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颢 万将军
低收入群体的复合型贫困研究
——基于社会分层背景下的社会资本理论视角
钟 颢 万将军
中国正处于社会加速变迁与分化的特殊转型时期,经济、人口、教育、住房等都发生了一系列结构性因素的变化。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从社会机制的视角,以社会资本和社会分层理论作为支撑,探讨一个由此衍生的低收入群体的复合型贫困问题,剖析其生活现状及其产生的原因,并提出相应的解决措施和对策思路。
低收入群体;社会资本;社会分层;复合型贫困
近几十年来,随着改革开放和城镇化进程的不断推行和深入,中国的经济体制、教育体制、住房体制以及人口结构等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这一转型过程中,不同的群体在不同程度上获取利益或利益受损,社会分层现象日益明显且呈现愈演愈烈的趋势。尤其是近十年来,一个以“80”后为主体的低收入群体开始逐步引起社会的关注。这一群体由于其身份、角色和所处阶层的特殊性以及形成原因的复杂性而一度受到主流社会的排斥和挤压,缺乏来自政府、社会和家庭的理解和扶持,逐渐形成了一个具有复合型贫困特征的低收入群体。
(一)低收入群体的界定
本文所界定的“低收入群体”指的是以“80”后为主体,出生于农村或县城乡镇、缺乏良好的家庭背景、接受过大学高等教育,但收入相对较低、不能满足其物质和精神等多重需求的复合型贫困群体。从绝对数来看,这一群体的工资收入或许并不是很低,但相较于当前的物价水平、住房费用及日常开销来看,却成为了实际贫困人口。
(二)复合型贫困
有关贫困涵义的界定,学界已经做了很多相关的研究和解释。王朝明等认为,贫困是一个历史的、动态的和多元的概念,是在物质资料方面处于匮乏或遭受剥夺的一种状况,其典型特征是不能满足基本生活所需,早期贫困研究更注重物质资源匮乏,后期则更强调发展能力的缺失(王朝明,2005)。阿玛蒂亚森认为,贫困不只是收入低下,其真正含义是贫困人口的能力贫困。世界银行在《2000/2001世界发展报告》中认为,“贫困不仅仅指收入地位和人力发展不足,它还包括人对外部冲击的脆弱性,包括缺少发言权、权力和被社会排斥在外。”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则认为,贫困被定义为缺乏人类发展最基本的机会和选择,包括“健康长寿的生活被剥夺、知识的匮乏、体面生活的丧失以及缺少参与等(UNDP,2001)。
根据贫困的相关定义,本文的“复合型贫困”指的是由于社会资本的匮乏引发物质收入不足、难以满足其稳定的基本日常开销和住房需求,缺乏话语权、发展机会及应有的理解和扶持,被排斥到社会的最边缘。
(三)理论基础和来源
贫困的概念和定义视角不仅涉及对贫困状况判断与人口生存处境的认识及分析,也关系到以何种策略应对贫困——这是扶贫策略选择的认识论基础。本文对低收入群体的复合型贫困研究是以社会资本理论和社会分层理论作为两大理论来源,持“社会责任”的理论立场,重视贫困发生的社会机制,强调贫困根源于不平等的社会结构。
(一)低收入群体复合型贫困的现状
当前,低收入群体面临着物质与精神上的多重困境。生活上,他们的工资收入大多呈现不稳定或者持续较低的状态,基本的住房开销和日常生活消费都变得异常艰难;工作上,他们缺乏话语权与发展机会,拥有的高学历和专业优势并没有体现在收入上、晋升空间也变得微乎其微。本文参照中国社科院发布的《中国人才发展报告(2010)》中的调查,被访的“80”后占到总数的95.3%,他们大多从事技术类和服务类工作,以保险推销、教育培训、电子器械销售、广告营销等行业为主,收入较低且极其不稳定;劳动权益方面,自新的《劳动合同法》实施以来,仍有3成左右受访人员未与用人单位签订正式的劳动协议,61.5%的人得不到加班工资;精神上,他们更是得不到来自各方面的理解和支持,甚至出现人际关系敏感、焦虑、偏执等严重的心理问题,陷入“群体身份认同”的恶性循环和被社会边缘化的恐慌。这种情绪叠加,形成积聚效应,会给这一群体带来风险,也给社会的安全与稳定带来隐患。
住房和就业问题是当前最受关注的民生焦点,也是与低收入群体最为切身相关的两大问题。从住房来看,低收入群体的聚居类型多样。在家庭及自身无力对抗高房价的情况下,常出现多人拼房合租的形式,且居住条件较差。更有甚者会群居在城中村或城乡结合部的偏远地区,人口混杂、生活环境较为恶劣。从就业来看,“边缘中产”是社会学领域常提到的一个概念,实际上是按照收入、职业、教育和生活水平四个标准来划分的。上述低收入群体的教育和职业能达到,收入和生活水平并没有达到,但他们却期望达到,即存在典型的“边缘中产”特征。
总而言之,低收入群体的规模在扩大,学历层次在提高,聚居类型在变多,经济状况虽有改善但仍不理想,权益保障在增强但仍需提高。与此同时,低收入群体的覆盖范围开始扩大,与所谓的“白领”的重合度越来越高,甚至不断地向海归、高学历人才等群体蔓延;另一方面这部分群体的年龄有向上延伸的趋势,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该群体摆脱困境需要更多的时间,蜕变成精英的道路变得愈发艰难。
(二)低收入群体复合型贫困产生的原因
1. 先赋性血缘资本缺乏、家庭支撑不足
先赋性血缘资本指与生俱来的、不由个人思想意志左右的、带有血缘关系的社会资本,主要包括父母及家庭为其带来的经济、人脉等各种有利资源。近几十年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也是一个重要而特殊的社会转型时期,在这期间,家庭资本的代际传递作用表现的更为明显。上述群体由于缺乏良好的家庭背景和资源支撑,从而在与他人的竞争中形成了“比较劣势”,尤其是就业和住房问题,在父母或家庭无力提供人脉资源或物质资助的情况下,自身的发展将会变得更为艰难,这已是中国社会转型期一个不争的事实。
家庭背景与就业资源获取之间存在很大的相关性,群体身上的就业分化体现了阶层再生产的机制。家庭背景影响职业获得,拥有广泛人脉和资源的家庭能为子女求得一份好工作开辟一条捷径,而缺乏这种资本的底层青年获得的只能是较低的就业工作倾向、往往辛苦打拼很多年也只能望其项背。
与此同时,家庭背景和资源对子女而言更是一种叠加的优势资本,使其呈现出“赢家通吃”的状态。近几年来,各大城市的房价突飞猛进的增长,政府虽一直大力调控,但房价却一直居高不下,这无疑成为了阻碍青年在城市买房扎根、成家立业的最大绊脚石。分析工资水平、物价水平和房价水平三个指标可以发现,物质收入的增长远远跟不上房价上涨的步伐,青年人在较短时间内凭一己之力来购房已变得不再现实。因此,在这样阶段性的问题面前,家庭资本、尤其是经济资本就发挥着不可低估的作用。经济条件充裕的家庭可以为子女承担购房的经济负担,而贫困家庭的子女对此只能望洋兴叹。
2. 教育培养体制不合理、社会阶层固化
布迪厄认为,教育系统应被视为权力的生成机制得以考察,高等教育作为精英生成的权力场域得以曝露。中国的高等教育制度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它不仅是一种教育制度,也是一种社会分层制度。在这种情形下,接受过高等教育成为了较底层群体向上流动的重要渠道。上述低收入群体接受过大学以上高等教育,但他们的收入水平、社会地位等并没有因其学历和所受教育而有所体现,这无疑暴露了当前教育培养体制的落后以及衍生的社会流动和阶层结构的固化。
教育改革以来,教育政策的制定不再以就业为导向,大学里的专业设置与市场需求存在严重的脱节,尤其是缺乏家庭资源的这部分学生,在教育为导向的就业环境里凸显的更为弱势;其次,1999年大学开始实行扩招,2003年迎来第一个高峰年,全国高校毕业生达到188万,此后每年毕业人数都在快速增长,到2013年已达到699万人,比2012年增加19万,刷新纪录。高等教育的精英化开始转为大众化,大量社会资本缺乏的学生无法在就业市场进行消化,遭遇了史上最残酷的都市生存竞争;此外,教育产业化使得政府不再承担高等教育的全部成本,底层青年的求学之路除了要承受昂贵学费带来的巨大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还要面临毕业后残酷而激烈的就业竞争。由此可见,高等教育作为底层青年改变命运的通道在变窄,而作为加剧社会阶层分化助推器的作用在变强。教育作为维护社会公平、调节社会各阶层流动的功能不仅没有灵验,反而催生了马太效应。
3. 城乡二元结构分割、城市化进程加速
长期以来,我国一直面临着城乡二元结构分割的特殊局面,城市和农村是两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随着近几十年来以户籍制度改革为首的城乡二元体制改革,城市化进程不断推进和深入,大量的农村人口开始涌入城市,尤其是那些以80后为主体且接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人,在感受到城市和农村在资源条件、就业机会、生活水平、文化底蕴以及社会保障等方面的巨大差别以后,更是毅然决然的涌入中心城市,期望在此立足。由此可见,城市化发展过程中,大都市所凝聚出来的超强吸引力对这部分群体而言,在高房价时代不降反升。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讲,城市在资源、信息、机会等方面的优势和诱惑对这部分群体形成了强大的拉力作用,而农村或小城镇的偏远、闭塞和落后则对该群体构成了一股强大的推力,他们不可能也不愿意再回到农村。所以,针对该群体在城市生存的困境及所面临的复合型贫困而言,城市化浪潮、推拉力作用客观上也是一种诱因和大环境所趋。
4. 社会支持薄弱、缺乏理解与扶持
当前,困扰低收入群体的不仅仅是由于社会阶层固化、社会资本缺乏所引发的物质收入不足和追逐自身利益的无力,更是一种浓重的失落、无奈、焦虑、恐慌和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导致这种物质与精神多重贫困的原因还有整个社会支持网络的缺失和来自社会、家庭各方面的不理解。一方面,该群体在就业、住房等方面均面临困境,但一直以来缺乏相应的政策支持和社会关爱,他们在陷入物质穷困的同时还遭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另一方面,这部分成为“实际贫困人口”的群体在社会发展、经济建设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但自身的窘境却极少受到关注,家庭的不理解、社会不公正不客观的报道一定程度上把他们塑造为了“无力养活自己和报答父母”的人生失败者,久而久之,该群体的社会不公平感愈发强烈,甚至会产生强烈的群体身份认同,阶层之间的流动渐渐减少,逐步被社会边缘化。
(一)改革就业体制、完善就业政策
先赋性的血缘资本所带来的就业支持是每个人都无法决定和改变的,但从“社会责任”的理论立场出发,政府和高校有义务承担起关注和扶持低收入群体的工作,改革当前的就业体制、完善就业政策便是当务之急。
从政府的角度出发,首先要通过财政补贴、税收减免等措施,鼓励更多的企业以相对更高的工资水平来雇佣青年人,为其扎根城市、保障基本的日常生活创造条件;第二,要建立相应的就业资助体系,优化政策环境、降低自主创业的门槛,帮助和鼓励这部分群体实行自主创业,既可以为自身发展提供平台,也可以为其他青年人创造就业的契机;第三,要对二三线城市和农村地区加大扶持力度、实行有针对性的投资方案,通过刺激地区经济发展、缩小城乡差距,给这部分群体“往下走”创造一个更有希望也更加公平的就业环境;第四,要以法律的形式建立相应的社会监督机制,防止社会资本在一小部分人或团体中过分集中、避免社会资本分布的严重不均衡和权力对社会资本的过渡渗透。
从高校的角度出发,首先要加强高校自身的社会资本积累。高校作为这部分群体改善自身命运的重要人生驿站,应不断加强与用人单位的联系,拓宽社会关系网络、争取为学生提供和分享更多的社会资源。其次,应扩展高校就业指导工作的内容,将对社会资本的认识与利用引入就业指导工作,使学生认识到社会资本与人力资本一样,都是同等重要的生存法宝,引导其建立在道德、制度、规范基础之上的社会关系网络,充分利用好社会资本。
(二)积极调控房价、改革住房制度
当前,该群体中除部分已买房,大部分仍处于合租甚至群居的状态,饱受这种居住模式带来的各种困扰。
基于此,作为构建社会保障制度的政府而言,其作用至关重要。首先,对于仍租房居住、且是单身、暂无购房意愿和能力的群体来说,政府要完善当前的廉租房制度,将这部分群体纳入到公租房的适用范围之内,给予必要的政策支持和资金减免,从而缓解他们的租住压力;其次,对于已婚、且有购房意愿但无购房能力的这部分群体而言,政府则要改革保障房制度建设,为该群体申请保障房降低门槛、适度增加保障房建设的总量,使这部分困难群体能顺利进入保障房系统;最后,政府要持续对房价进行跟进和调控,推出适合于该群体的贷款政策,从而一定程度上满足部分青年购买商品房的需求,减轻其因基本住房带来的生存压力。
从用人单位的角度出发,应秉承“以人为本”的原则,为该群体中的单身青年尽可能地提供员工宿舍,无员工宿舍的企业单位也要适度的为员工提供一定量的住房补贴。这样的福利制度既可以大大提高员工的凝聚力和积极性,也能一定程度上减轻该群体的经济负担。
(三)完善教育培养体制、打破社会阶层固化
当前亟需关注和解决的是,一个逐步进入结构定型化的社会中,如何提供有效的社会流动机制以确保正常的社会流动得以进行。基于此,首先要加大高等教育改革的力度,以市场和社会需求为导向,建立与之适应的学科、专业结构和大学生培养模式,尤其需增加应用性、操作性和技能性强的课程,培养有技术能力和专业之长的大学生,从而为其今后的工作和职业发展打下坚实有力的基础,也为其向上层社会流动创造有利的条件;第二,要适度控制高校扩招的规模,根据实际情况实行扩招与减招并举的措施,建立招生规模、招生专业与招生人数的市场调节机制,将通识教育和精英教育有机结合起来,为这部分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困难群体改变自身命运创造真正的机会和条件;第三,借助社会、企业和校友的力量,积极创立相应的奖助学金机制,缓解这部分优秀群体的学业负担和经济压力,为其顺利走向工作岗位、实现向上层社会的流动保驾护航。
低收入群体实际上是所谓的贫民或平民的后代,而高等教育本应是一种资源分配的制度,是该群体向上流动的重要渠道和机会。如若此通道一再受堵,那么社会阶层固化的局面将无法短期被打破。高等教育制度应该对不公平的政治-经济-社会格局进行制衡和纠正,而不是顺从和复制。大学也应保持社会的理性,抵制权力与资本的渗透,公平的从社会各阶层中选拔和培养精英,而不再成为掠夺性再分配的工具。
(四)加大社会和家庭的理解、关怀和扶持
党中央不断强调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建设并举,对低收入群体也同样如此。该群体在面临物质穷困的同时也遭受着精神上的痛苦与压力。因此,除了要采取措施提高他们的收入水平、改善他们的住房条件以外,更为重要的是要关注这一群体的心理健康和精神需要。首先,全社会要正确看待这一特殊群体,不要给不同的人群贴上所谓“富二代”或“穷二代”的标签,避免社会阶层的分化乃至固化,使得该群体陷入强烈的自我身份认同,由此背上自卑、自闭的沉重枷锁。其次,由于该群体的父母大多处于社会的中低阶层,知识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与社会的发展严重脱节,极易陷入“辛苦育儿几十年却难以报答父母”的啃老抱怨中。基于此,父母要正确认识到社会发展阶段的现实情况,客观公正地看待子女自身受资源、资本缺乏引发的发展能力的不足,从而给予他们更多的理解和支持,成为这部分青年在外辛苦打拼的坚实后盾和精神家园。
中国社会加速变迁与分化,在低收入群体的背后,体现了城市化、人口结构转变、产业结构转型以及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等一系列结构性因素变化,这是整个社会转型期间的阵痛。本文在探讨低收入群体时,主要是从社会责任的立场出发,重视贫困发生的社会机制,强调社会资本的匮乏和社会阶层的固化是导致该群体复合型贫困的主要原因。与此同时,本文并没有强调低收入群体的现状完全是社会机制作用的结果,而忽略其自身所能发挥的主观能动性。可以预计的是,在没有彻底转变发展方式和社会治理模式之前,低收入群体的复合型贫困将会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社会现象。笔者相信,只有国家、社会和个人各自在其领域进行改革和突破,才能早日迎来曙光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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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颢(1989-),女,四川自贡人,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2012级人口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扶贫开发、人口资源环境经济学。万将军(1990-),男,四川乐山人,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2012级人口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人口资源环境经济学、山区聚落经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