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洲,宋 倩
(石家庄学院 a.历史文化学院;b.办公室,河北 石家庄 050035)
五官掾探微
赵九洲a,宋 倩b
(石家庄学院 a.历史文化学院;b.办公室,河北 石家庄 050035)
自两汉至南北朝,五官掾是太守最重要的属吏之一,若干中央官员的衙署中也有五官掾。在郡级建制中,五官掾总揽各种事务,地位与权势仅功曹可与之相比。五官掾的地位不断发生变化,隋代地方行政与中央官制大变革直接导致了五官掾的最终消亡。
五官掾;职掌;变化;中央官署;消亡
五官掾的地位颇为重要,但深入探讨的论著并不多。就笔者所见,较多关注的只有三家,一是安作璋、熊铁基对汉代五官掾的地位、职掌等有较详细的考证[1];二是严耕望对汉代、魏晋南朝和北朝的五官掾分别进行了考察[2,3];三是宋一夫对汉代功曹与五官掾的关系进行了梳理[4]。他们都提出了不少独到的见解,或论述一个侧面不及其余,或静态地关注某个时期而少动态通贯之考察,而且都没有留意中央官署的五官掾。本文将打破历史分期之局限,对五官掾作更全面的考证,其中较前人有所突破的地方包括以下几方面:其一,对起源、职掌与地位作更全面、更清晰的考证。其二,深入剖析发展变化过程,探讨最终消亡的原因。其三,打破五官掾只是太守属吏的偏见,揭示中央官署中五官掾的面貌,并探讨其与郡五官掾之关系。
(一)五官的含义
考证五官掾含义之前需先考证五官的含义。五官具体何所指众说纷纭,归纳起来有五种说法:
(1)笼统地指代所有官员。如史载:“(楚)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5]卷十四又称:“古言五官者,总举众职,以配五行,无所不包……若今言百官也。”[6]卷四
(2)五行之官。春秋时蔡墨答魏献子问:“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7]卷十八
(3)与天、地、神、民、物五者有关的官员的合称。《国语·楚语下》:“於是乎有天地神民类物之官,是谓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乱也。 ”[8]卷十八
(4)统属五种不同类型民众的官职。《礼记·曲礼下》:“天子之五官,曰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典司五众。 ……五官致贡曰享。 ”[9]1261
(5)与天文有关的五种官职。应劭称:“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官。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秋官为白云,冬官为黑云,中官为黄云。 ”[10]卷二六
以上诸见解中,笼统指代众多官员和五行之官两说影响最大,后世的诸多“五官”之含义即由两者杂糅而得。
(二)五官掾的具体含义
正史中对太守所辖官吏情况的记载如下:
每郡置太守一人,二千石,丞一人。……皆置诸曹掾史。本注曰:诸曹略如公府曹,无东西曹。有功曹史,主选署功劳。有五官掾,署功曹及诸曹事。[11]卷一一八
仔细剖析史料会发现,五官掾的“五官”约略等同于诸曹。汉代五行学说大为盛行,相关的观念也不可避免地在职官设定上打下烙印。天地万物都包容在五行之中,而职官的诸职事也无不包容在五官之中。 有人指出“正曰掾,副曰属”[11]卷一一四,则“掾”除有“辅佐”含意外也指官职中的正职,[12]127-128由此来看,五官掾即诸曹首脑的意思。
(三)特点
总结五官掾的若干特点,以为下文分析之张本:
(1)五官掾并非只存在于地方上,中央官署也有五官掾,只是前者地位更为重要,故而历代学者对后者较少留意。由于相关史料不充分,而后者与前者又非常相似,所以为了分析的方便,本文将这一部分放在了郡五官掾的后面来介绍。
(2)五官掾常简称为五官,此种情形在西晋以后非常普遍,下文征引史料时将不再一一注明。稍可注意者是在北朝“五官”取代“五官掾”而成为正式官名,下文再作深入探讨,此处不赘。
(3)在地方上,五官掾只存在于郡一级的建制中。与五官掾同为郡属吏名称的功曹、主簿、列曹等在县一级建制中也大量存在,魏晋以后这些属吏名称又进入了州府。与之大异其趣的是五官掾长期坚守在郡级建制中,就笔者所见到的资料来看,凡提及五官掾或五官,必与郡或太守相联系。州、县之中没有关于五官掾的记载,自汉至南北朝相沿无变化。
(4)地方五官掾地位至关重要。自郡内人士看来,五官掾实为炙手可热的职位,故而名士才子大都对其趋之若鹜。如苏不韦不应太傅陈蕃征辟,甘为郡五官掾。[11]卷三一
(5)地方五官掾例由本地人来担任。两汉至南北朝,郡属吏都是太守征召而来的郡内人士,作为属吏之一的五官掾亦不例外。[1]92[2]351-353[3]384-385,865-866汉
之董宣出任北海相,刚到任即“以大姓公孙丹为五官掾”[11]卷七七。南朝陈之顾烜任“信威临贺王记室,兼本郡五官掾,以儒术知名”[13]卷三〇。
(一)起源
后世颇多史家认为五官掾起于东汉甚或更晚,如沈约认为:“汉东京诸郡有五官掾,因其名也。”[14]卷三九又如杜佑认为:“(五官掾)后汉有之,署功曹及诸曹事。 ”[15]卷三三而胡三省则认为:“自晋以来,诸郡有五官掾。 ”[16]卷一四一
详查现存史料就会发现,其实西汉已有五官掾。王尊对属吏进行镇压时称:“今太守视事已一月矣,五官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 ”[17]卷七六时当汉元帝初元年间,足证西汉后期已有五官掾。
至于西汉前期乃至秦代有无五官掾,由于史料不足,还难下定论。早有学者指出:“检诸文献,汉代地方诸曹的出现与活跃,均为武、昭、宣之后的事情。”[18]138就笔者所见汉简中最早的可靠记载是居延新简中的“建昭六年三月庚午朔五官掾光”[19]234,建昭亦为汉元帝年号。再考虑到《汉书》中并无汉元帝之前关于五官掾的记载,初步断定出现于西汉中后期还是比较合理的。
五官掾的设立,可能与尚书台有莫大的关联。汉武帝时设立尚书台,此后尚书台地位逐渐上升,内部分工也日益明细,相应分为若干曹。地方行政系统也深受影响,而各郡太守所领导的一套行政班子在性质上极其类似于尚书台的外派机构,其属吏也有不同的职责。 而起初尚书台即分为五曹,[11]卷一一八[17]卷三十则太守之下诸曹长官相应地称为五官掾也在情理之中。至魏晋时期,尚书台诸曹设置多有变化,但五官掾的“五”则由于五行观念和历史的惯性而得以长期保留。
(二)职掌
五官掾署理诸曹事务,严耕望认为 “位尊而职散”[2]123很有见地。 彻底考证五官掾的职掌已无可能,我们只能根据史书中关于五官掾行政活动的零星记载来勾勒一下大致情况。
(1)五官掾常署功曹,掌控较大人事权力。东汉谅辅曾任广汉郡五官掾,因郡内长期干旱而自焚祈雨时有“辅为股肱,不能进谏纳忠,荐贤退恶”[11]卷八一之语,三国魏人傅嘏整顿人才选举制度,“河南俗党五官掾功曹典选职,皆授其本国人,无用异邦人者,嘏各举其良而对用之,官曹分职,而后以次考核之”[20]卷二一。
(2)五官掾在军事活动中极为活跃,握有一定的军权。史载新莽末年任光守城事:“及王郎起,郡国皆降之,光独不肯,遂与都尉李忠、令万修、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等同心固守。”[11]卷二一郭唐似乎在信都保卫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又载镇压西南少数民族反抗事:“巴郡板楯蛮将兵救之,汉中五官掾程信率壮士与蛮共击破之。”[11]卷八七则程信俨然是统率郡兵作战的将军。
(3)掌握财政大权。据前引王尊整顿吏治之语可知五官掾张辅“一郡之钱尽入辅家”,可见其贪污数额是非常大的。史书中还记载东汉士孙奋积累有巨额财富,称其“少为郡五官掾起家,得钱赀至一亿七千万,富闻京师”[11]卷三四。上述两人积累大量财富,似与担任五官掾一职不无关系,则颇疑五官掾有主管财政之职能。
(4)据严耕望、安作璋与熊铁基等人的考证,五官掾或许还有主持春秋祭祀的职责。不过他们依据的是两条碑刻资料,即《桐柏淮源庙碑》记载祭祀时官吏排列顺序时称:“春,侍祠官属:五官掾章陵刘,功曹史安众刘瑗,主簿蔡阳乐茂。”又《史晨飨孔庙后碑》亦载官属位次:“五官掾鲁孔畅,功曹史孔怀,户曹掾薛东。”[2]125[1]104此外并无其他史料佐证,似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5)五官掾常常以太守代表人的身份出席一些重要的活动。如曹操进攻张鲁时,“鲁遣五官掾降”[20]卷八。又如邴原逃难过程中,孔融“遣五官掾,奉问榜人舟楫之劳,祸福动静告慰”[20]卷一一。再如孙策为向东汉朝廷表明忠心,也曾“遣奉正都尉刘由、五官掾高承奉章诣许,拜献方物”[20]卷四六。
(一)与太守之关系
通过梳理史料,我们发现太守对五官掾的态度充满了矛盾,不得不依赖其来处理政务的同时又不能不在必要时加以提防。
一方面,太守处理政务时不能不倚重五官掾。五官掾都由本地人充任,他们对本郡人情世态较熟悉,又为各曹首脑,身处异乡又精力有限的太守只能仰仗五官掾等高级属吏来实现政务的有效运作。蜀广汉太守夏侯纂以郡内名士秦宓为五官掾,兼师友祭酒,尊称为仲父,[20]卷三八待遇规格之高令人惊诧不已,亦可见五官掾在郡中地位之重要。正因为有太守的倚重,五官掾成为郡内士人涉足官场的重要起家官,如汉末颍川郡张仲[20]卷一三、晋会嵇郡贺循[21]卷六八、晋河内郡范晷[21]卷九〇等人都因太守举荐而由五官掾平步青云。
另一方面,太守与五官掾之间又存在一定的矛盾,并在一定的情况下会激化。由于五官掾实际掌握了地方的最高行政大权,会对太守权威造成一定的威胁;同时五官掾又难免利用职权谋取私利,也对太守的政治前途造成威胁。当威胁不太严重时,太守或可予以优容,一旦超出极限,矛盾必然全面爆发。西汉王尊任安定太守时即对五官掾痛下杀手,史称:“又出教敕掾功曹‘各自底厉……五官掾张辅怀虎狼之心,贪污不轨,一郡之钱尽入辅家,然适足以葬矣。今将辅送狱,直符史诣閤下,从太守受其事。丞戒之戒之。相随入狱矣。’辅系狱数日死,尽得其狡猾不道,百万奸臧。”[17]卷七六王尊镇压张辅的行动当然是为了惩罚其贪残,但也不无确立个人权威的因素在其中。东汉董宣任北海相时以大姓公孙丹为五官掾,在公孙丹违法后,处死其本人之外又尽杀其宗族亲党三十余人,[11]卷七七为确保自己的声誉与地位,酷虐亦太过。
总体来说,二者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发生激烈冲突与碰撞的史料并不多见,五官掾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太守名副其实的股肱。关于属吏与太守之间关系的深入探讨,可参见王俊梅的博士论文第三章《制度与私谊——郡县属吏与主官关系探讨》[22]66-98,此处不赘。
(二)与功曹之关系
1.五官掾与功曹是否同职异名问题的探讨
宋一夫在《汉代功曹、五官掾考》中认定五官掾即功曹。笔者不赞同他的观点,逐条分析如下:
(1)汉碑中五官掾功曹五个字很少分离,不足以证明五官掾就是功曹。
首先,碑文中所列多为某人之任官履历,五字之间应有顿号,有由五官掾而功曹之意。如其所举《车骑将军冯锟碑》:“仕郡,历诸曹史、督邮、主簿、五官掾功曹,举孝廉,除右郎中,蜀郡广都长。”其他官职间都点顿号,而五官掾与功曹之间却不加顿号,似略显主观。类似的例子见其对《武荣碑》《司隶从事郭究碑》《夏承碑》《冀州从事张表碑》《郑固碑》等碑文的标点。
其次,有的碑文两者直接相连,但不足以证明为同一官职。如所举《圉令赵君碑》有“郡仍优署五官掾功曹”之语,史书中亦有类似事例,曹魏时傅嘏整顿选举制度前“河南俗党五官掾功曹典选职,皆授其本国人”[20]卷二一,而蜀汉雍闿叛乱时,坚守永昌的吕凯职务也是“仕郡五官掾功曹”[20]卷四三。同官异名而并举不合常理,更合理的解释有二,一是为五官掾兼功曹之意,二是当时有“五官掾功曹”这一特殊官名,或以前者为佳。
再次,《玄儒先生娄寿碑》等若干碑文中只提及五官掾而未及功曹,或许只是因为有功曹缺置之情形,亦不足以断定五官掾就是功曹。
最后,正史中有功曹与五官掾由不同的人担任的例证,足证两者并非同官异名。两汉之际,任光率功曹阮况、五官掾郭唐固守信都。[11]卷二一汉末阴修在颍川太守任上以举荐贤能为己任,“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祐、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20]卷一三。蜀汉秦宓任广汉五官掾时太守夏侯纂“将功曹古朴、主簿王普,厨膳即宓第宴谈,宓卧如故”[20]卷三八。
(2)《汉官六种》不载五官掾,原因可能很多,未必就是因为两者同官异名。而汉代相关文献史料却并不是仅有三条,前文所引多条史料可以证明,此处不赘。
(3)功曹并未侵夺五官掾,南北朝时期五官掾地位仍比较重要,其衰亡另有原因,后文将进一步探讨。
(4)职掌非常相近不足以构成同官异名的有力证据。
综上所述,五官掾与功曹并不是同职异名。
2.五官掾与功曹地位之演化
严耕望论述魏晋南朝之五官掾地位时称:“故位虽尊,而在行政上之地位却远不如功曹之重要。此亦自汉已然。”[3]273笔者的看法与此颇有不同。可从两个方面予以分析:其一,汉代五官掾地位确实不如功曹,但相差似乎也并不悬殊,两者地位、俸禄、职掌都在伯仲之间,不同例子中地位之差异似乎更多是个人魅力与才华不同所致。其二,五官掾在地方事务中地位不是凝固不变的,它有一个动态的发展过程,纵览两汉至南朝与五官掾有关的史料,大致可以感觉出五官掾地位呈上升态势,显著的标志就是其与功曹的差距逐渐缩小甚而反超其上。
至汉末三国时,五官掾之地位似已经重于功曹。阴修在颍川太守任上举荐属吏贤能时,先五官掾而后功曹。蜀汉夏侯纂任秦宓为五官掾,号“仲父”,且率领功曹等人到其府上探望,足见五官掾地位之尊荣,详细史料已见前引,此处不赘。
晋时之情况与三国无大差异,五官掾也是太守下辖地位最高的属吏。《晋书》称郡太守下“又置主簿、主记室、门下贼曹、议生、门下史、记室史、录事史、书佐、循行、干、小史、五官掾、功曹史、功曹书佐、循行小史、五官掾等员”[21]卷二四。 严耕望亦据此认为“郡吏纲纪之任,首五官掾,而次功曹”[3]273。但这段史料记载诸属吏顺序颇为凌乱,且五官掾前后两见,是原本有误还是版本致误不得而知。考虑到五官掾、功曹地位相近,以前后相系为佳,似可断后一“五官掾”为衍。则该史料也可算作两晋五官掾地位重于功曹的一大佐证。
进入南朝,有的史料中功曹位次列于五官掾之前,[23]卷三三但不能据此认定两者地位。刘宋时,刘湛曾宣称:“今世宰相何难,此政可当我南阳郡汉世功曹耳。”[14]卷六九蔑视宰相的同时似乎也透漏出了南朝之功曹地位较汉代有所下降的信息。而宋废帝刘子业在位时发生的战乱中,始兴相殷孚“既去始兴,以郡五官掾谭伯初留知郡事”[14]卷八四,五官掾俨然成为太守的接班人。南齐员外郎孔瑄主动要求担任会稽郡五官掾,[23]卷三四五官掾地位更显重要。
北朝情形颇有不同,五官相关史料非常罕见,且地位远不及功曹,将在后文作进一步分析。
(一)魏晋南朝之变化
自西晋起,五官掾即有简称为“五官”的情况,如史载李特之子李荡进攻巴西郡时 “巴西郡丞毛植、五官襄珍以郡降荡”[21]卷一二〇,但并不多见。进入南朝这种情形已经非常普遍,如宋人谢方明任南郡相时有五官朱千期,[14]卷一三宋人张进之曾任永嘉郡五官[14]卷九一,南齐萧子良任丹阳尹时有五官殷沵[23]卷四〇,南齐人王公林曾任会稽五官[23]卷二六,梁人顾协也曾任吴郡五官[24]卷三〇。
但正式官名仍为五官掾,证据有两点:其一,正史对官制的专门记载中仍称为五官掾,如刘宋时“郡官属略如公府,无东西曹,有功曹史,主选举,五官掾,主诸曹事”[14]卷四〇。其二,传记中称五官掾之处也颇多,前引刘宋始兴相殷孚一事即为例证。又如梁人江革曾任丹阳五官掾[24]卷三六,梁人顾烜任吴郡五官掾[13]卷三〇,陈人虞寄曾任会稽五官掾[13]卷一九。
再结合前文可知南朝史书中对会稽郡、吴郡和丹阳郡属吏的记载有时称五官掾,有时又称五官,则认定五官只是正式官名的简称还是比较合理的。
又据上文对五官掾与功曹关系的分析可知,五官掾的地位在魏晋南朝呈上升趋势。纵观整个南朝,还有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现象,就是五官掾常由担任较高官职的人兼任,梁时顾协以吴郡中军参军之职而兼任五官,江革以丹阳记室而兼领五官掾,顾烜也以信威临贺王记室的身份兼本郡五官掾,陈时虞寄任会稽太守记室参军也兼领五官掾。[3]304-305这种兼职情形的出现对于五官掾地位的抬升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二)北朝之变化
在北方地区五官掾发生了两大显著的变化,其一是官职名称的变化,即由五官掾变为五官;其二是地位大幅度下滑。
先看第一点变化,严耕望也持这种观点,他在论列北魏后期郡佐吏时即直称五官,并认为“五官即汉制之五官掾”[3]617-618。正史中有一条称“五官掾”的相关史料:“张衮……初为郡五官掾,纯厚笃实,好学,有文才。太祖为代王,选为左长史。”[25]卷二四但其时北魏尚未建立,不能反映北朝官职情况。进入北朝后,再无关于五官掾的记载,我们认定五官已经成为正式官名,理由有两点:
(1)史书职官介绍部分也不称“五官掾”而称五官。史称:“清都郡,置尹,丞,中正,功曹、主簿,督邮,五官……上上郡太守,属官有丞,中正,光迎功曹,光迎主簿,功曹,主簿,五官。”[26]卷二七史传中也记载北齐东郡太守孟业有五官张凝[27]卷86。
(2)碑刻资料中均称“五官”。仅凭上面的资料还不足以断定名称发生实质变化,因为史传中关于五官的记载也只有一条,已见前引,而且南朝称“五官”的情况也很普遍。但碑刻上均称“五官”而不称“五官掾”,与汉代碑刻中称五官掾形成鲜明对比。北魏较有名的如《鲁郡太守张猛龙碑》称“鲁郡丞荡寇将军□□□……郡中正爰孝伯,中正颜文远。鲁郡白法相。功曹史孔晖祖……□官王度”[28]卷二九,所缺字当为“五”。李仲璇《修孔子庙碑》称“鲁郡丞孔白鸟……鲁郡功曹韦□孝,鲁郡主簿……鲁郡五官□神穆”[28]卷三一。《凝禅寺三级浮图讼碑》提及赵郡五官两人[29]卷二,北齐较有名的则有《宋显伯造像碑》所载河内郡五官□和[29]卷二,北周《圣母寺四面像碑》载有白水郡五官雷洪达[28]卷三六。以上几例石刻资料是五官掾名称改变的有力证据。
再论第二点变化,即地位的下降。这可从两个方面来看,其一是相关史料极为罕见,正史列传中只有张凝一例,与汉晋南朝记载之繁多情况迥不相侔。其二是五官在郡属吏中地位下降,从前引碑刻来看,五官的位置都比较靠后,而前引北齐史料中上上郡五官更是排在中正、光迎功曹、光迎主簿、功曹与主簿之后而位居第六,亦与汉晋南朝之尊荣截然不同。综合这两点,似可断言北朝五官已渐趋衰微。
北方地区五官掾的没落或与少数民族入住中原后推行军事管制和部族统治有关,特殊的治理方法使得地方行政模式与自汉至西晋的发展轨迹出现了较大偏离,五官掾或许便是这种偏离的牺牲品之一。
职官词典大都把五官掾简单地定义为郡太守的属吏,而研究官制的学者也往往只关注这一方面,其实这种认识并不全面,相当多的史料证明中央官员也有名为五官掾的属吏。五官掾与五官名称并存的情况与郡五官掾相类似,下文论述时视两者完全等同,不再一一注明。
(一)中央官署五官掾的分布情况
1.诸卿之五官掾
史料显示两晋诸卿已有五官:“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将作大匠、太后三卿、大长秋,皆为列卿,各置丞、功曹、主簿、五官等员。”[21]卷二四又有两晋廷尉、太常、大鸿胪下辖五官掾之具体例证,史载“中朝大驾卤簿”车驾仪仗:“次廷尉明法掾,中道。五官掾居左,功曹史居右,并驾一……次太常,驾驷,中道,戟吏六人。太常外部掾居左,五官掾、功曹史居右,并驾一……次左大鸿胪外部掾,右五官掾、功曹史,并驾。 ”[21]卷二五
刘宋“自太常至长秋,皆置功曹、主簿、五官”[14]卷三九,南齐“(太常)府置丞一人,五官、功曹、主簿,九府九史皆然”[23]卷一六,梁、陈之时“嗣王国三令,蕃王国典书令,嗣王府功曹督护……太常主簿,宗正等十一卿五官功曹”[26]卷二六,北齐“太常、光禄、卫尉、宗正、太仆、大理、鸿胪、司农、太府,是为九寺。置卿、少卿、丞各一人。 各有功曹、五官、主簿、录事等员”[26]卷二七,北周中央官职较魏、齐变动极大,可能并无五官。
2.太子太傅、少傅及詹事之五官掾
晋代“太子太傅、少傅……并有功曹、主簿、五官”[21]卷二四,而梁陈之时“二傅及詹事,各置丞、功曹、主簿。五官,家令、率更令、仆各一人”[26]卷二六,北朝亦然,史书所列北魏官职有“詹事五官”[25]卷一一三,北齐“詹事,总东宫内外众务,事无大小,皆统之。府置丞、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员”[26]卷二七。担任相关职务的人物也颇多,可考者有宋之何昌[23]卷四三,南齐之张瓌[23]卷二四,梁之刘显[24]卷四〇,而梁之虞则欲求五官之职而不可得[24]卷二五。
3.领军将军与护军将军之五官掾
晋代“江左以来,领军不复别领营,总统二卫、骁骑、材官诸营,护军犹别有营也……属官有长史、司马、功曹、主簿、五官”[21]卷二四,宋代“领、护资重者为领军、护军将军,资轻者为中领军、中护军。官属有长史、司马、功曹、主簿、五官”[14]卷四〇,南齐“领军将军、中领军。护军将军、中护军。……置长史、司马、五官、功曹、主簿”[23]卷一六,梁陈无闻,当亦未改。北朝自魏至齐也都有相关建制,北魏官职有“领、护五官”[25]卷一一三。北齐相沿无大变化:“领军府,将军一人……有长史、司马、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厘其府事……护军府,将军一人……有长史、司马、功曹、五官、主簿、录事,厘其府事。 ”[26]卷二七
中央官署中之五官掾可考见者大致是这几种。
我们发现很少有担任中央官署五官掾的人员的具体记载,可见其地位不高,与郡五官掾差异显著。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大致有两点:其一,中央诸官职本身地位极高,属吏只是负责具体事务的小吏,较难引起人们的注意。其二,在政府要员看来,五官掾的地位是无足轻重的。当弘农五官掾杜众上书为因忠谏获罪的李云鸣不平而触怒了汉桓帝时,管霸有“杜众郡中小吏,出于狂戆,不足加罪”[11]卷五七之语。 地位本极重要的郡五官掾已然受轻视,与郡五官掾极其相似的中央五官掾地位也不会很高。
(二)兴起的时间
中央之五官掾,最早的记载出现在《晋书》,已见前引。汉魏无相关记载,不过有蛛丝马迹透漏出东汉之诸卿可能已经有五官掾。窦武与陈蕃密谋诛杀宦官,反为宦官所杀,宦官的重要人物之一是朱瑀,其时所任官职为长乐五官史[11]卷六九,卷七八,卷一〇二,卷一〇三。《续汉志》又对后汉大长秋之下职官设置有如下记载:“其中长信、长乐宫者,置少府一人,职如长秋,及余吏皆以宫名为号,员数秩次如中宫。本注曰:帝祖母称长信宫,故有长信少府,长乐少府,位在长秋上,及职吏皆宦者,秩次如中宫。长乐又有卫尉,仆为太仆,皆二千石,在少府上。其崩则省,不常置。”李贤注称:“长乐五官史,朱瑀之类是也。”[11]卷一一七大长秋属下有五官史,而掾、史为汉代各曹正副长官,既有五官史,似乎亦有存在五官掾之可能。若大长秋之下有五官掾,则其余诸卿也可能有。朱瑀生当汉末,保守估计,东汉后期中央衙署中的五官掾已处于萌芽状态了。另外汉简中偶有司农五官丞的记载[30]91,或许与五官掾的起源也不无关系。汉代史料中不多见,与其还处于萌芽状态且在中央衙署运作过程中作用不大有关。
(三)兴起的原因及相关探讨
前文分析地方之五官掾的起源时谈到,地方诸曹的形成受到了中央尚书台分曹办事之影响,这是一个中央政府机构设置向地方投影和移植的过程。而中央官署中五官掾的形成,走的是一条相反的道路,即地方机构模式在中央的反映与复制。晋以后的诸卿、太子太傅、少傅、领军将军、护军将军之下不仅有五官掾,也有功曹、主簿等职,这些吏职在汉代也不见于中央衙署,它们应该都是自汉末至魏晋时期逐步进入中央的。这些重要属吏活跃在地方行政舞台上,在实际政务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中央的部分职官在面临分置部门安排人手办事时,运作了数百年的郡级政府设置显然是不错的范本。五官掾、功曹等官职名称向中央的进军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中央与地方在职官设置方面相互影响,彼此参照对方调整自己,这或许也可以算作笔者研究五官掾的一大心得吧。
郡五官掾只是在北朝日趋衰落,继承汉晋之余绪的东晋南朝之五官掾则得以沿着既定发展轨道继续运转了200多年,地位还有更显重要的趋势;而若干中央官署之五官掾也一直颇为活跃。但是这一切无法改变其最终消亡的命运,东晋南朝的发展势头在隋朝统一全国后也被生生斩断了,隋文帝进行官制改革后,从中央到地方之五官掾都彻底退出了历史长河。
活跃了六七百年的郡五官掾为什么会完全退出历史舞台呢?个中原由可从以下几个方面来分析:其一,隋更多地继承了北朝的衣钵,而五官掾在北朝衰落已久,在新的统一的帝国里按照北方模式划一职官,彻底埋葬五官掾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其二,职权虽大却没有明晰的职掌也没有具体的单位建制的官职在大变革时往往成为裁撤的对象,位尊而职散的五官掾自然也难幸免。其三,隋文帝统一全国后改革地方行政机构,取消了郡级建制。五官掾只存在于郡政府中,对郡的依赖性格外强。改革后太守与郡不复存在,而依傍于太守与郡而生的五官掾也就再无立足之地了。此后虽有隋炀帝与唐玄宗分别在大业年间与天宝年间改州为郡,但此郡非彼郡,只是原来州名号的变化而与汉晋南北朝之郡并不相同,且都为时不长就又改郡为州了,所以五官掾终成空谷绝响了。
中央五官掾之消亡,与郡五官掾大致同步,其消亡原因也可从前面的分析中找到答案。中央五官掾恰如地方五官掾在中央之成像,种种特点为彼此所共有。隋文帝行三省六部制,中央官职也有大变动,原来的诸卿演变为九寺五监,职权大为削弱,管辖人员也大为削减,“职散”的五官掾当是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淘汰的。
参考文献:
[1]安作璋,熊铁基.秦汉官制史稿:下册[M].济南:齐鲁书社,1985.
[2]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秦汉地方行政制度[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严耕望.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魏晋南北朝地方行政制度[M].上海:上海世纪出版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4]宋一夫.汉代功曹、五官掾考[J].历史研究,1994,(5):167-171.
[5]诸祖耿.战国策集注会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
[6]史游.急就篇[M].长沙:岳麓书社,1989.
[7]洪亮吉.春秋左传诂[M].北京:中华书局,1987.
[8]徐元诰.国语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2.
[9]阮元.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0]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1]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5.
[12]李迎春.秦汉郡县属吏制度演变考[D].北京:北京师范大学,2009.
[13]姚思廉.陈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14]沈约.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15]杜佑.通典[M].北京:中华书局,1988.
[16]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17]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8]周长山.汉代地方政治史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19]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肃省博物馆,文化部古文献研究室,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居延新简——甲渠候官与第四燧[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
[20]陈寿.三国志[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1]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2]王俊梅.秦汉郡县属吏研究[D].北京:中国人民大学,2008.
[23]萧子显.南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2.
[24]姚思廉.梁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25]魏收.魏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6]魏征.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
[27]李延寿.北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4.
[28]王昶.金石萃编[M]//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1册.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
[29]陆耀遹.金石续编[M]//石刻史料新编:第1辑第4册.台北: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77.
[30]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居延汉简甲乙编:下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0.
(责任编辑 程铁标)
A Probe into Wuguanyuan
ZHAO Jiu-zhou1,SONG Qian2
(1.School of History&Culture;2.President’s Office,Shijiazhuang University,Shijiazhuang,Hebei 050035,China)
Wuguanyuan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affiliated officials of the Taishou (prefect)from the Han Dynasty to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The post of Wuguanyuan was also set in some central government offices.In the prefecture system,the Wuguanyuan dominated a variety of administrative affairs,and only the Gongcao (a kind of magistrate)could be compared with their status and power.The position of Wuguanyuan had been constantly changing.The great change of local administration and the central bureaucracy in the Sui Dynasty led directly to the ultimate demise of the Wuguanyuan.
Wuguanyuan;charge;change;central government office;demise
K207
:A
:1673-1972(2014)02-0031-07
2013-11-20
赵九洲(1980-),男,河北武安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环境史、经济史、古籍整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