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蔼理斯“中庸之道”对周作人思想的影响

2014-04-17 07:06:13韩高峰
吉林工程技术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6期
关键词:中庸之道周作人中庸

韩高峰

(广东行政职业学院 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800)

论蔼理斯“中庸之道”对周作人思想的影响

韩高峰

(广东行政职业学院 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800)

蔼理斯对周作人思想的影响,主要体现为科学精神,他能以深厚的思想和宽广的眼光来统驭科学,以致能实现科学与艺术的相通。

蔼理斯;周作人;中庸

蔼理斯(Havelock Ellis)是18世纪末至19世纪初英国著名作家、性心理研究家,著有《随感录》、《新精神》、《性的心理研究》等文艺批评和性学研究著作。由于是学医出身,蔼理斯特别善于以科学为基础对各种现象作客观冷静的观照,这让他的思想见解染上了浓厚的不偏不倚的中庸色彩。蔼理斯的思想给予周作人以极大启示,引起了他在感情和理性上双重的强烈共鸣,他说蔼理斯的《性的心理研究》是他的启蒙之书,使他读了之后“眼上的鳞片倏忽落下,对于人生与社会成立了一种见解”。甚至还说这部著作给予他的益处“要比各种经典集合起来所给的更多”。可见蔼氏思想对他的影响之巨。

一、以科学为根基的中庸观念

蔼理斯的思想根底是科学,他的意见与论断总是以科学为依据,具体地说是以生物学、人类学及性学为基础,并非出于某家主义或理论,因而没有偏激之处,总是能显示出科学理性的澄澈与明净。周作人说,他“所特别心服者就在于此”。中国和英国都曾是禁欲思想较严重的国度,中国的“礼教”与英国的“清教”几乎成了禁欲思想的代名词,且都是在国人思想中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在这样的情形下能够对性提出科学的见解,不但需要宽博的眼光,更需要巨大的勇气 。蔼理斯即是这方面的代表。他大胆地指出,不仅正常的性欲应该得到自由的满足,即使是有些异常的甚至可厌恶的性欲也都无责难或干涉的必要,只要它不关涉两方面的问题,一是关系医学的,一是关系法律的。也就是说,如果这异常的行为要损害他自己的健康,那么他需要医药或精神的治疗,如果这行为要损及对方或第三方的健康或权利,那么法律就应加以干涉。否则,他只要没有对别人或社会造成危害,别人就没有干涉的必要。因为性欲是人的本能欲望,是绝对个人的事情。对于这种意见,周作人极为赞赏,他评价道:“这种意见我觉得极有道理,既不保守,也不急进,据我看来还是很有点合于中庸的吧。”

周作人认为,蔼理斯的伟大不仅在于他的科学精神,科学的研究或许别人也能够做,而蔼理斯的超众之处在于他能以深厚的思想和宽广的眼光来统驭科学的精神,以致能实现科学与艺术的相通。这在他的文艺批评方面有着典型的体现。在他的文艺批评著作《断言》中,有两章是论述作家凯沙诺伐和左拉的,主要是通过这两个作家阐明自己对文艺与道德的看法。凯沙诺伐是18世纪欧洲文学史上著名的不道德人物,因为他爱过许多妇人,并且还在日记中有着详细的记述。然而,蔼理斯却从性心理学的角度得出了与前人完全不同的见解,他说:“他完全把握着最近性的心理学者所说的‘求爱的第二法则’,便是男子不专图一己之满足而对于女子的身心的状态均有殷勤的注意。”“他以所爱妇女的悦乐为悦乐而不耽于她们的供奉,她们也似乎恳挚地认知他的爱术的工巧。”所以“凯沙诺伐爱过许多妇女,但不曾伤过几个人的心”,由此看来,“在这件事上,凯沙诺伐未始不是给予现在最道德的世纪里的许多贤夫的一个教训”。而从艺术方面来看,蔼理斯认为我们无论走人生的哪一条路,在我们的本性内总有若干分子(尤其是性)得不到满足,艺术的效果就在于调弄这些我们机体内不能满足的地方,使它们达到一种谐和的满足之状态,也就是把它们道德化了。所以,“艺术正是情绪的操练”。而“像凯沙诺伐日记一类的书,是这种操练中的重要部分”,因而是艺术的,所以也是道德的。左拉的自然主义的写作,长期遭受着质疑和批判,“在讲道德的宗教家和谈‘艺术’的批评家看来,都是要不得的”。而蔼理斯却能够从遗传因素和左拉少年时代的生活环境入手,探入他的深层心理,挖掘其作品所蕴涵的深层心理内容,从而肯定其艺术贡献。蔼理斯认为左拉对于他同时期及后代艺术家的重要贡献就在于,“他证明那些人生的粗糙而且被忽视的节目都有潜伏的艺术效用”,以此“推广了小说的领域”。再者,左拉好用粗俗的话写猥亵的事,为举世所诟病,但这正是他的一大好处。他因此推广了文学用语的范围,而这是需要直面人生的巨大勇气的,“伟大文学没有不是伴着英勇的”蔼理斯综合了科学与艺术两个方面所作出的批评,确实显示出了他深刻的洞察力和敏锐的艺术眼光。纯粹以科学的方法来作文艺批评,固然能从一个角度说明问题,但毫无疑问忽视了文学的审美特性这一文学的根本性质。然而完全抛却科学的根基,纯粹以艺术的眼光来对待文学,又容易在艺术的宫殿中迷失方向。只有用一颗博大的心,同时贯通科学与艺术两者,方能领悟批评的真谛。周作人认为蔼理斯正是如此,“他毫无那些专门‘批评家’的成见与气焰,不专在琐屑的地方吹求,——却纯从大处着眼,用了广大的心与致密的脑估量一切,其结果便能说出一番公平话来……这不仅因为他能同时理解科学与艺术,实在是由于精神宽博的缘故”。“他的好处,在能贯通艺术与科学两者而融和之,所以理解一切,没有偏倚之弊。”蔼理斯这种中和了科学与艺术两个方面,从而显得中正和平的批评思想,对此后周作人文艺批评观念的确立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

二、两个对立且和谐的处世原则

蔼理斯的中庸之道对周作人最重大的影响,是帮助他确立了“两个鬼轮流执政”的处世原则。有人评价蔼理斯的思想说,“是在基督与山魈中间的一个交叉”,“在他里边是有一个叛徒与隐士”周作人于此深受启发,他于是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两个鬼,一个是流氓鬼,一个是绅士鬼。正是这两个鬼在那里指挥他的一切言行。他解释说:“这是一种双头政治,而两个执政还是意见不甚协和的,我却像一个钟摆在这中间摇着。”当流氓鬼执政快要到撒野的程度时,绅士鬼便出面即时地喝止;当绅士鬼欲大摆其臭架子时,流氓鬼便又出头捣乱,大加骂詈。“两个鬼”的互相制约构成了他的处世方式,亦即恪守中道,勿失之偏。周作人这一发现符合他自己的思想实际。他确实是封建旧思想、旧文化的一个叛徒,一直以“流氓”的精神与之“捣乱”。然而每到一定程度就会感到厌足,“想写点闲适的所谓小品,聊以消遣”,“这便是绅士鬼出头来的时候了”。他也曾表示很欣赏易卜生的一句格言——“全或无”。认为诸事都应该彻底才好,也想过“最好是去投靠一面”,“如不能做‘受路足’的无赖便当学为水平线上的乡绅”,这样“‘以身报国’似的做去,必有发达之一日”。但是他又明确地知道他做不到这一点,“我对于两者都有点舍不得,我爱绅士的态度与流氓的精神”。于是只能做一个两极间的钟摆,在两极适度的空间内来回摆动。周作人把自己的文章分为正经文章和闲适之文两类,两类文章错综相间,正是流氓与绅士轮流执政的绝好写照。他与现实之间始终保持一定距离,维持一种参与而又超脱的关系。“流氓”与“绅士”这两极间不是尖锐的、充满张力的对立,而是趋向于和谐。他甚至希望两者能够“结婚”,如此“倘若一个是女流氓,那么中间可以生下理想的王子来,给我们作任何种的元首”。可见,周作人是非常欣赏这种双头政治的,他希望通过两者的融合确立一种全新的人格心理和处世原则。蔼理斯的思想使周作人对自身的中庸心理结构更加明确,并作为一个有力的思想支撑使他对中庸的处世原则更加自信。它就像一面反光镜,周作人的中庸心理通过它的折光得以明朗和强化。

三、顺遂自然的人生观

蔼理斯对世界、历史的看法是:世界永远处于一个由过去向未来的运动变化之中,且这一变化是平均的、渐进的。它包含着各种各样的差异性,却又有着“同一的方向与形状”。它不停地变化运动,却又保持整体的稳定性。它就在“差异”与“统一”、“变”与“稳定”之间维持着永久的平衡。人类生在这样一个永恒变化的世界里,便永远处于过去与未来的一个交点,一个过渡时代。人类所能做的只能是顺应这一过程,以旁观者的态度参与其中,在有限的生命中获取自己应得的一份苦与乐。明智的人,既不攀住过去,也不汲汲于想像的未来,他们知道自己永远处于过渡时代,“在无论何时,现在只是一个交点,为过去与未来相遇之处;我们对于二者都不能有什么争向。不能有世界而无传统;亦不能有生命而无活动”,“没有一刻无新的晨光在地上,也没有一刻不见日没。最好是闲静地招呼那熹微的晨光,不必忙乱地奔向前去,也不要对于落日忘记感谢那曾为晨光之垂死的光明”。人类的生活也应当“模仿大自然的豪华与其严肃”,生生灭灭,顺其自然。不能在耽溺与禁欲、取与舍之间偏执一端,而应该适当地调和两者,在两者之间寻求平衡,“生活之艺术,其方法只在于微妙地混合取与舍二者而已”。蔼理斯这一富有浓郁中庸色彩的顺遂自然的人生观,深深契合了周作人固有的中庸心理,使他不禁感叹“是一种很好的人生观”。从此,周作人为自己被现实与理想搅得焦躁不安的灵魂找到了一贴长效的抚慰剂,它虽然不能保证他永久的心理宁静,却总会及时地给予他心灵的慰安。五四落潮后,周作人陷入了理想幻灭的迷惘之中,正在苦苦寻路而不得的焦灼、彷徨之时,他找到了西方的知己蔼理斯。蔼理斯顺遂自然的人生观此时无疑成了他的指路明灯,借助这盏灯他重新调整了自己与现实之间的关系。不再汲汲于理想的追求,而是开始以顺遂自然的心态观照人生。1923年他作《寻路的人》一文,其中透露出的对人生的态度,已俨然一个中国式的蔼理斯了。他说人们在人生路上行走,“有的以为是往天国去,正在歌笑;有的以为是下地狱去,正在悲哭;有的醉了,睡了。我们——只想缓缓地走着,看沿路景色,听人家议论,尽量的享受这些应得的苦和乐;至于路线如何……那又有什么关系?”此后,周作人虽然并没有完全冷淡现实,但始终以自然适中为依归。如他自己所说,虽然“也喜欢弄一点过激的思想,拨草寻蛇地去向道学家寻事,但是……只是到‘要被火烤了为止’,未必有殉道的决心”。周作人深深地陶醉于蔼氏的中庸之道的同时,甚至想要把它作为一种理想的精神资源推广开去,以之充实国民思想,从而建设起中国的新文明。1924年他发表《生活之艺术》一文,即是表明此意。到晚年他提倡“伦理之自然化”,同样有着浓重的蔼氏的影子。

周作人凭借对中庸的敏感,以独到的眼光发现了蔼理斯的以科学为根底的中庸之道,这一发现强化并丰富了他固有的中庸精神,使其中庸思想染上了鲜明的时代品格。同时,蔼氏富有中庸色彩的人生观为他提供了维持心理平衡的永久的抚慰剂,对他人生道路的选择与追求无疑产生了重大影响。

[1]周作人.瓜豆集·东京的书店[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2]周作人.雨天的书·蔼理斯的话[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3]周作人.苦口甘口·我的杂学·十一[M]. 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4]周作人.自己的园地·文艺与道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5]周作人.自己的园地·猥亵论[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责任编辑欧喜军]

InfluenceofHavelockEllis' “theDoctrineofMean”onZhouZuoren'sThought

HAN Gao-feng

(DepartmentofChineseLanguage,GuangdongVocationalInstituteofPublicAdministration,GuangzhouGuangdong510800,China)

Ellis'influence on Zhou Zuoren's thoughts, mainly embodies the spirit of science; he can take control of science with deep thoughts and broad vision, so as to realize the communication of science and art.

Ellis; Zhou Zuoren; the Doctrine of Mean

2014-04-17

韩高峰(1979-),男,河南开封人,广东行政职业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主要从事当代文学与语文教学论研究。

I206.7

A

1009-9042(2014)06-008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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