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的困惑

2014-04-17 03:59王木春
教育观察 2014年36期
关键词:小范侄女表弟

王木春

(漳州市东山一中,福建漳州,363400)

侄女去年刚上大学。今年暑假回家,她特地来告诉我让她感到困惑的两件事。我是她的伯父,又是她的高中语文老师,她或许觉得我能解开她的疙瘩。

前几天,她和几个高中同学聚会。闲聊中,大家谈到了一年来的大学生活体会。去澳门念本科的小N说,她有办法在考试中拿到好成绩,那就是多和老师联络感情,特别是不容易过的学科,要努力跟该科老师多接触,比如下学期她觉得某科目很棘手,就利用上下课时间,有意识拿些小难题问老师,慢慢地转而和老师谈点生活琐事。一次,她告诉老师自己颈椎不舒服,这个女老师便建议她去学校旁边的会所针灸。小N去了,后来,遇到这个女老师,小N向她表示感谢,一再强调针灸效果奇好,现在她的颈椎毛病基本消失了。女老师颇有成就感,于是就和小N大谈针灸技术,以及其他保健知识、美容方法等,两人聊得十分投缘。“这个科目我根本没花时间,你们猜,期末考我得到什么等级?”小N问旁边几位同学。大家不敢猜。小N说出的答案让众人大吃一惊,也大开眼界——“A级!”

侄女说的小N,在中学里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生,活跃开朗,落落大方,见了每个老师都会笑脸相迎,字正腔圆地喊:“老师好!”学校的各项文体活动一律少不了她,她的表现也不负众望。

高三那年,我成了她的语文老师。她的成绩一直处于中等偏上,在我看来,凭她的智力水平,该考得更好才是。她也并非偷懒,经常在课后提问题,但问题往往缺乏针对性,浮于表面。我认为她学习上也是浮于表面,还多次提醒她要多动脑筋。她总是浅浅一笑:“好的,谢谢老师!”但下一次提问依然如故。这也难怪,她家境非常好,父母都在国企工作,又兼经商,优裕的物质条件是难以激发人的斗志的。这类学生,这些年我见多了。有一次家长座谈会,他父亲坦言,他对孩子的学习不苛求,只要她尽力就行,关键是学会做人,如果高考考不好,高中毕业后就送她到国外去上大学。如此善解人意、通情达理的父母,很是难得。

然而此时,听了侄女的话,我脑中立即涌起一些荒唐的想法:高三时小N在课间问的那些浮泛的问题,莫非都仅仅是在和我套近乎?甚至,有一回她还拿来一本我写的书,甜甜地对我说:“老师,我从网上买了您的书……”我心里一阵感动,接着正告她:“我的书都是教育随笔,对你的学习用处不大,而且现在你是高三复习阶段,还看这种书干吗?等毕业了再看。”“知道了,谢谢老师!”她仍是笑了笑。我现在突然感觉她当时的笑很可疑,似乎藏着什么……

我让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别戴着有色眼镜看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如此世故圆滑?再说,她何必讨好我?”

我掐断胡思乱想,问侄女:“你们几个同学怎么看小N的这种做法?”

“我们后来都挺感慨的,没想到,一年不见,小N好像变了个人。但我又想,其实她没变,她原本就这样,只是高中时大家都忙于读书,没察觉而已。难怪从小学到高中,许多老师都那么喜欢她。”侄女说。

我说:“小N善于与别人沟通,这也是一种能力,值得你们学习。不过,通过讨好老师获得高分,这种投机对自己的学业并无用处。上大学,目的在于多学真本事。要不,上大学干吗?不能就为了一张文凭吧。特别像你,将来有志于搞点学术,更不能走捷径。像小N这样做,过分了些,虽然一时可以得利,最终吃亏的还是她本人。”

“伯伯说得有道理,可是,她将来不一定从事学术工作啊,如果做其他行业,像公关、公务员啊,那不是没关系了?”侄女反问。我一时无语。

见我不说话,侄女接着谈起昨天和她表弟一起吃饭的情景。表弟今年要读大学,那天侄女请表弟和表弟的一位同学小范吃饭,以表祝贺。小范问“过来人”的侄女一个问题:“大学里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侄女说:“读书和处理好同学关系。”小范说,他爸妈告诉他,是安全和锻炼好身体。表弟啃着牛排,不屑地说:“都不是,都不是,最关键的是跟老师搞好关系。”“为什么?”“把老师搞定了,以后什么事都好办啊!就这么简单。”表弟斩钉截铁道,在他看来,同学小范的问题太幼稚了。

“我没想到还没上大学的表弟竟然也有这种论调,太不可思议了。”侄女对我感叹。

侄女的表弟我认识,是个不肯用功的孩子,高中三年,悠悠荡荡地度过。

我问侄女,当时她是怎么回答表弟的。

“我还能说什么?也许这跟他父母的影响有关吧,我姨妈姨父是小职员和小公务员,平时的言行就带有这种思想……反正我觉得表弟这种想法很令人担心,因为在我的学校,是不存在靠跟老师套近乎而取得好成绩的现象的。再说,我也没这本事去搞定老师……不过,表弟他所读的是职业学校,或许有这类老师,可以混过关……”侄女断断续续地说。看来,侄女对这个问题,心里也没谱。

我突然想起钱理群先生那段著名的讲话——

我曾经从北大这样的重点大学的教育,反观为北大输送人才的重点中学教育,有一个让我出一身冷汗的发现:我们正在培养“绝对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谓“绝对”,是指一己的利益成为他们一切言行的唯一驱动力,为他人、社会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投资”;所谓“精致”,是指他们有很高的智商、教养,所做的一切在表面上都合理、合法,无可挑剔;同时,他们又惊人的“世故老成”,经常作出“忠诚”的姿态,很懂得配合、表演,最善于利用体制的力量,最大限度地获取自己的利益,成为既得利益集团的成员,因此,他们要成为接班人,也是顺理成章的。

钱先生的话,令我深有感触。四五年前,我有个学生到大学后,对一种现象感到很不适应:要当班干部,居然得走后门,而且不是一般的后门。三年后他当上了学校学生会的负责人,于是新学年开始,便有新生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巴结他。到这个时候,他就习以为常了。不过,他比较正直,直接告诉这些新生:“你把东西拿回去,谁进学生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我不由得怀念起上世纪80年代末的大学校园。当时也有少数同学考试不过关,但据我所知,老师网开一面的机会极少。有一回,一位舍友英语考试没通过,他便提了一袋水果千辛万苦摸到英语老师的住所,却被拒之门外,回来后懊恼地向大家大吐苦水。自然,也有个别老师会手下留情,但那是老师同情学生。那时的学生与老师交往,是抱着敬仰之心,非常纯粹和真诚的,不存在什么讨好的目的。我当了两年现代文学科代表,每次老师来上课(老师上了年纪,又是晚上授课),我都帮老师提热水壶,课后,送老师出校门。在我记忆中,老师从没有给我的成绩加分。大四时,我报考现代文学的研究生,部分题目就是我的老师命题,别人怂恿我去老师家坐坐,似乎心存套点考试信息的意思。可是一晚上下来,老师没有透露一丝半点口风。多年来,每忆起当年的师长,崇敬之情溢于心间。

我把读大学的情形说给侄女听,她很羡慕我。我相信,在名校就读的她,一定能遇到许多好的老师,就像我当年那样。

然而,侄女毕竟太天真,我不能不有所忧虑。临别时,我提醒她:“虽然我们不走捷径,不过,你也别过于孤高,有机会还是得跟老师们多交流,至少这也是一种学习,既跟老师学知识,也学如何与他人打交道。”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知道,她心底的困惑是否会少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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