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以前女娲神话的文学书写及特征

2014-04-10 13:28唐海宏
关键词:补天共工四极

唐海宏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甘肃成县742500)

女娲作为远古神话人物之一,其造人、补天之功绩备受后人崇敬。女娲事迹经历代文人们的不断阐释与创造,其神职除生化万物、补缀苍天外,更与伏羲形象发生了粘连。在神话传说的肇始下,女娲形象成为了中国文学母题画廊中最具象征意蕴的原型之一。可以说,她的形象的嬗变是不同时期社会理念、文学功能、文化风尚的折射。

一、唐代以前女娲神话书写概述

女娲神话在上古神话口耳相传时期到底以怎样的形态存在,现在已无从考证。先秦史料中已有了女娲神话的零星记载,在传世典籍中,“女娲”之名最早见于《山海经》之中,如《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1]9。”(郭璞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楚辞·天问》记载:“登立为帝,孰道尚之?女娲有体,孰制匠之[1]9?”(王逸注: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其体如此,谁所制匠而图之乎)《长沙子弹库帛书》:“曰故□熊雹戏(伏羲)……乃娶□□□子之子曰女皇(娲),是生子四□是襄,天践是格,参化法兆,为禹为万(契)以司堵(土),襄晷天步,□乃上下朕断,山陵不□,乃名山川四海,□熏气魄气,以为其□,以涉山陵,泷汩渊漫,未有日月,四神相代,乃步以为岁,是为四时[2]64。”帛书是在楚地民间流传的一则讲述伏羲女娲的神话文本,首次提到伏羲女娲对偶神话。与后来的《淮南子·览冥训》相类似但又有所差异。在此女娲和共工已经有了关联,也与伏羲成为了对偶神。此外,在《列子》之中亦有两则关于女娲的记载,其一曰:“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3]62。”其二记载为:“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倾西北,日月辰星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潦归焉[3]122。”因“与颛顼争为帝”而不胜,故共工怒毁天地。但共工所毁之天地,是在女娲补天之后。这些记载已道出女娲是宇宙间最早出现的创始神,她造化万物,与可能是手足的伏羲结为夫妇,以及补天和创建天地秩序等。

到了汉代,女娲神话就已有了完整的抟土造人以及补天情节。造人情节东汉应劭《风俗通义·佚文》载:“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絙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纟亘人也。女娲,伏羲之妹,祷神祗,置婚姻,合夫妇也[4]449。”补天情节在《淮南子·览冥训》中有较为完整的记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和春阳夏,杀秋约冬,枕方寝绳,阴阳之所壅沈不通者,窍理之;逆气戾物,伤民厚积者,绝止之[5]264。”《淮南子》中的女娲形象已明显受到汉初黄老思想的侵染,女娲经过道德化的塑造后,已经成了不彰显其功、十足道家形象的圣人,俨然是一位恢复宇宙秩序、拯救苍生于苦难的文化英雄形象。此外,东汉哲学家王充在《论衡》中也提到了女娲补天之事,他在《论衡·谈天篇》中说:“儒书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销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东南,故百川注焉。’此久远之文,世间是之言也[6]167。”在《论衡·顺鼓篇》里对祭女娲祈雨与补天做了更详细的记载:“‘雨不霁,祭女娲',于礼何见?伏羲、女娲,俱圣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娲,《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议,其故何哉?俗图画女娲之象为妇人之形,又其号曰‘女’。仲舒之意,殆谓女娲古妇人帝王者也。男阳而女阴,阴气为害,故祭女娲求福佑也。传又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消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鰲之足以立四极。仲舒之祭女娲,殆见此传也。本有补苍天、立四极之神,天气不和,阳道不胜,傥女娲以精神助圣王止雨湛乎[6]247!”在《列子》中女娲补天与共工触山还没有很直接的关联,而在王充《论衡》中女娲补天便是因为共工触山所引发的灾难。

汉代无名氏史书《世本》多次论说到女娲,述其“女氏,天皇封弟娲于汝水之阳,后为天子,因称女皇,其后为女氏”,“女娲作笙簧”,“女娲氏命娥陵氏制都良管,以一天下之音;命圣氏为斑营,合日月星辰,名曰充乐。既成,天下无不得理”。而《淮南子·说林篇》对女娲的一日七十变化做了解释,其载曰:“黄帝生阴阳,上骈生耳目,桑林生臂手,此女蜗所以七十化也[1]11。”(高诱注:黄帝,古天神也。始造人之时,化生阴阳。上骈、桑林,皆神名。女娲,王天下者也,七十变化,此言造化治世非一人之功也)对女娲一日七十变化的特性,刘歆在《帝王世纪辑存》也有相似记载:“女娲风姓,承伏羲制度,亦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7]200。”

魏晋南北朝时期,文人对女娲神话的书写就更多了。最早出现的是曹植的《女娲赞》,其诗云:“古之国君,造簧作笙。礼物未就,轩辕纂成。或云二皇,人首蛇形;神化七十,何德之灵[8]832!”曹植选取了神话传说中的部分内容对女娲加以赞美。在曹植的另一篇美文《洛神赋》中,曹植将造笙簧的女娲进一步想象为清歌漫舞的美妙姿态:“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8]787。”这里将女娲塑造成了具有美妙音乐才能的仙女形象。西晋的文学家张华在《博物志》“地”条下记载:“天地初不足,故女娲氏炼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鳖足以立四极。其后共工氏与颛顼氏争帝,而怒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故天后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满东南,故百川水注焉[9]20。”张华的观点与王充在《论衡·谈天篇》中的观点有较大的出入。南朝刘宋时期王歆之《南康记》有女娲石的记载:“归美山,山石红丹,赫若采绘;峨峨秀上,切霄邻景,名曰女娲石。大风雨后,天澄气清,闻弦管声[10]45。”江淹《遂古篇》中写道:“女娲炼石,补苍天兮;共工所触,不周山兮[11]35。”刘孝威在《侍宴乐游林光殿曲水诗》里曾有:“女娲补石,重华弃金。汤罗禹扇,羲瑟农琴[12]1875。”的记载。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里则有“上纪开辟,遂古之初,五龙比翼,人皇九头,伏羲鳞身,女娲蛇躯[13]56”(张载注:女娲,亦三皇也。李善注:《列子》曰:伏羲、女娲,蛇身而人面.有大圣之德。《玄中记》曰:伏羲龙身,女娲蛇躯)的记述。

二、唐代以前女娲神话书写呈现出的特征

通过概述,大体可勾画出女娲神话在唐代以前流变的简单脉络:在继承了先秦以来的神话余绪,特别是历经了从史前到夏、商、周、汉漫长的历史演变,众多诗人、史学家以其独立的主体参与意识不断地将女娲神话扩充、发展和改造,这样就使得女娲神话中的上古神话因素逐渐减少,历史、文学甚至道德评价等非神话因素却相应地增加了。在魏晋南北朝玄学、佛学、谶纬方术、阴阳五行等思潮的影响下,女娲神话的内容渗入到了各种类型的文学作品之中,以文学素材的新面貌出现了,这表现在三个方面。

(1)女娲形象的固化与放大。女娲形象最初的状态是与上古初民的审美心智相吻合的。在郭璞《山海经注》里就有“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的记载;王逸《楚辞注》里有“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之说。此外,在《列子》之中亦有“庖牺氏、女娲氏、神农氏、夏后氏,蛇身人面,牛首虎鼻”的推测;在刘歆的《帝王世纪辑存》也有“女娲风姓,承伏羲制度,亦人头蛇身”的相似记载。可见女蜗为人首蛇形的说法在唐代之前已经被固化了,而这种固化也意味着女娲形象中人格化和祖先信仰的上升,其神格的日益弱化。在曹植的《洛神赋》中,曹植将女娲塑造成了具有美妙音乐才能的仙女形象,这里女娲、冯夷与“五岳”“九魁”“太阴”“元阙”“苍龙”“白虎”等一起,构成一幅五彩缤纷的美好图景。其神话的厚重蕴涵渐渐淡化了,进而聚积成了一种艺术形象,成为了文学家状物夸张,驰骋想象的素材。在刘孝威《侍宴乐游林光殿曲水诗》之中,将女娲和舜并举,来摩写其不朽的功业。这些以短小精悍的文学样式出现的作品,将女娲神话融人其中,拓展了诗的深度和厚度,创作出了意境和情感的锤炼和叠加,为更好地抒发诗人的情感起了重要作用。这里作者所依据的已经不是原始神话的因素,而是已经经过“放大”的文学材料。

(2)女娲形象体现出了趋善的神格。唐前女娲神话在神性的塑造上更看重她的“善性”,描绘她的恩泽和对人类的佑助,努力借助她的力量去化物、造人和补天。在《长沙子弹库帛书》中其“生子四□是襄,天践是格……是为四时”的化物之功;《风俗通义》里她“抟黄土作人”“置婚姻,合夫妇”的壮举;《淮南子》中她“炼五色石以补苍天”的英雄形象,无不体现出她趋善的神格。这种鲜明的趋善倾向正反映了两汉时期朝气蓬勃、奋发向上的时代特色;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儒家文化式微、释道两家文化的勃兴,人们对佛祖与老子的信奉成为了民族凝聚的一种精神纽带,南北各民族借用女娲、伏羲、神农氏、炎帝等共同的神话模式,这一模式不仅发展了女娲形象趋善的神格,也使华夏文化的共同体在神话中得到了真正的统一。

(3)“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两大模式的确立。女娲神话在唐代以前主要有“抟土造人”和“炼石补天”两大模式。而后者尤为汉人所重视,《淮南子》颂扬女娲“不彰其功,不扬其声”完全是道家真人的模样,这种倾向成为唐代以前主流意识的载体,这说明对女娲宏大而神圣的建构并未超出“造人”和“补天”两大范畴,唐代以前所有女娲的文学书写均是围绕其作为圣王的特征——造人和补天而展开的。

三、结 语

总之,在唐代以前,文学家、史学家笔下的女娲神话母题已有造人、补天、制乐器等,而尤以“补天——秩序重整”模式最常被提及。可以说,女娲神话母题在唐代以前文学家、史学家手中已经被反复运用,而在文学作品中其精神元素也得以继承并传递,大量的文学作品也因此得以丰富,从而衍生出了一片新的文学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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