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卢卡奇历史辩证法的历史唯物主义功能

2014-04-17 06:20刘丽红吴达春
关键词:决定论卢卡奇历史唯物主义

刘丽红,吴达春

(吉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吉林 四平 136000)

辩证法是马克思《资本论》中的科学原则,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门科学认识社会历史的方法论,是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第一个重大功能。青年卢卡奇对此给予了充分地肯定。青年卢卡奇尤其要说明的并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论功能,而是历史唯物主义所具有的“意识形态”功能,所以,把历史唯物主义看作一种无产阶级“革命”的思想理论武器会更加具有现实意义。这一点正是青年卢卡奇所要强调的。也就是说,仅仅把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关于社会历史的科学认识的方法论,这还不够,这没有实现历史唯物主义这门科学的根本目的。青年卢卡奇把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这门历史科学,提升为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历史唯物主义把无产阶级的阶级本性在理论上确立为真理。这样,历史唯物主义就是作为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而存在的。历史唯物主义此时不仅仅是一种历史科学方法论,而是无产阶级的一种价值观诉求,是无产阶级作为一个与资产阶级相对的阶级的自我意识的理论表达。在这个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就是作为一种“阶级意识”,而不仅仅是社会历史科学。意识形态是历史唯物主义革命功能的条件。也就是说,历史唯物主义能够成为无产阶级革命“武器”的原因在于,历史唯物主义是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

一、对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是历史唯物主义新功能的体现

庸俗马克思主义是第二国际时期的一个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流派。这一派别自认为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正统理解,把马克思主义的学说看作是一种“经济决定论”。伯恩斯坦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代表。这种“经济决定论”的基本观点认为,社会历史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一种社会形态的形成,不是通过暴力革命导致的,而是通过经济发展按照自然规律的演进而逐渐完成的。其理由是,马克思认为,经济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即经济基础。而上层建筑必须要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因此经济决定论认为,只有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才会为新的社会形态的形成提供可能性,一种崭新的社会形态才会必然地产生,而无需暴力革命。[1]然而卢卡奇却明确反对上述关于经济决定论的思想。作为一位非常关注马克思的人文主义和总体性观点的思想家,卢卡奇所强调的从来都不是社会历史的自然科学的本性,而是强调一种价值观在社会历史发展中所发挥的作用,并且,这种价值观的贯彻并不是通过单纯的经济手段实现的,而是超出了经济的决定性力量,即诉诸于一种超自然的判断实现的。这就为暴力革命提供了一个人文价值观的基础。在卢卡奇看来,历史唯物主义所包含的恰好是它的批判社会的本性,而不是仅仅关于社会历史经济发展规律的学说。所以,历史唯物主义所具有的崭新功能,也就通过对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决定论”的批判得到了证明。

庸俗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决定论”后来被英国的哲学家波普尔所发挥,他在《历史决定论的贫困》中,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从“经济决定论”进一步提升到了“历史决定论”。这种观点认为,社会历史的规律并不是人为主观设想出来的。马克思主义所以是不科学的,就在于他违背了社会历史发展的自然规律的本性,而超前地、预见性地提出了社会历史发展的未来结构,这就导致了一种主观主义的倾向。而在波普尔看来,社会历史并没有什么最终的目的,“历史决定论”按照规律的理性设计所提出的未来社会的构想是站不住脚的。

卢卡奇指出:“更确切地说,庸俗马克思主义的经济主义否认暴力在从一种经济生产制度到另一种经济生产制度的过渡中的重要性。它依据的是经济发展的‘自然规律性’,这种经济发展借助它自身的绝对权力而不诉诸粗野的、‘超经济的’暴力来实现这种过渡。”[2]庸俗的马克思主义仅仅强调了经济规律的决定性作用,忽略了人自身的能动性因素。诚然,马克思是要寻找社会形态更替的历史科学,这一科学的核心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及其所表现的经济规律。但是马克思对待经济规律的态度,并非是庸俗马克思主义所看到的那样,因为马克思是在一种预设的理想社会的目标下来研究社会经济规律的。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使得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古典经济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批判了古典经济学的“没有前提”的经济学规律。实际上,古典经济学也是有前提的,被马克思概括为“私有制”。也就是说,古典经济学是在私有制的前提下来研究社会的经济规律的,因此,这一经济学最终的价值观基础就是私有制。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古典经济学家不过是通过经济规律的揭示,来捍卫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社会制度。因此,马克思对古典经济学的批判,实质上可以看作是对古典经济学的“逻辑前提”的批判。因此,马克思首先就预设了一种不同于私有制的价值观,这就是没有剥削的、没有异化劳动的自由自觉的实践本性。从这一价值观前提出发,马克思展开了对古典经济学的批判。因此,马克思对经济规律的揭示,并非是简单地对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经济规律的描述,如果是那样的话,马克思并没有超越古典经济学家。可见,在马克思看来,经济规律的揭示,只是马克思为了实现其价值前提的一种有条件的科学,而不是一种没有价值观基础的纯粹的自然科学。而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恰恰忽视了马克思的这一价值观预设,单纯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看作是一种经济规律的科学,因此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仅仅理解为一种“经济决定论”。

实际上,暴力革命是当时马克思所主张的一种推动社会历史进步的有效手段。这与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决定论思想是不一致的。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认为,社会形态的更替只能通过经济发展的自然历史进程得到实现。他们经常错误地引用马克思的一段话,作为他们所主张的“经济决定论”的支撑。这句话就是:“无论哪一个社会形态,在它们所能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绝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3]而事实上,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误解了马克思。马克思认为,社会历史的发展,并不是完全等同于自然规律的必然性,因为,历史的特征就在于,它是“人”的活动所构成的历史,这就与单纯的自然界的发展区别开来了。人的活动意味着一种“自由”,所谓自由,就是人可以根据自身的理性来对自身的社会历史做出一种价值观的判断,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历史,而不是完全被动地适应历史的发展。这一点其实早在德国古典哲学康德的道德哲学当中就已经给出了理论的根据。按照康德的说法,自然界服从的是必然规律,而人所以不同于自然界存在物的地方,就在于人是按照“自由规律”来行为的。[4]这就意味着,由人构成的社会历史,是在人们的“选择”中完成的,而不是单纯被动的被选择。这是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所把握到的最根本的社会规律,马克思把人类的自由看作是他的价值预设的基础,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马克思是一位“以人为本”的哲学家,而不是以物为本的科学家。

既然人本质上是自由的和可以选择自己的行为和价值观的存在者,那么这就可以为暴力革命提供了一个理论基础。这一点是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所没有看到的深层涵义。因为,如果单纯从经济规律的事实出发,我们是不一定能够得出暴力革命这一结果论的。马克思在分析经济规律的基础上,是怎样得出暴力革命的结论的呢?显然,马克思的思路是,这种私有制为基础的经济发展,必然导致经济危机。因为经济规律无非表明了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内在固有的矛盾,即社会化生产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之间的冲突。这样,资本越来越向着少数人的手里流动,而多数人是越来越趋向于贫穷的,这就是马克思所分析的为什么资本主义社会会导致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对立阶级的原因。由于多数人的贫穷以及所导致的购买力的下降,商品就不能得到销售。如果商品不能得到销售,就无法实现资本的最终目标。资本家是不需要把一大堆商品积压在手中的,因为他们需要的是作为货币的资本,而不是商品,这是由资本生产方式的本质所决定的,即G——W——G才是资本的本质公式。正是因为这一点,马克思认为,整个社会因为出现不可避免的经济危机,就必然导致工人阶级队伍的壮大,以及必然导致工人的失业。为了谋生,工人阶级队伍就必然要做出反抗,而这一反抗的形式就是暴力革命。这就是马克思通过分析经济规律所得出来的必然产生暴力革命的过程。然而,从经济危机向暴力革命的过渡,确实还缺少一个环节。因为,我们完全可以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工人阶级贫困就一定通过暴力革命来摆脱这种命运呢?这一深层次的必然性是不能通过经济规律自身得到说明的。经济规律最多只能表明经济危机是必然发生的,但是,并不能表明经济危机必然地导致暴力革命。所以,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看到了从经济规律中分析出暴力革命这一结论,缺少一个中间环节。卢卡奇则看到了这一中间环节正是历史唯物主义作为暴力革命的理论基础,这其中必然包含一种价值观。正是这一价值观才决定了暴力革命的必然性。而这一点是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所没有看到的。

此外,马克思指出社会形态更替是以“生产力全部发挥出来”这一经济限定为前提的。但是马克思却加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补充,这一补充如果被忽略掉,那就会完全变成庸俗马克思主义。这一至关重要的补充就是:“在一切生产工具中,最强大的一种生产力是革命阶级本身。革命因素之组成为阶级,是以旧社会的怀抱中所能产生的全部生产力的存在为前提的。”[5]马克思把革命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生产力,这与庸俗的马克思主义就明显区别开来了。在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看来,革命似乎是在生产力之外的东西,而马克思则把革命看作是一种特殊的生产力。正是这一看法决定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必然包含着革命的合法性。因此,卢卡奇指出:“单纯的生产力变为社会变革的杠杆,不仅是阶级意识问题,自觉行动的实际作用问题,而且也是经济主义的纯粹‘自然规律性’结束的开端。这意味着,‘最强大的生产力’起来反抗它是其成员的生产制度。现在已形成一种只有通过暴力才能消除的状况。”[2]332按照卢卡奇的这一说法,暴力革命并不是生产力的中断,而是相反,暴力革命构成了生产力发展的一种特殊形式。在这个意义上,暴力革命与马克思所说的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社会规律以及经济学的自然规律是不矛盾的。

二、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暴力革命与经济概念的分离及其理论根据

卢卡奇揭示了为什么会导致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所提出的暴力革命与经济这两个概念的分裂。也就是说,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总是在一种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中,坚持暴力革命与经济规律的对立。而造成这种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根源在卢卡奇看来有两个:其一,是因为经济关系拜物教外表掩盖了其背后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二,是因为暴力的法律形式掩盖了阶级矛盾并把暴力基础排挤到次要地位。就第一个方面来看,经济关系看起来是可以以确定的经济规律给予表达的,而这一规律遮蔽了其背后所隐含的人与人之间的真是关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正义和尊严的要求,公平与权利的要求等都被经济规律的外表所遮蔽了,这样就容易导致一种假象:似乎经济规律能够说明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现存关系,而不存在重新去反省人与人在经济规律背后的关系了。这与马克思所要完成的工作恰好是相反的。因为,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实际上就是要揭示在资本的经济规律背后所隐藏的非正义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暴力革命才是有意义的。就第二个方面来说,庸俗的马克思主义往往看到了有组织的暴力活动也同样是遵循法律的。在法律形式的掩盖下,诸如法律与暴力、秩序与起义等区别就被遗忘了,从而导致忽略暴力革命的观念。针对上述两个方面的原因,卢卡奇指出:“暴力和经济在概念上出现了明显和机械的分离,一般都只是由于,一方面,经济关系的纯客观性的拜物教外表掩盖住它作为人之间关系的性质,并使它变成一种以其宿命论的规律环绕着人的第二自然,另一方面,有组织的暴力的——也是拜物教的——法律形式使人们忘记它隐蔽地、潜在地存在于任何一种经济关系之中及其背后,像法律和暴力、秩序和起义、合法和非法一类的区别把阶级社会所有机构的共同的暴力基础排挤到次要地位。”[2]333

三、庸俗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本性

庸俗马克思主义不主张暴力就等于在客观上维护了资本主义社会制度的秩序,虽然它也承诺社会形态的变革,但是因为单纯依靠经济规律自身的节奏,这等于是在支持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经济规律的必然性。资产阶级的经济学的主要目的就是要通过揭示社会经济规律的必然性,从而论证社会形态的稳定性。而庸俗马克思主义的否定暴力的做法等于是在支持资本私有制的稳定秩序。它忽略了经济规律当中所包含的内在的冲突和矛盾。而卢卡奇却清醒地看到了这一点:“在某些社会中,生产制度已经如此完备,以致于它(一般)能无冲突和无问题地借助于它的内在规律运行。而在另外一些社会中,由于不同生产方式的竞争和在生产制度内不同阶级的分配额还没有达到(始终是相对的)稳定状态,使用赤裸裸的‘超经济的’暴力必然是惯例。”[2]333资产阶级希望用经济规律来证明社会统治的稳定状态,它必然要极力抹杀社会内部的竞争矛盾以及由于剩余价值带来的剥削引起的社会冲突。国民经济学的重要任务就是要论证这种经济制度的稳定性和合法性。资产阶级自身决不希望改变原有的统治地位,因此,必然反对暴力革命。而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虽然表面上是站在马克思的立场上的,但其实质则在客观上起到了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庸俗的马克思主义是根本不理解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功能的。历史唯物主义就是要把这种社会矛盾以意识形态的方式凸显出来,从而推动社会内部矛盾的激化,这就是暴力革命。卢卡奇深刻地揭示了庸俗马克思主义的这一潜在的维护资本主义统治的本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这种稳定状态意味着资产阶级在持续不断的、革命的和动态的经济过程内稳定统治,只有在那里它才获得国民经济学‘永恒的铁的规律’‘呵护自然规律地’起支配作用的形态。”[2]333庸俗的马克思主义的本质是与资本主义的基本立场一致的。这主要表现在他反对暴力革命,因为在他们看来,暴力革命是经济力量的终结,而不是一种特殊的“经济力量”。在马克思主义看来,暴力革命并非是有利于经济力量之外的东西,相反,暴力革命也是一种特殊的经济力量。因为,无产阶级的暴力革命在根本上是一种建立新的生产制度和经济制度的主体力量。正是因为庸俗的马克思主义不懂得这一暴力革命的经济力量的实质,才导致了他们单纯把固定的资产阶级经济科学的这一只是特殊社会形态中的规律看作是社会普遍发展的一般规律。对此卢卡奇批判到:“庸俗马克思主义在理论上却专注于这一点:它否认暴力作为‘经济力量’的重要性。在理论上低估暴力在历史上的重要性,从过去的历史中消除暴力的作用,是庸俗马克思主义的机会主义策略的理论准备。把资本主义社会的特殊发展规律提升为一般规律,是庸俗马克思主义力求使资本主义社会的存在在实际上永久化的理论基础。”“庸俗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合乎逻辑的、一直向前的继续发展,要求社会主义在没有‘超经济的’暴力的情况下通过经济发展的内在规律来实现,这同资本主义永久存在下去的论点客观上是同义的。”[2]339可见,卢卡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庸俗马克思主义的资本主义本性,即企图维护资本主义制度的永恒统治的实质。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

[2]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M].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331.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

[4]康德.纯粹理性批判[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7.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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