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视域中的社会主义矛盾问题
——《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文本解读

2014-04-10 14:48孔翠萍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矛盾政治

孔翠萍

(南京旅游职业学院,江苏 南京 211100;南京大学 哲学系,江苏 南京 211100)

1957年,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以下简称《正处》)为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矛盾问题提供了判断依据及解决指南,这是以对立统一规律指导现实的必然,也是对苏共二十大及其后的社会主义发展局势的现实思考。特定社会历史现实激发了关于人民内部矛盾的理论,这一理论在社会主义的探索实践中不断得到深化和发展,保障了实践指导力和理论生命力。

一、《正处》的前后文:理论承继与自觉方法论

(一)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承继

马克思、恩格斯揭示了人类社会发展的矛盾动力机制,这使得无产阶级解放及共产主义前景摆脱了道德激愤和价值悬设,开始走上现实解放的道路。在《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设想了“在经过长久阵痛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出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的一般特征,“在各方面,在经济、道德和精神方面都还带着它脱胎出来的那个旧社会的痕迹”[1]304,“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弊病”,如“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对立”。

列宁进一步分析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现实差异,人与人之间的阶级不对等的政治枷锁被打破,但“不同”“不公平”仍然客观存在。列宁指明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矛盾的异质性。“对抗和矛盾完全不是一回事。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对抗将会消失,矛盾仍将存在”[2]282。对抗有不可调节、根本对立、无法克服的意味,而矛盾则是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社会矛盾,其客观存在毋庸置疑,但可调可控。

斯大林在看待社会主义社会自身时,一度以关于价值优越性的制度判断取代对社会问题的具体分析,认为社会主义社会“完全适合”,“无矛盾”,将同志式的互助团结作为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根本推动力。经历实践曲折后,开始承认社会基本矛盾的客观存在,并希望通过执行正确的政策将矛盾控制在社会运行的非对抗范围,通过生产的“不断增长”和“不断完善”来“最大限度地满足整个社会经常增长的物质和文化需要”[3]568-569。

(二)自觉的方法论前提与丰富发展的渐进过程

毛泽东区分了矛盾问题判断的宏观本质层面和微观运行层面,克服了以政治制度优越性判断代替社会历史分析的误区,主张“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对立统一学说”[4]201。毛泽东的思想走过了一个逐步深化发展的系统化历程。

1.《正处》与《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结合中国国情的阶级界划标准。如果说《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是为了分清革命时期的“敌我”,弄清楚革命的依靠力量的话,《正处》则再次提出社会主义条件下的“敌我”辨别问题。这是为了解决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基本依靠对象,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从毛泽东对“人民”“敌人”的概念介绍和范围界划来看,主要依据是党和国家对某一特定历史时期的主要矛盾、首要任务的把握,并以此来制定不同的阶级政策。“人民”和“敌人”是具体的历史概念,其范围界划随着国家及社会矛盾的不同而呈现出差异甚至对立,体现出不同的包容性。同一阶层、社会集团,在不同历史阶段,甚至会扮演政治属性完全相反的角色。

对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的个性把握会不会内在地包含着理论上的缺陷并导致实践中的灾难?美国学者约翰·布莱恩·斯塔尔在《毛泽东的政治哲学》中这样认为:“事实上,毛泽东将自己带入了一个理论困境。他早年来源于马克思唯物主义社会阶级学说的观念有极为牢固的基础,但他后来依赖‘人民’概念,并把它看成是社会主义社会中的显著群体。这样就使一个人的政治观念取代了其经济生活,成为决定他(她)是‘人民之成员’还是‘人民之敌人’的标准。而在观点上何为‘正确’又何为‘错误’的最终裁定者,则是毛泽东本人。在‘文化大革命’临近的时候,毛泽东恢复了阶级标签的使用,然而他却保留了是由其观念正确与否而不是由其经济地位决定一个人的阶级属性的基本观点。”[5]5

“人民”与“敌人”不是标准的马克思主义语言,其实践出发点是为了更好地甄别革命时期、建设时期的依靠力量,并制定正确的阶级政策和行动纲领。对“人民”和“敌人”的划分除了考虑不同人群的政治观点这样主观的因素之外,还考量了在某一具体的历史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主要任务,这些客观决定要素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还是由当时的经济格局决定的。所以,“人民”“敌人”这样的二分法并不是对马克思主义阶级观点的背离,而是结合中国国情、历史时代的一种个性把握,它本质上体现了马克思主义以经济标准划定阶级的观点,并补充了这一经济界化标准。至于毛泽东的晚年错误,与阶级斗争的形势误判有直接关联。应该注意到毛泽东晚年错误理论与正确理论之间的本质区别,而不能作泛逻辑、纯学术的研究。因为毛泽东的哲学思想发展进程,不仅是逻辑的布展,更重要的是直面社会实践的现实思考与选择过程。

2.《正处》与《矛盾论》——关于“对抗”转化、发展及不同解决方法的哲学研究。在《矛盾论》中,毛泽东分析了社会基本矛盾、矛盾的普遍性、特殊性、矛盾的不平衡性、矛盾诸方面的同一性和斗争性、对抗在矛盾中的地位等问题,丰富和发展了唯物辩证法。在第六部分“对抗在矛盾中的地位”中,毛泽东研究了阶级社会中的矛盾斗争,这就是由斗争发展到“对抗”以致最终必须革命的矛盾发展进程。毛泽东指出:“矛盾和斗争是普遍的、绝对的,但是解决矛盾的方法,即斗争的形式,则因矛盾的性质不同而不相同。”[6]334-335

毛泽东指出了社会制度对于矛盾性质及其表现特征的关键性影响,“但在社会主义国家里面,在我们的革命根据地里面,这种对抗的矛盾就变为非对抗的矛盾,而当到达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候,这种矛盾就会消失”[6]335-336。他结合苏联共产党的历史和中国共产党的历史,告诫全党要警惕共产党内正确思想和错误思想的矛盾发展到“对抗性”的可能性。这些宝贵的思想对于研究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矛盾问题,具有哲学方法论的准备意义。

二、《正处》提供了分析社会主义矛盾问题的原则依据

党的八大关于主要矛盾的论断完成了从救亡图存的革命性任务到经济发展的建设性任务的认识转换。《正处》对人民内部矛盾的判断则以民主的解决方式助推国家政治实践主题的转变。毛泽东在理论上终结了社会主义无矛盾说,以及在社会主义问题分析上的形而上学方式,为实践中的社会矛盾处理提供了重要的方法论指南。社会主义社会的矛盾既不容回避,又可以不断得到解决。毛泽东指出了在社会主义社会中仍然客观存在的社会基本矛盾,并明确区分了两类矛盾:“敌我之间的矛盾”和“人民内部的矛盾”。

(一)人民内部矛盾的细分及其解决公式

毛泽东以对立统一的方法论为自觉方法论前提,在综合考量各阶级政治态度和社会行为后,构建出基于现实分析之上的人民内部矛盾的理论体系。在人民内部矛盾存在的范围、边界上,认为存在着在根本利益一致基础上的阶级之间的矛盾和阶级内部的矛盾。他特别提到人民政府同人民群众之间也有一定的矛盾,这是对20世纪五十年代波兹南事件等国内外正反两方面政治实践的理论总结和回应,对于这一矛盾成因的分析奠定了相应政策的宝贵科学起点。毛泽东指出:“这种矛盾包括国家利益、集体利益同个人利益之间的矛盾,民主同集中的矛盾,领导同被领导之间的矛盾,国家机关某些工作人员的官僚主义作风同群众之间的矛盾。这种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的一个矛盾。”[4]206“团结—批评—团结”这一公式显示了在中国共产党执政条件下,基于保卫与发展社会主义的教育方式和民主努力,是对五十年代科学社会主义运动中“对抗行动”方式的理论纠正。“团结—批评—团结”也是否定之否定规律在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运用,是在政治范围内的螺旋式上升。它基于人民及其领导者掌握真理这一前提,并暗含着对真理的与时俱进的发展要求。

(二)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产阶级权利:关于民族资产阶级的历史考量

马克思、列宁对社会主义条件下的资产阶级权利做出了基本的理论说明,毛泽东在现实的社会主义发展实践中运用和发展了这一观点,“在工商业的公私合营企业中,资本家还拿取定息”[4]214-215。他指出,民族资产阶级同样具有两面性,一方面是资本的利益攫取方式与人民历史主体地位之间的冲突;另一方面是民族资产阶级作为社会建设力量对根本政治制度与社会安排的服从与拥护。基于这种分析,毛泽东确立了制定对待民族资产阶级矛盾处理以及政策的理论立足点:在我国的具体条件下,可以用和平的方法、“团结、批评、教育”的政策来促使矛盾保持在非对抗性的范围之内,并最终促进社会主义的发展。

(三)拒绝抽象理解:关于中国民主政治发展之路的主张

毛泽东指出:“民主这个东西,有时看来似乎是目的,实际上,只是一种手段。马克思主义告诉我们,民主属于上层建筑,属于政治这个范畴,这就是说,归根结底,它是为经济基础服务的。”[4]209毛泽东继承马克思主义理论宗旨,结合中国实际,批驳了抽象民主、自由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危害,主张具体的自由、具体的民主。这对于抵制西方世界的文化霸权和意识形态渗透具有堡垒作用:应当结合本国国情,而不是西方模式的照抄照搬;应当通过现实的建设取得进展,而不是海市蜃楼的空中幻想;自由、民主是可实现的科学目标,而不是拿来谴责现实的理论应当。这是合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实的逻辑的,也开启了对待民主与自由的政治诉求的中国式建设性理解。

(四)知识分子问题:对知识分子政治面貌及思想政治转变的分析

毛泽东明确地将知识分子问题列入“人民内部的矛盾”。他在肯定知识分子的进步与贡献的同时,也指出了知识分子存在的部分问题,如“有一些人现在仍然怀疑或者不同意社会主义”。从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矛盾和发展动力理论出发,毛泽东分析了知识分子世界观转变的必要与可能,在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方法以及知识分子自身的历史成长问题上,提出了建设性的纲领意见:在思想层面,就是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在政治层面,是加强政治团结,“逐步地同工人农民打成一片”。毛泽东对知识分子的期望集中在世界观的思想政治转变与“勤俭建国”的政治态度转变。

(五)反对官僚主义,保卫社会主义中国

在毛泽东看来,“团结—批评—团结”的公式可以保证体制的“常新”运转与社会主义发展的光明前景。他对少数人“闹事”表明了立场和态度:一方面,肯定了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出现闹事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不赞成闹事,并希望能够以卓有成效的思想政治工作杜绝闹事的可能性。他把“领导上的官僚主义”当作“发生闹事的更重要的要素”,一旦如果由于执政党自身的内部原因闹事,“闹事”反而成为“一种特殊手段”和解决问题的契机。毛泽东主张寻找权力阶层本身的原因,如官僚主义、工作做得不好等。

(六)矛盾转化:借力非常态的矛盾解决方式

毛泽东看到矛盾对立双方的客观存在,同时强调对立面“无不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4]238,尤其乐观地估计了“乱子”这种非常态的解决方式的积极意义。“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出了一个苏联,两亿人口。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出了一个社会主义阵营,一共九亿人口。”[4]239现实中的不利条件,他并不认为仅仅具备消极的作用,而是认为这将激励人们的奋斗。毛泽东表现出的是诗人的浪漫主义胸襟和战胜的思维,并试图赋予人们以战胜的信心和信念:“中国的穷国地位和在国际上无权的地位也会变化,穷国将变为富国,无权将变为有权——向相反的方向转化。在这里,决定的条件就是社会主义制度和人民团结一致的奋斗。”[4]239

三、《正处》奠定了当代中国发展的重要理论地平

(一)随社会现实的历史发展不断加强和完善党的领导

毛泽东系统分析了社会主义条件下的矛盾问题,开启了以发展的观点、历史的眼光、辩证的方法对待社会主义制度及其发展的先河。从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现实出发,毛泽东指出:“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还需要有一个继续建立和巩固的过程,人民群众对于这个新制度还需要有一个习惯的过程,国家工作人员也需要一个学习和取得经验的过程。”[4]216形势发展的主题转换对党的认识转换以及执政方式都提出了新的要求。透视五十年代社会冲突的外观,毛泽东分析了“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类矛盾”,提醒全党实现党的理论认识的与时俱进,保持党在社会矛盾面前的主动态势,“在不断地正确处理和解决矛盾的过程中,将会使社会主义社会内部的统一和团结日益巩固”[4]213。在执政价值观上,培养反官僚主义的历史自觉;在认识论上,主张对广大干部展开教育工作,引导科学性认识的形成以及正确处理方法的生成。在当前政治体制改革逐渐深入的发展趋势下,通过多元的制度设计来支撑这一政治作风和理念上的纯洁性要求,实现目的与方法、理论与实践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是不断加强和完善党的领导的必由之路。

(二)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走人民民主导向的政治体制改革之路

毛泽东两类矛盾的观点,完成了对于国家政治生活主题的科学判断。他将人民民主看作跳出历史周期律的“新路”,为改革开放奠定了基本的理论依据。毛泽东注重作出在“一般情况”下的一般判断,也留意到如果处理方法不当或主观认识失误所带来的矛盾对立双方的恶性转化,表现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他拒绝对自由、民主等的抽象诉求,而主张结合中国实际作具体的分析,实现现实的发展,表现出务实的建设态度和浓烈的国情意识,这对于坚定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中国信心具有重要意义。

(三)吸收“六条标准”的借鉴意义,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

一方面,毛泽东主张通过讨论、批评、说服教育等方法来解决文化发展中存在的问题,为文化发展预留足够的言论空间;另一方面,为言论空间设置“六条标准”的政治价值底线,而“最重要的就是社会主义道路和党的领导两条”[4]234。毛泽东指出,马克思主义“必须在斗争中发展”,需要在批评教条主义、修正主义的思想斗争中培植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政治信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是为加强马克思主义的思想领导地位的一个重要方针。“六条标准”是判断言论、行为是非的标准。它既是促进文化繁荣的政治底限,也是社会主义条件下文化行为的法律底限,是领导和带领广大人民群众团结奋斗的共同思想基础。它的提出是为甄别文化领域的自由讨论提供标准,也是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多党合作制度提供鉴别标准。《正处》提出的文化界定标准实际上就是坚持文化繁荣的社会主义方向问题,在当前形势下对进一步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指导下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文化发展道路,具有重要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1] 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 列 宁.列宁全集:第6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3] 斯大林.斯大林选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 毛泽东.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5] [美]约翰·布莱恩·斯塔尔.毛泽东的政治哲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6] 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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