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安瑾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5)
解析好散文的精神特质
齐安瑾
(陕西省社会科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5)
散文是一种最为开放的文体,它注重个体生命体验的直接表达,以短小精悍的方式传递出一种能感动人心的大情怀。好散文的精神特质有两点,其一,散文创作者最终要形成自己的、能够显著地区别于他人的创作风格,如史铁生与人生、命运抗争,李泽厚对历史进行隐性批判的写作风格;其二,要有突破性的视角关注社会,如周国平对“自我”的表达、贾平凹对城乡差别以及社会伦理角色冲突的关注。两种精神特质也是两种创作方法,散文创作者只有结合自身生命体验将二者灵活运用并一以贯之,才能写出精品散文,写出好散文。
散文;个体性写作风格;突破性观察视角
上世纪90年代初,围绕散文的定位、特质及艺术手段,散文界展开了一场“大散文”与“艺术散文”的论争。1992年9月,《美文》杂志创刊,即大力倡导“大散文”,主编贾平凹提出,大散文指的不是散文创作的高度,而是它的宽度和厚度,具体而言,一方面强调散文的真情,有生活实感、历史感、美感,另一方面则是强调散文创作在题材层面的扩大,不能把散文限制到那些咏物抒情式的规范中。刘锡庆则认为,散文应该走“艺术散文”的道路,即创作主体应该以第一人称独白式的写法、用真实自由的富有个性的笔墨来抒发情感、表现生命体验,其艺术特质就是自我的、向内的、表现的。[1]总体而言,“大散文”观念虽然有些宽泛而不易准确把握,但它让散文“活”了,而且此观念更切近20世纪90年代以来散文创作的多元化趋向;而“艺术散文”观念虽然严格准确地划定了散文的地界,却在理论上略显狭窄,更容易让散文创作走进“死”胡同。
当然,论争的存在对于散文来说是件好事,文体的特殊性决定了它没有小说、报告文学等的影响力大。《中华散文百家》丛书中虽然收入胡适、鲁迅、徐志摩、朱自清、梁志春、王国维、萧红、庐隐、孙中山、苏曼殊、冰心、林徽因等人的散文,但名篇名作还属朱自清《背影》、《荷塘月色》,老舍《济南的冬天》,郁达夫《故都的秋》,史铁生《我与地坛》等。追求精品、追求好散文就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怎样的散文是好散文?好散文有哪些精神特质?本文尝试通过分析20世纪80、90年代以来的一些优秀的散文作品来得到答案。
散文是一种最无规定、最为开放的文体,对散文最为基本的一个理解即散文是个体生命体验的直接表达,以短小精悍的方式传递出一种能感动人心的大情怀。这种情怀在表达程度上的深与浅、表达方式上的妙与拙就形成了个体性的写作风格。现如今的散文创作现状是,写作风格虽然是个体性的,但却是类型化的个体而非独一无二的个体,散文都是千篇一律地谈着毫无新意的回忆、经历、谈感受。
郁达夫在《中国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说,“五四”以来,现代散文的最大特征就是每个作家的每一篇散文里都有作家自己的个性,鲁迅的杂文和散文集《野草》、《朝花夕拾》的震撼,冰心《往事》、《寄小读者》的清润,朱自清《荷塘月色》、《背影》的淡雅,还有林语堂、刘半农、俞平伯、梁遇春等一大批作家的散文创作无不体现了独一无二的个性特征。[2]而这种独一无二的、各具新意的个性写作风格仍然是当下散文创作中最为缺乏的。分析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优秀散文作品,有两种风格至今感染者读者,其一它能写出与人生、命运的抗争;其二它能写出人与历史、社会的疏离感。两种风格是独一无二的,前者体现在通过这种方式能将绝望、无助、苦难、悲痛转化为一种积极乐观、充满感恩、富有希望以及在自己的世界里奋斗拼搏、追求梦想的精神力量;后者体现在通过这种方式能以冷静客观的笔触将历史的荒谬、人性的复杂展现得淋漓尽致,发人深省。好散文就应该有这样的精神特质,它能让人感受到一个真实的生命存在以及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它让人将作者、作品清晰地区别于他者。
1.与人生、命运的抗争
史铁生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他的所有作品都没有散文名篇《我与地坛》所带给人的深刻印象。全篇朴实平淡,将自己双腿残废后的几年时光娓娓道来,不仅把作者内心的苦闷、焦躁、迷惘直至平静地看穿生死、看透命运描写得细致入微,而且将他母亲的那种不知所措、恍惚、担心、苦痛描写得异常震撼人心,让人读来似乎同样在经受着这种苦难,并为这种苦难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他是这样写自己与母亲:“我那时脾气坏到极点,经常是发了疯一样地离开家,从那园子里回来又中了魔似的什么话都不说。母亲知道有些事不宜问,便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因为她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3]4两句读来让人为作者母亲觉得心酸,却又不得不赞同她“犹犹豫豫地想问而终于不敢问”的选择,面对这样一个刚刚二十岁就双腿截瘫了的儿子,作为母亲又能怎样。“她料想我不会愿意她跟我一同去,所以她从未这样要求过,她知道得给我一点儿独处的时间,得有这样一段过程。她只是不知道这过程得要多久和这过程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每次我要动身时,她便无言地帮我准备,帮助我上了轮椅车,看着我摇车拐出小院”,[3]4母亲只能猜他的心理,只能为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我曾经见过这样一对父母,他们唯一的儿子在读博期间正准备出国留学的时候得了脑瘤。手术过后,他们的儿子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恢复了语言及生活自理能力。他们不知所措,真的一夜白头,悄悄哭过之后却继续扶着儿子上下楼梯锻炼身体,至今三年半时刻守护不离,他们唯一的愿望就是他能活下去。正如史铁生描写的母亲:“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3]5“她想,只要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呢也行”,[3]5句句锥心。这就是韩少功所言,即使全国没有别的好作品,单凭一篇《我与地坛》,1991年也是个丰收年了,而它确实就值这么高的评价。
李银河在随笔集《我的生命哲学》中说:“我常常想,一个人的生命除了与周边几个熟识的人有关之外,其实几乎与所有的人无关。别人既不爱你,也不恨你,只是与你完全无关而已。他们看你就像看一根草、一块石头、一只小鸟、一只骆驼或一道风景;你看他们也如是。因此,生命只是你自己的生命,生活只是你自己的生活。”[4]58这是她在经历了丈夫王小波及其父母的去世,哥哥姐姐和自己的衰老之后的人生感悟,透澈得有些冷酷,有些冰凉,但确如王小波所言,“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逝去。”[4]58该随笔集18万字,2013年8月第1版,同年11月第5次印刷,三个月之间印刷五次,可见其受欢迎程度。李银河的读者群体除了关注她的社会学著作之外,很多人还是关注于她和王小波的精神、思想交流及其17年间婚姻的点点滴滴。这是李银河独一无二的生命体验,因为王小波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们1980至1997年的婚姻是独一无二的,因为他们之间真挚的爱情、独特的婚姻理念是独一无二的。这种种“独一无二”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吸引着无数读者。
2.与历史相疏离
任何一种文学形式都不能远离生活,本文在此强调的“疏离”并不是冷漠,恰恰相反,它也是一种富有热情的、真诚的关照,只是这种关照具有一种独立性,没有评判,没有喜怒,看似无关痛痒,却能传达出一种反思、怜悯和无言的抗争。“紧密联系现实”是报告文学的第一生命,但于散文而言,适当的疏离、距离才能使散文成为散文而非纪实,因为“散文是非常个人化的文体,完全靠情感本色感染人”,[5]而且即使是散文与现实的关系,那也是富有感情的。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一大批悼念散文涌现出来,散文的题材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扩展,数量之大也让人惊异。丁宁的《幽燕诗魂》,孙犁的《远的怀念》,巴金的《怀念萧姗》,陶斯亮的《一封终于发出的信》等等,都是悼念散文中的精品。陕西籍作家贺抒玉,早年从事小说创作,20世纪80、90年代以来创作了大量散文,其散文所撷取的基本都是她的亲身经历,多叙写她的人生际遇,米脂、作协、柳青、路遥都是她的关注点。如她在《短暂辉煌的一生》、《魂系黄土地》、《珍惜生命——从路遥、邹志安早逝引发的话题》等文章中,回忆了路遥的生活点滴,在《苦涩的回忆——柳青夫妇‘文革’中的遭遇》一文则细致回忆了文革中柳青马葳夫妇的生命遭遇。这样的内容非她不能写,因为他们共同经历了那个充满苦难的年代,还曾经在相互扶持、鼓励中往前走。全文没有评判,却于细微事、琐碎言语中让人感受到作者的坚忍,马葳的恍惚不可终日,读来让人揪心。我们听惯了太多“抢救历史”,对于特定时期、特定事件以及特定时期人们生活与命运的展现,散文或许是最好的方式。散文也能承担起这样一份责任,这种历史的厚重感也是散文的生命源泉之一。作者远观历史,与历史事件本身保持一定的距离,笔触平淡自然,却恰恰传达出作者对历史、对普通人的关照。
李泽厚是一名学者、思想家,也写了很多散文,只是他的散文也与他的学术研究一样,具有思想性、批判性。其《杂著集》中,收了《走我自己的路》、《海南两记》、《地坛》、《忆长沙》等小文,无论哪个题材,他都能引申至哲学、文学理念。他对历史的疏离感体现在他对文革的轻描淡写,如《地坛》一文在第二段开头说地坛是个不著名也不惹眼的公园,“但对我来说,它却是一块圣地。记得‘文化大革命’那年月,上午开完乌烟瘴气的各种批斗会、‘学习’会、小组会,下午我总要一个人到这里来散步、透气,也想一些自己愿意想的问题。”[6]50不到一百字,却是调侃中见犀利,平静中透着讽刺,再现“文革”这段历史的荒谬。这是一种隐性的批判,学者散文自然而然就有这样的烙印。陕西作家朱鸿的《夹缝中的历史》也是学者散文的典型代表。该书在2006年荣登上海图书畅销书排行榜,至今再版三次重印四次,可见其受欢迎程度。这本文集是作者最为重视也最为用心的一本文集,也是他“主张作家思想家化”的一个实践。[7]在该书的后记中,作者写道:“我的思路是,迂回到现代的背后去,以深刻地进入现实。”[8]这种“迂回”无疑就是一种距离感,与历史、时代保持一定的疏离,如此反而会更好地反思历史、关照现实,从而构筑“历史的真实”。当然,学者散文以思想性、批判性为特征,却也因此受到诟病,因为思想性、反思性大于艺术性之后,散文的思想内涵增多,美感却不一定能同时增多,所以学者散文要把握思想性与艺术性之间的度,在客观地审视历史、人性的同时也要符合散文优美抒情的行文规范。
散文在内容上要让不同层次的、任何一个时代的读者都能产生精神的共鸣,要让读者在作品中读到自己及亲人朋友的经历体会,读到自己对生活的感受与态度,这样的散文才可能是不朽的。此类散文的特色就是作者能够用超越性的、突破性的视角去关注时代事件及社会生活,并能传达出对普世价值的关注与坚持。什么是普世价值?就是普遍价值,即人类社会总体在维护、完善自身时所追求的理念和希望,它是一切道德、法律、权利、尊严的前提。[9]198-199在这一点上,以周国平为代表的学者散文与以贾平凹为代表的作家散文或许带给人们更多的思考和灵感,他们通过各自所关注的完全不同的精神母题表达着他们对历史、社会的关怀与体认。
1.表达“自我”
周国平至今出版散文集、随笔集及诗集有八九本,其中浙江文艺出版社的《周国平散文精选》2004年第1版,于2006年第3次印刷,每次印刷15000册,可见其散文的受欢迎程度。周国平的散文专注于对“自我”的表达,但这种表达是多层次的,人生、文学、书籍、女人、爱情、婚姻都能成为这一“自我”关注的对象,这一点我们从他的散文题目就能看出来,如《诗人的执著和超脱》、《人与书之间》、《人生寓言》、《闲适:享受生命本身》、《生命本来没有名字》、《爱情敬畏》、《人人都是孤儿》等,都在诉说着超越的、形而上的、“自我”的理念,所以语言才是如此地清澈优美:“我相信,哲学是诗的守护神。只有在哲学的广阔天空里,诗的精灵才能自由地、耐久地飞翔”,如此可知,诗人的执著在于他拥有一种富有哲思的审美态度,诗人的超脱也在于他能自由地徜徉在哲学的天空;[10]5“我终归是我自己。当我自以为跳出了我自己时,仍然是这个我在跳。我无法不成为我的一切行为的主体,我是世界的一切关系的中心。当然,同时我也知道每个人都有他的自我,我不会狂妄到要充当世界和他人的中心”,[10]128这段颇有存在主义意味的告白正是周国平散文的真实母题,他在诉说着人们的本原世界,虽然人们都远离了本原世界去建立新的历史世界,他在诉说着“本我”,他在返乡,返回本真、自我,他的方式是散文、哲学,虽然人类已经不可能跨越空间真正的返回到“故乡”。总体而言,周国平的散文是“出世”的,是超越的,远离了现实的纷扰与困惑,人生、诗、爱情、婚姻都变得异常清晰而美好。有学者提出,“自我”是散文审美的第一要义,这个“自我”包括个人的姿态、精神、气质、心志及情感,[11]因为散文是最需要心灵的独立与自由,如果散文创作者都能自由地抒发自我情怀,那散文的前途命运就是一片光亮。
2.关照城乡之别
“城乡之别”因为在陕西作家如路遥等人的作品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彰显而似乎理所当然地变成了陕西文学的主题,陕西在新时期及改革开放以来的小说、散文、报告文学创作似乎都没有跨出这一主题圈,这与陕西地区长期落后的发展状况紧密相连。当然,乡土散文只是作家创作中的一部分,但这种乡土散文带给人的深刻印象却是不可比拟的,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经历着其中的坎坷变迁,身上至今甚至永远都会有着乡土气息,而且永远试图通过乡土内容来自由地表达价值观、生活及文学理想。
贾平凹先生的散文一方面文学气息浓厚,其《月迹》与张洁《拾麦穗》、宗璞的《废墟上的召唤》等散文成为突破十七年时期散文结构模式,弃雕琢,尚自然,开创新时期散文形式的重要代表。另一方面,其散文地域特色也很突出,如其商州系列散文,描写地域风情,尤其是对农村与城市差别的描写,于这一巧妙的切入点,写得清澈灵透。城乡之别既是实的,又是虚的,是他为了挣脱历史的羁绊而虚拟的一个文学乡土空间。如写于1982年的《静虚村记》,开头文曰:“如今,找热闹的地方容易,寻清净的地方难;找繁华的地方容易,寻拙朴的地方难,尤其在大城市的附近,就更其为难的了。”[12]11“当年眼羡城里楼房,如今想来,大可不必了。那么高的楼,人住进去,入鸟悬窠,上不着天,下不踏地,可怜怜掬得一抔黄土,插几株花草,自以为风光宜人了。殊不知农夫有农夫得天独厚之处。我不是农夫,却也有一庭土院,闲时开垦耕耘,种些白菜青葱。菜收获了,鲜者自吃,败者喂鸡,鸡有来杭、花豹、翻毛、疙瘩,每日里收蛋三个五个。夜里看书,常常有蝴蝶从窗缝钻入,大如小女手掌,五彩斑斓。一家人喜爱不已,又都不愿伤生,捉出去放了。那蛐蛐就在台阶之下,彻夜鸣叫,脚一跺,噤声了,隔一会,声又起。心想若有个儿子,儿子玩蛐蛐就不用跑蛐蛐市掏高价购买了。”[12]13三百字轻描淡写,却是字字精巧,让人深刻体会到农村的“趣”与城市的“趣”截然不同。还有《说话》、《说花钱》、《说生病》、《说奉承》等篇其实都是社会转型期所必然出现的种种问题,作者观察细腻,都将之纳入自己的文学体系之内。
和谷先生的散文随笔语言简朴,幽默风趣,视角独特,自成体系,共有十二辑,如《长安寻梦》、《巴黎望乡》、《还乡札记》、《丝绸路上》、《城南集》等。不难发现作者对20世纪80、90年代的中国感触颇深,因此对城乡之别感受尤为深刻,但是他描写乡土的方式是非常幽默的,总能寻找到一个颇有趣味的切入点,让人在欣然一笑中体会人性的憨厚与温暖以及社会进步过程中必然会被淘汰出局的人、观念所带给人的感伤。在《服饰琐记》一文中作者曾描写了这样一个不雅的故事:一个乡下人进城逛商店,在妇女用品柜台前踟蹰徘徊,最后终于喊售货员买一只“牛掩眼”——实质是文胸,因为乡下人在使唤骡马牛驴一类家畜拉磨时,一定要蒙了牲畜的眼睛防止转晕,因为形状相似而误认为是牲畜的眼罩。只要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对这一“不雅”故事都可以理解。正如作者所言,这个笑话本身对农村人、城市人都无恶意,只是从中可以管窥城乡之别、文化之异。这些感受就是乡土气息在文学中凸显出来的,它让我们更珍视城市,更珍视社会发展。
3.描写角色冲突
人生于社会中就有很多的角色,如父母、儿女、夫妻、朋友等,与周国平“出仕”地追求“本真”、“自我”、“本原”不同,以贾平凹为代表的陕西散文创作恰恰是“入世”地关照自我与社会角色以及社会角色之间的冲突。此类散文朴实动人,情感真挚,让人回想亲情,回望自我,重新思考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但此类散文有传记散文的影子,这种聚焦于亲情、自我的回忆与抒写总是有限的,当然正因为有限性才凸显出其可贵之处。
贾平凹先生有一篇《我不是个好儿子》,写于1993年,通篇言语朴素,读起来却是感人至深,因为它在根本上所展现的是作家自我生命发展与其社会伦理角色的冲突与转换,这是现代社会的通病。作者开头就说:“在我四十岁以后,在我几十年里雄心勃勃所从事的事业、爱情遭受了挫折和失意,我才觉悟了做儿子的不是。”[12]155作者自我的事业虽然在长足发展,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作为伦理角色的义务却没有得到很好的履行。“母亲每一次都高高兴兴来,每一次都生了气回去,回去了,我并未思念过她,甚至一年一年的夜里不曾梦着过她。母亲对我的好是我不觉得了母亲对我的好,当我得意的时候,忘记了母亲的存在,当我有委屈了就想给母亲诉说,当着她的面哭一鼻子。”[12]155这种心理或许每个走出家门的人都会有所体会。“而现在最苦的是我不能亲自伺候母亲!父亲去世了,作为长子,我是应该为这个家操心,使母亲在晚年活得幸福,但现在既不能照料母亲,反倒让母亲还为儿子牵肠挂肚,我这做的是什么儿子呢?把母亲送出医院,看着她上车要回去了,我还是掏出身上仅有的钱给她,我说,钱是不能代替了孝顺的,但我如今只能这样啊!母亲懂得了我的心,她把钱收了,紧紧地握在手里,再一次整整我的衣领,摸摸我的脸,说我的胡子长了,用热毛巾捂捂,好好刮刮,才上了车。眼看着车越走越远,最后看不见了,我回到病房,躺在床上开始打吊针,我的眼泪默默地流下来。”[12]159-160读到此处,默默流泪的读者应该不在少数。此类散文在任何一个时代都可以和读者在心灵上达到默契,因为每个人的一生永远都会经历着不同角色的矛盾与斗争。
阎连科《我与父辈》也是一篇精品,作者以独特的视角,讲述生活在偏僻农村里的父亲、大伯、四叔的坎坷人生,人伦亲情的不平衡与农村生活的是非点滴成为被关照主体,作者所展示的伦理上的悲伤与忏悔让同样身为儿女的读者心生同感,书中所展现的温暖与忏悔成了所有人的温暖与忏悔。当然,笔者所言“角色的冲突”不仅仅是亲情层面,也包括自我的冲突。朱鸿《一次没有表白的爱》在本文看来也是在描写角色冲突,陷入爱情与审视爱情两种自我身份的冲突,感性与理性的冲突、激烈与节制的冲突,就在这样一次奔走千里却没有表白的示爱行动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
在中国文学史上,散文具有着突出的地位。在以有韵无韵为区别的古代,散文与韵文相对;在以诗歌、散文、小说、戏剧四大文学体裁为区别的现代,散文虽不及小说等长足发展,但亦取得了耀眼的成绩。散文在体裁上有较为广泛的适用性,因此不仅有作家专事散文随笔创作,而且有很多不以作家名世的人也留下了许多优秀的散文作品。在当代,散文创作者最终不仅要形成自己的、能够显著地区别于他人的创作风格,还要能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独特视角,如此两种方法相结合,一以贯之,才能写出精品,写出好散文。当然,比创作好散文更重要的一点为,任何一个创作者都要坚定自己的内心体验,不急不躁,不艳羡他人,不逢迎读者,永远怀揣着文学家的热情与敏感追求自由、追求人生的美好,将自己的人生也谱写成一篇优美的散文。这才是散文之邦。王兆胜曾在一篇文章中阐述他自己的散文观,他说散文之“散”关键在于“心散”,即拥有一颗宁静、平淡、温润、从容、潇洒、光明和追求自由的心灵,正如散文自身一样,作为一种边缘、业余文体,它远离中心、不急不躁、坦然淡泊、知足常乐,充满了人生智慧,[11]这是散文的根本,亦是散文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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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李兆平]
AnalyzingontheSpiritualEssenceofExcellentEssays
QI An-jin
(Shaanx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Xi’an 710065,China)
Essay is one of the most uncontrolled literature forms, which lays emphasis on the directive express of life experience and transmits kinds of feeling via the way that was extremely short. There are two aspects of the spiritual essence of excellent essays. Firstly, the writers of essays should create the personal styles which could make the works distinguished from others, such as Shi Tie-sheng and Li Ze-hou; secondly, the writers should observe society from a special visual perspective, such as Zhou Guo-ping and Jia Ping-wa. These two spiritual essences are also two methods of writing. Only by exploiting the spiritual essences with these writing methods, the writers of essays could write more and more great and excellent essays.
writing characteristic of individual; fresh visual observation
2014-03-06
齐安瑾,女,陕西西安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助理研究员,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I2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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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770X(2014)06-004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