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关系格局中的“存在”追问与“意义”书写

2014-04-10 21:21谭江华
关键词:存在言说群体

谭江华

当我们沉浸于时间的绵延及其间人与事的递进转承时,我们浑然不知“历史”为何物。那“历史”得以凸现的契机是什么?历史到底是过去的复现还是当下的幻影?为什么呈现的历史是如此复调多面?为什么我们对过往的追索、探问如此执着,似乎人类文明不止则“历史”追问不休,而我们对求索的结果却又总是如此疑虑、如此难以确信?其实,上述问题的答案皆源于历史本身所嵌入的一系列基本紧张。而“历史”所展现的矛盾形态与纠结面相正是以下这些紧张关系的折射与投映。

一、弥合时间断裂:历史蕴涵于当下与过去的紧张格局

汤因比曾说,“过去是那样,现在怎么会是这样呢?……这个问题深入到历史研究的根源”。而这句话似乎是在告诉我们:“历史”追问与书写其实始终都是在处理当下与过往或者说现在与过去的关系。因为时间本身的不可逆性决定了裹挟其中的人与事必然转瞬即成为“过去”时形态的“历史”,而精神或意识的自由可逆性却要求我们在不断回望中调和当下与过去的变异与断裂,以整体体认自我与群体存在的似乎延续不断的价值和意义,从而应对当下时刻迫近的合法性质问并做出行动抉择。“历史”似乎既已经尸陈过往,又似乎随时可以被当作记忆翻检出来借尸还魂,在当下仍然发生意义。事实上,“历史学家所研究的过去,确实不是死气沉沉的过去,而是在一定程度上仍旧活跃于现实生活中的过去。”“这意味着历史的本质在于以当下的眼光看待过去,根据当前的问题看待过去。”“以至于我们只有如此看待过去,才能理解过去”。其正如同我们不断置身于过去与未来的时间临界点一样,“历史”也深嵌于当下与过去的紧张纠缠之中。时间直线上分割碎裂的“过去”被我们思想上的回溯、穿行所接续、缝合,往昔、现在以至未来即因我们的追思、阐发而构结为一统的意义共同体。因此可以说,历史本身就是我们基于当下面向过去连续不断追寻意义的过程,它既不是纯粹的过去也不是纯粹的现在,而是现在与过去之间永无休止的对话,是紧张中两种视域的碰撞、融合的结果,它的生命在于阐释,它的意义在于排解人类始终存在的意义缺失的驱迫与合法性危机的困扰。总之,历史源于时间裂隙中人类深层次的本源生存焦虑。

二、统括主体分立:历史伸张于群体与个体的紧张态势

宏大的历史叙述总是以全知全能的视野力图清晰重现过去,并合理地解释当下甚至信心满满地展望未来。其间我们所看到的是共同体的博弈进退、起落沉浮,帝王、名士、伟人、枭雄、祸首充斥其间,“历史”线条因他们而有序可循,“历史”逻辑因他们而因果严整,“历史”变迁因他们而路径明晰。历史的演进在这种言说中实现了最大限度的合目的性。似乎历史是群体被某种超越性力量筹谋与盘算的结果,恢宏的舞台、预制的脚本、必然的路向与注定的命运,这都是“作为神话”的历史最常见的面相。似乎是群体在思索、在决策、在行动,并因而承受历史的后果。可实际上,从来不存在抽象的“历史”,历史都是由那些具体的在昔日存在过的人与事构结起来的,“历史”的真正承载者是那些作为社会行动者的个人,是他们在实际经历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权争势斗与国破家亡,是他们在真实体验历史演进与嬗变带来的震撼、焦虑、恐惧、兴奋以至幻灭。对“个人”而言,只有过往岁月中的不同的“日子”及色彩斑斓、五味杂陈的自我回忆,只有相对狭小的生活场景与有限的人际互动网络,没有宏大的视角与全知的智识。介此,我们不得不问,历史到底是群体的还是个体的?笔者以为,历史经历无疑是个体的,但历史个体依托经历而进行的自我评定与价值自认却又依托于蕴含了群体规则与标准的“宾我”,于是,基于共享的意义,某些细节与侧面的层次差等必将部分消弭,个别的经历被挑拣、重组,进而统合进整体的言说,最后,历史必将常常以“集体记忆”的面貌呈现于世。这就如同说话总是个体行为,必然存在音色差异甚至难免有口音,但语言却是群体的。语言的共通性消解了言语的个别性。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宏大叙事的概括与抽象始终无法彻底抹煞个人的差异性感知与经历,故而,历史从来既不完全是群体的也不完全是个体的,而是深深嵌入在个体与群体的紧张互动之中,即没有个体经历就没有历史素材,而没有群体意义整束就只有散乱的、随时间飘散的历史碎片,这一互赖互通的过程循环往复、无止无息。

三、消解“意识”困局:历史凸现于沉浸与反思的紧张场域

基于古今文献,我们或许能举出无数事例来证明历史这个小姑娘曾经被打扮、被修剪、被粉饰甚至被扭曲,呈现“真相”的诉求使我们对历史叙写者的意义与价值渗入充满警惕,唯恐言说者的思想与追忆污染了原原本本的“历史事实”。但历史学大家汤因比却早就提醒我们说:“历史学家常说的‘事实明摆在那里供人使用’的假定无疑是错误的。实际上事实并不是像卵石那样,单纯由于自然力的作用而分离出来,经过冲刷磨损而成型,最终积存在那里,等待着历史学家拾起来利用。……事实就像是经过打磨的燧石或烧制的砖。如果没有人的活动,事实就不会有人看到的样子。”其实,自然伸展的“历史”就如同绵延的时事之流,当我们浸淫于其间并随之前行、推进时,它的本真与实质似乎是自我澄明的,卷入其中的人的意识与反思被全然悬置,而这似乎应是过去实然呈现的本来面目。但事实上,这种无意识、无反思的沉浸随时都会被打破以至中断,因为作为认知者的个体会时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并执着地考量、追问这一存在的意义,且当所谓的“史实”被反思甚至批判围裹时,绵延与浸没暂时停滞,“事实”被赋予的意义在此间隙中随之浮现,而这恰恰就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历史”而非纯然的“过去”产生的契机。因此,可以断言,历史既不可能是悬置意识、价值的自然经历的还原,但也不完全是反思、批判基础上纯粹价值的言说;即既不是始终连续的无意识沉浸,但也不是始终断裂的有意识反观。它实际的存在模式是在上述二者的紧张中来回转换、跳跃。而卡尔所说的“只有当历史学家要事实说话的时候,事实才会说话;由哪些事实说话,按照什么顺序说话或者在什么样的背景下说话,这一切都是由历史学家决定的”便似乎不是在指责历史的虚构而是揭示了上述紧张场域中历史何以凸现的实态。

四、融贯二元存在:历史延展于客观与主观的紧张情境历史的载体无疑是过往既已存在的人及其创造之物(包括基于人与人的互动关系建构而成的制度、规章与风习),但不管它们的具体形态为何,一旦化为过往,便无法自我言说,除非依托于一系列客观可见的符号体系来留存、标示和表征,否则将永远只能被无情的时间流逝所遮蔽。而且,这些符号体系仅仅也只是过去的某种片段的、凝固的、琐碎的象征,他们至多提供了触摸过往的某种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隐约线索,同时还必须通过后来言说者的反思才能将其激活,进而成为历史的素材与集体记忆的成分被编辑、融汇进清晰的演化理路与严整的嬗变模式之中,用以构建出有意义和价值的所谓集体神话般的“历史”。但毫无疑问,后来言说者的反思本身就是主观意义的再赋予,是言说者的阐释与再构,其正如柯林伍德所说:“历史本身只不过是在历史学家的心灵之中重演过去的思想而已”。经由此一主观观念的统合,那些过去流传下来的客观物化的资料虽然表面上与我们隔着物象意义上的时空天堑,但依凭自文明初始以来一代一代社会化过程中的文化传承,其象征意义得以被诠释、被理解并最终熔融进了群体意义之流,且绵延一贯,承转不息。正因为此,我们才可能沿零散旧迹回溯循行,与先人对话,让往昔、当下与未来浑然而成意义整体。因此,可以认为,历史既不纯然是客观呈现的遗物旧件,也不纯然是主观添加的臆断揣测,它恰恰深深嵌入在主观与客观的紧张情境之中,即脱离客观物象历史便无迹可寻,意义的整合亦无所承载;而如果没有主观意义的统制,那些所谓客观的遗迹便只是僵死失语的物象(无论文本、器物抑或影像)。因此,可以说,历史的真实就延展于上述二者的周流互动、相向对话中,它既主观又客观,贯通了过去存在样态的二元分立。

五、结论:紧张关系态势中的整合与融通——历史追问与书写之契机与动因

如果把以上所述紧张关系中的两个侧面视为两极,那么“历史”的叙写必然不断穿行于两极连续谱之间,在不同语境下位于某个不同的点上,这就注定了它不可能只具有单一纯粹的面相,而必然是复调多维、因势流变的。历史源起的契机是我们应对生存焦虑及终极叩问时回眸过往的沉思,生存不止则沉思不息,而“历史”也必将随之历久弥新,在这个意义上历史是人类心路历程的写照;而它生发的路径则是依循过往的物象象征,通过回溯与穿行,在意义再赋予与价值再建构中“复活”过去,廓清迷疑,力图呈现神话般宏大、完满的“集体记忆”,在这个意义上历史是我们构结集体意识的那个实践过程的折射;历史存在的基本形态是今昔、主客、物我、群己之间持续的交互阐释与视域融合,其间充满了间隙与裂缝处智慧的闪现与感悟的震颤,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我们动态化、多样化之当下存在的表征与隐喻的集结;而历史基本的担当则是集体的精神整合与社会秩序的合法性确认。即我们在回首“过去”,言说“历史”中倾听心灵,伸张自我,厘清群体价值,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我们永不停息地穿行于其间以寻找、确认“集体价值”的那个轨迹的投影。总之,我们不断需要从对历史的评价阐发中获取意义框架,寻找当下以至未来社会实践进路的理据图示。人类每存在一天,寻觅就持续一天,对话就行进一天,阐释就延展一天,而这正是历史的本质面向与存续动因之所在。

[1](英)汤因比.历史研究[M].刘北城等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0.

[2](英)卡尔.历史是什么[M].陈恒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3](英)柯林伍德.历史的观念[M].尹锐,方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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