须准备接受下面这一事实:一种表述本质上乃牵连、编织、嵌陷于大量其他事实之中的,唯独不与“真理”相联——而真理本身也不过是一种表述。从方法论的角度而言,这一事实迫使我们认识到表述(或错误的表述——二者之间的差异至多只是一种程度上的差异)包含有一片公共的游戏场(field to play),决定这一游戏场的并不只是某种具有内在一致性的共同对象,而是某种共同的历史、传统和话语体系。[6]
萨义德的分析与结论让人感到绝望,但同时也让人看到希望。如果说在后现代的、批判的知识立场上,他者的知识是不确定的,永远都是在场的缺席,具有主体镜像的特征,那么,主体是否能够拥有自我的绝对知识也就值得怀疑。比如,借助萨义德的结论,我们也可以反躬自问:我们(或某个文化群体)是否可以表述关于自身的“真理”?意义源自差异,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预设了“他者”的存在,以及“我们”相对于“他者”中心的前提,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但这个明知故问的反思式疑问有利于我们认识到主体知识能力的限度,进而关注他者的智慧。此时的他者将不再是那个印证自我优越的他者(other),而成为促进主体进行自我反思的他者(Other),于是,主体自身也被他者化、去中心化了,这正是开启真正意义上的“跨文化”(inter-cultural)交流的基本前提。
跨文化研究不仅批判主体的中心主义叙述,而且反思非此即彼的、倒置的重建中心的叙述。它的思想诉求在于挑战“中心主义”的逻辑,诚实地发展出一套“互为他者”的、文化间的超越视点和对话框架。正是跨文化研究的两个最显在的属性,即非学科性和对他者智慧的关注,让我们看到了“侨易学”观念中所包含的可以为其所借用的思想资源。
“侨易学”是由我国当代青年学者叶隽先生综合中、西方哲学思想提出并建构出来的一套学术观念[7],意义相当复杂。“侨易学”提出的具体知识背景是当代比较文学的建制危机以及中国学者的理论自觉,“侨易学”是一种在方法论上对既往的比较文学研究的思考与拓展。换句话说,“侨易学”是“开放比较文学”的一次尝试和努力。根据叶隽先生的论证,“侨易学”的观念包含两大层次,一是哲学层面,二是学科层面。两个层面既有联系,也有区别:
……在广义的理论/哲学层面,所谓“理论”乃是指一种相对普适意义的概念运用,具有跨学科的学术宏观层面意义,而“哲学”则更是最高端的理论境界,即能尝试在最深刻的层次上解释人类、世界、宇宙的基本规律问题,建构起最基本的“乾元-坤贞”的二元结构,同时在各自的内部建立三维(上、中、下;始、中、终)、六步(起、承、持、转、合、极)的基本层次,强调“限止”、“断念”等核心概念;二则下降到学科/领域层面,即作为一般意义的侨易学,它也可以确立自己的学科界限和研究对象,提出学科概念、核心内容、基本原则。[8]
综合叶隽先生的论述,“侨易学”观念的核心思想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一、主体在空间上的位移导致其精神发生质变;二、易有三义(简、变、不易),但其核心为不易;三、在“主体——客体”二元结构中,空间的位移、侨动是变易的物质根源和载体,但思想的博弈是常态,意义的重新创制则是关键。概而言之,“侨易学”的基本观念就是主体在空间上位移,在思想上变易,因此,我们可以借助其变化的表象来把握其不变与变异的本质。“侨易学”理论中蕴含的观念与方法显然突破了单一的学科局限,从狭义的比较文学迈向了广义的比较文化研究;而且其对于“交易”发生语境的变易(即“侨易现象”)的重视,进而深入到“关联性”、“互涉性”、“迁变性”等哲学层面,即“事物二元取象之后的流力因素,以及间性关系研究。”事实上,“侨易学”关注的乃是文化间、主体间如何对话的间性智慧问题。
跨文化研究批判主体中心主义的宏大叙事,其思想起点既不在主体层面,也不在他者(other)层面,而在于二者互相参证、互相启发的中介层面。换句话说,跨文化研究关注的问题既不是A,也不是B,而是A与B的互动。借用“侨易学”的思想和术语来说,就是A与B的“侨易现象”、如何“异质相交”,以及其背后的精神变易问题。诚如叶隽先生所言:“……如果仅仅将侨易学作为一种理论,或是哲学来看待,往往有可能陷入浮生空谈,所以有必要特别强调其可操作性问题,甚至是具体的专门研究领域的问题。”叶隽先生此段文字意在形而下层面为“侨易学”界定外延上的学域指向,而我们可以借此反思、检讨一些跨文化研究的具体例证。本文在这里以当前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为例,思考“侨易学”观念在跨文化研究的具体操作层面的启示意义。
在批判的知识立场上,“文化”有双重意义及用途:一方面,“文化是概括群体之间差异的方式。它表述了群体内部共享的因素,同时还假设了不与群体之外共享(或不完全共享)的内容;”另一方面,文化也用于指代“同一个群体内部的不同特征。”但在具体历史进程中,“文化”的这两种用途却常常被刻意混淆,以达成意识形态控制的目的。借助第一种意义,“文化”可以区分出诸如中国文化、东方文化、西方文化等;借助第二种意义,“文化”则可以在“中国”、“东方”或“西方”文化内部区分出低俗与高雅、落后与进步、女性与男性等。“‘文化’作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的观念系统,是我们集体努力与世界体系的矛盾、模糊和复杂的社会政治现实相妥协的历史性产物。在一定程度上,我们通过创造第一种‘文化’概念,在一个事实上不断变化的世界中断言不变的事实。通过创造第二种‘文化’概念把世界体系的不公平合法化,并试图在一个为持续改变所威胁的世界中使之保持不变。”[9]各种名目下的“文化”区隔或协作,在很大程度上正是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在自身的演进与扩张中自我调整的策略,它们可以在普世主义和种族主义及性别歧视的共同运作中构建世界的秩序,在“西方”与“现代”之间悄然划上等号而不受质疑,从而为非西方国家设置发展主义的幻象和陷阱。上述“文化”的意义及用途提请我们反思自己所从事的学科领域的知识合法性问题:当下精细的学科划分的背后释放的正是某种意识形态信息,必须从其基本假设以及知识生产的层面对其加以历史性地批判。
在当前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中,有一种很常见的思路:借助后学理论武器,纠正既往“影响——接受”、“冲击——回应”的两极框架。在这样的“纠偏”论述中,后殖民主义文化批判理论首当其冲,几乎成为学界思考问题的万能模式。这当然是跨文化研究的思想立场对于既往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的一种介入,它的主要意旨在于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然而,这种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的实践路径同样混淆、综合了上述“文化”的双重用途:首先,中外文学关系的描述就已经预设了国别文学间不共享的因素,这成为国别文学之间区分的尺度;其次,中外文学关系研究自身作为一个学科领域,它是中国(比较)文学研究内部的一个分类,在与其他学术门类之间树起了或隐或显的学科壁垒。在自设的学科壁垒之内,必定要划分、遴选出哪些文学创作群体可以代表中国或别国的文学,在该研究领域内进行国别“文化”间的协商与谈判。于是,文学就潜在地被赋予了国族属性和进化(发展主义)意义,在学术领域生产出一套“发展主义”的知识话语,尽管这在多数情形中是隐而不彰的。上述两个层面的互相借重的后果是,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实践中意义含糊的“跨文化”面向往往不知所措,比如,根本(或暂时)找不到“关系”的文学创作群体将很可能被拒之于该领域之外,封闭于时空(原初/本土)之中——该领域的很多研究依然高唱着本质主义的调子为全球化意识形态的构筑增砖添瓦。海德格尔在其名文《世界图像的时代》(The Age of the World Picture)中指出,“……世界图像,从本质上理解,它并不意味着一幅世界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构想或把握为图像,”“现代的基本要素就是对作为图像的世界的征服。”[10]在一定意义上,前述“文化”的意义描述的正是现代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基本“图像”的构图策略。这种“文化”观点与海德格尔的“世界图像”论述在本文讨论的问题上可以遥相对话。
20世纪初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与当前的情形迥异:前者多为中西文学现象的类比,其根本意图在于引介西方文学思潮,或者用西方既有的文学现象论证中国文学运动的合理性;最重要的一点也许是,这个阶段的研究没有自觉的学科意识,更多的是一种视野和策略[11]。当前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看似与20世纪初的学术实践背道而驰,但内在的逻辑并无二致。两者都试图回应西方文学的“地理传播主义”,凸显中国文学的主体立场,但是其中暗隐的“反写”结构基于文化身份(民族文学)与政治实体(国家)相一致的空间预设本身却未能得到反思。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在其起点处就具有主体镜像的特征。
鉴于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在起点处的时空层次结构悖论,当下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的目标就是要努力把中国文学与世界(西方)文学之间的时间鸿沟填平。这时候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重心从早期的“西方主义”式的民族主义书写转换为对于中国文学时间意义的重新论证和追认。这一学术实践既承续了20世纪初的“自我东方化”思路,也汲取了当代多元理论兴起以及“中国崛起”论述的思想资源。然而,当下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对于学科/规训(discipline)中暗隐的空间意识形态构图原则的盲视,很可能致使中国文学的主体立场步入“中国文学中心主义”的陷阱,中外文学研究最终演变成当代中国人“身份政治”诉求的载体。在逻辑上,当下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借助后学理论武器,凸显民族文学(文化)的主体性,事实上是对“西方中心主义”的倒置,使文学关系研究沦为国别文学间的拼图游戏。
当下的中外文学关系研究[12]中的跨文化研究其实是一种不彻底的“跨文化”研究,它采用了跨文化研究的一般方法,但忘记了跨文化研究的基本精神——在根本上它是“再建中心”的。但是,我们如果借助“侨易学”的观念,换一种思路,把中外文学关系视为一种“侨易”现象,即在中国和其他民族国家的文学、文化观念互动的平行结构背景下来理解二者的关系,也许可以更接近“对话”的跨文化研究精神。比如,中国文学的现代转型可以视为中国现代学人的物质“侨动”、精神漫游、变易之后,对于西方文学观念的吸收、创化的结果。在这个意义上,西方文学“影响”中国文学、中国文学被动“接受”西方影响的说法,在学理上根本就站不住脚[13]。在这个“侨易现象”中,究竟谁是主体?谁是客体(他者[other])?谁是中心?
显然,用“侨易学”的观念去思考跨文化现象,具有一种全面而彻底的批判潜力,它可以消解中心,对困扰跨文化研究的诸如主体、他者等概念进行重置和解构。在“侨动”、“交易”的过程中,我们看到的是互为他者(Other)的间性智慧。既往研究中习惯性预设的分割线此时已变得模糊不清了——中国学人此时既是掌握西学的主体,也同时是接受西学的客体;西学(或中国学人交往的西方学人)既是知识的主体,也是被意义创化的客体。同样,西方文学观念与中国文学思想的交往(“侨动”、“交易”)亦是如此,比如庞德、尤金·奥尼尔、桑顿·怀尔德等与中国文化间的“侨易现象”中同样包含着这些问题。借助“侨易学”的观念和方法,我们看到的他者(Other)已不再是印证自我优越的他者(other),而是促使自我反思的他者(Other),他者的知识有可能被运用为一种具有积极意义的批判性自我反思资源。比如,在中国“五四”时期,新文化倡导者借用西方的文学(文化)观念建构本土的“西方主义”话语,对抗具有压抑性的传统文化符码系统时,西学(他者[Other])作为一种批判性思想资源就暗含着解放性意义[14]。这场“侨动”、“交易”中,新文化倡导者、中国文学与西学之间就不再是非此即彼的宰制与被宰制关系。同样,一战前后在西方迅速蔓延的激进的文化思潮也离不开东方的他者(Other)。一战的巨大破坏和泛滥于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物质主义,使东西方同时意识到了西方凌驾于世界的现代性经验的合法性危机。在这种“西方没落”和内省的思潮下,西方最具有批判意识的知识精英对于资产阶级的核心价值发起了激烈的批判,并以“反现代主义的现代性”对抗社会现代性[15]。这种“反现代主义的现代性”“试图脱离现代社会,因为它抨击这个社会或者至少与之保持距离,它要去寻找另一个世界”[16]。西方某些知识分子开始转向“东方”寻求疗治“西方”痼疾的良方,对西方的社会现代性经验则表现出强烈的质疑和否定激情;于是,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就再次以新的形象和意义出现在西方人的想象中[17]。这里的他者就是促使自我反思的他者(Other)。在“侨动”、“交易”的过程中,思想间的博弈、意义的再创制超越了既往的单向“影响——接受”模式,同时,也无需(不可能)重建中心,这就是“侨易学”观念在方法论层面所具有间性智慧和思想批判力度所在。在这里,我们看到了跨文化研究“开放比较文学”的可能途径。
当然,本文在这里借助的还是“侨易学”观念最基本的方法层面,在其更深、更复杂的层面,还涉及主体在“侨动”、“交易”过程中带出的整个“场域”的问题,以及不同主体在“场域”中的博弈游戏、力量制衡问题等。因为“侨易学”理论中包含的观念与方法具有跨学科的学术宏观层面,“侨易”的思想智慧还可以被应用在跨文化研究的其他诸多领域中。而且“侨易学”中暗隐着类似于皱褶般的巨大的意义空间,需要我们在借助并反思既往的研究方法的基础上,一层层地、细致地打开、尝试,而远非一篇短文就可以完成的,这项任务还需要学界同人给予持续关注,一起努力,进一步推动相关问题的深入思考和研究。
[1]博兰尼:《巨变:当代政治、经济的起源》,黄树民、石佳音、廖立文译,(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版,第129-143、203-226页。
[2]Michel Foucault."The Order of Discourse",Translated by Ian Mcleod,in(Edited and Introduced by Robert Young)Untying the Text:A Post-Structuralist Reader,Boston,London and Henley:Routledge&Kegan Paul,1981,p.59,pp.60-61,p. 61.这里的引文采用了肖涛翻译的《话语的秩序》,载许宝强、袁伟选编:《语言与翻译的政治》,中央编译出版社,2000年版,第12-14页。
[3]华勒斯坦等:《开放社会科学:重建社会科学报告书》,刘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56、8-9页。
[4]华勒斯坦等人指出:“只是在1850年至1914年间,从社会科学学科结构中反映出来的思想多样化,才以我们今日所知的形式在主要大学里得到正式承认。”华勒斯坦等:《开放社会科学:重建社会科学报告书》,刘锋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4页。
[5]史书美认为:“传统与现代作为现代中国学术中明显两分的范畴,事实上是‘五四’启蒙话语的遗产”。[美]史书美:《现代的诱惑:书写半殖民地中国的现代主义(1917-1937)》,何恬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59页。
[6][美]爱德华·W.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年版,第349页。
[7][8]可参见叶隽:《侨易学的观念》,《教育学报》,2011年第2期。叶隽:《游戏·博弈·侨易》,《跨文化对话》,第29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版,第212-229页。
[9]Immanuel Wallerstein,"Culture as the Ideological Battleground of the Modern World-System",Mike Featherstone(ed.),Global Culture:Nationalism,Globalization and Modernity,London·Thousand Oaks·New Delhi:SAGE Publications,1990,pp.31-32,38-39.
[10]Martin Heidegger,The 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 and Other Essays,Transla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William Lovitt,New York&London:Garland Publishing,INC.,1977,p.129、p.134.
[11]比如沈雁冰《托尔斯泰与今日之俄罗斯(节选)》、周作人《文学上的俄国与中国》、何基《中西文艺复兴之异同》,均载北京大学比较文学研究所编《中国比较文学研究资料(1919—1949)》,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21页。
[12]当然,作为学科领域,中外文学关系绝对不具备普适性。本文在这里把该学域引入作为案例讨论,主要原因在于:中外文学关系研究是近30年来推进我国比较文学学科发展的支撑领域,同时也是本学科取得最多实绩的研究领域,而且也是中国比较文学学术传统最丰厚的领域,前辈学者如范存忠、钱锺书、方重、季羡林等开拓性的建树,大多集中在这一领域的研究。也正因如此,这个领域积弊也较多。
[13]在私下学术交流中,叶隽先生对该问题补充了以下观点:“单纯的接受或影响研究,似乎确实存在较大的学理基础问题。消解主体本非直接目的,但间接指向的似乎正是对大道元一的追求。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在具体的研究中有时仍需凸显主体以便操作。”
[14]在私下学术交流中,叶隽先生认为:“其实如果我们在一个完整的全球视域之中,就可以看到具体文化语境中的思想潮流是非常有趣的,五四之新文化强调引入赛先生、德先生,选择的是西方逻各斯道路;但其推翻中国的儒家传统,恰与此路相反。儒家其实是典型的入世理性,这正与欧洲的逻各斯传统相合。这种复杂的侨易关系的揭示可能会让我们理解具体历史运作的复杂性。如此则场域、权力等因素必须带进来考虑。”
[15][17]周云龙:《跨文化视野中的鲁迅批评梅兰芳》,《中国社会科学报》,2013年3月26日。
[16][法]伊夫·瓦岱:《文学与现代性》,田庆生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83页。
Cross Cultural Studies:What Can Be Learned From Kiao-Iology?
ZHOU Yun-long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Fujian Normal University,Fuzhou 35007,China)
cross cultural studies;Kiao-Iology;de-centered;wisdom of intersubjectivity
Cross cultural studies is a thinking perspective with the de-centered,trans-disciplinary and intersubjective appeal.The idea construction of Kiao-Iology means the theoretical self-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scholar and the development of methodology when they face the crisis of institu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The key ideas of Kiao-Iology are space-shifting and spirit-changing.So we can use the ideas to master the lasting essence beyond the changing appearance. Cross cultural studies can borrow some lessons from the ideas of Kiao-Iology,by which we can get an effective resource to deconstruct subjective centrism.In the process of shifting and transaction,we’ll find the wisdom of intersubjectivity.
G04
A
2095-5170(2014)04-0011-05
[责任编辑:林晓雯]
2014-03-02
本文系福建省教育厅A类项目“崛起背景下的中国自我形象塑造研究”(项目编号:JA13081S)及福建师范大学“文体学研究”创新团队阶段性研究成果。
周云龙,男,河南南阳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