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技术批判的双重维度

杜雅丽

马克思技术批判的双重维度

杜雅丽

在马克思看来，劳动是人类最基本的实践活动，随着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出现和应用，生产劳动的发展，一方面促进了生产力的巨大进步，另一方面又使工人异化劳动的程度不断加深，马克思正是在异化劳动的基础上，阐发了他的技术异化思想。马克思对技术的批判，实质就是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意识形态的双重维度的批判，这种双重维度，是内在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高度的。

马克思 异化劳动 技术批判 双重维度 原则高度

回顾人类的历史，现代技术的发展的确造福了人类，使得现代的人活得更长久，生活得更舒适。然而人们在对技术心怀感激的同时，心中难免又有很多的担忧，技术对人类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应该说，自从人们开始关注技术以来，人们对技术给人类社会带来的影响就一直争论不休。文章基于马克思对技术异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和形而上学批判的双重维度来展开讨论，这种双重维度决不是理论的线性发展，是内在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高度的，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扬弃了技术批判，最终人类社会终将走向更加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

一、技术异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

劳动是人类最基本的生产实践活动，人们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在马克思那里，“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引起、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人自身作为一种自然力与自然物质相对立，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人就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譬如腿、头和手运动起来。当他通过这种运动作用于身外的自然并改变自然时，也同时改变了他自身的自然。使他自身的自然中沉睡的潜力发挥出来，并且使这种活动受他自己的控制。”可见，在马克思那里，劳动，尤其是物质生产劳动始终是人类最基本的劳动，是人类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源泉。

首先，劳动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标志。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动物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动物不把自己同自己的生命活动区别开来，它就是自己的生命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他具有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正是由于这一点，人才是类存在物。”正是由于人是类存在物，所以人的活动才是自由自觉的活动，即劳动。动物的活动具有局限性，它的生产是片面的，只生产自身或自己的后代直接需要的东西。而人是类存在物，可以自由地生产自己所需要的产品，所以人的活动是全面的活动，人通过劳动不仅生产自身还生产整个世界。

其次，由于人具有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两种属性，所以劳动也包含双重关系，即自然关系和社会关系。劳动使人从动物界解放出来，劳动在改造自然的同时，也改造着人自身，劳动的自然关系使人更加适应自然，但是就像马克思说的：“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人不能一味的适应自然，而应该在遵循客观规律的基础上改造自然。因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只有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劳动才能为人类自身甚至世界创造无尽的财富。因此，就像人的本质是社会属性一样，劳动的本质是社会关系。每一个现实中的人都不能脱离社会关系而存在，每一个现实的个人都不能脱离劳动而生存，就像一个乞丐为了活下去也必须去乞讨。人的社会关系随着劳动生产力的发展而发展，劳动生产力越发达，人们之间的交往越密切，社会关系也就越广泛。

第三，劳动（自由自觉的活动）是人类的本质。但是在私有制条件下劳动却发生了异化。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进一步分析了“异化劳动”的基本内容，即劳动者同他的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劳动者同他的类本质的异化以及人同人之间关系的异化。而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是密切不可分的，马克思在《手稿》》中明确指出：“私有财产是外化劳动即工人对自然界和对自身的外在关系的产物、结果和必然后果。”可见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结果和产物。马克思正是在异化劳动理论的基础上，展开了对技术的批判，揭示了技术异化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在马克思看来，造成技术异化的根源并不在于技术本身，而主要是由建立在私有财产制度基础上的雇佣劳动制度——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决定的。

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正是资本主义工业和科学技术快速发展的时代，早在19世纪，马克思在《手稿》里就断言：“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产生的对象性的存在，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书，是感性的摆在我们面前的人的心理学。”对于技术，马克思持双重态度，一方面，充分肯定了技术对资本主义生产力发展以及社会发展的积极作用；另一方面，又对技术带来的负面影响进行了批判。马克思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在我们这个时代，每一种事物好像都包含着自己的反面。我们看到，机器具有减少人类劳动和使劳动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却引起了饥饿和过度的疲劳。新发现的财富的源泉，由于某种奇怪的、不可思议的魔力变成贫困的根源。技术的胜利，似乎是以道德的败坏为代价换来的。随着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卑劣行为的奴隶。甚至科学的纯洁光辉仿佛也只能在愚昧无知的黑暗背景上闪耀。我们的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钝的物质力量。现代工业、科学与现代贫困、衰颓之间的这种对抗，是显而易见的、不可避免的毋庸置疑的事实。”马克思的技术批判理论集中表现为他对技术异化的批判，虽然他没有明确提出技术异化，但是他的异化劳动理论中，就包含了技术异化的思想。“劳动（技术活动）对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也就是说，不属于他的本质；因此，他在自己的劳动（技术活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在《资本论》中，对技术异化的批判更为尖锐。“在工场手工业中，是工人利用工具，在工厂中，是工人服从工具。”“机器不是使工人摆脱劳动，而是使工人的劳动毫无内容。”

马克思没有把技术异化归结为技术本身的异化，而是揭示了技术异化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即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是，机器本身对于把工人从生活资料中游离出来是没有责任的，机器使它占领的那个部门的产品便宜，产量增加，而且最初也没有使其他工业部门生产的生活资料的数量发生变化……同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不可分离的矛盾和对抗是不存在的，因此这些矛盾和对抗不是从机器本身产生的，而是从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产生的！因为机器就其本身来说缩短劳动时间，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延长工作日；因为机器本身减轻劳动，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提高劳动强度；因为机器本身是人对自然力的胜利，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人受自然力奴役；因为机器本身增加生产者的财富，而它的资本主义应用使生产者变成需要救济的贫民。”

可见，技术异化的实质是资本主义社会的雇佣劳动制度，即建立在私有财产制度基础上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要想摆脱技术对人的奴役状态，就必须找到一条解决技术异化的现实道路。在马克思看来，这条道路即“人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本质”的共产主义之路，他在《手稿》中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而且知道自己就是这种解答。”

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虽然着重批判了技术异化的资本主义制度根源，但却不能对此作狭隘的理解，仅仅理解为一种政治经济学批判。马克思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高度上，通过对黑格尔及其整个形而上学的哲学批判，揭露了资产阶级的自由、民主和平等的现代性意识形态的虚伪和欺骗性质，揭示了资产阶级现代性意识形态是导致技术异化的另一根源。

二、技术异化的形而上学批判

马克思通过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深刻揭示了私有财产制度与劳动异化、技术异化的本质关联，又通过对以黑格尔辩证法为核心的全部形而上学的哲学批判，揭露了资产阶级现代性意识形态是导致技术异化的另一深层原因。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手稿》中，通过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将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结合起来，深刻阐述了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产物和结果，他指出：国民经济学一方面承认劳动是一切财富的价值源泉，是构成价值的唯一要素，因此劳动者理应或拥有全部价值；但另一方面，国民经济学又把劳动“置身于一种虚构的原始状态”，从假定的观念（范畴）出发，把“异化劳动”当作真实的、肯定人自身的劳动。国民经济学“把私有财产在现实中所经历的物质过程，放进一般的、抽象的公式，然后把这些公式当作规律。它不理解这些规律，就是说它没有指明这些规律是怎样从私有财产的本质中产生出来的”。这种建立在私有财产制度基础上的雇佣劳动制度，具有“敌视人的性质”。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与国民经济学具有“共谋性”。黑格尔虽然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看作人的自我确证的本质，但是他只看到劳动的积极的方面，没有看到它的消极的方面。在马克思看来，黑格尔惟一知道并承认的劳动是抽象的精神的劳动，他只是以思辨的形式道说出了劳动的基本原则，所以，劳动在黑格尔那里只是抽象的、思辨的劳动，他遮蔽了积累起来的抽象劳动对具体劳动的剥削和支配关系，马克思通过对黑格尔形而上学的批判揭露了一切资产阶级的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法权观念只不过是资产阶级的形而上学，实则体现为资产阶级的现代性意识形态，而现代性意识形态也是造成技术异化的又一根源。

马克思所处的时代正是机器大工业蓬勃发展的时代，面对快速发展的生产力，资本家宣扬“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法权观念，倡导劳动致富，认为人类只有通过自己的劳动（技术活动），将自己的印记刻在所有的事物上，才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增加财富，实现平等。但是，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技术发生了异化，所谓的自由、民主和平等只是理论。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用理论来掩盖了资本主义社会中生产关系的不合理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谓的平等只是形式上的平等，实质上，资本家通过无偿占有工人剩余劳动而获取了大量的剩余价值。资本主义社会虽然使工人获得了人身自由，但是技术的发明和应用仅仅是为了增加资本的利润，工人只是为资本家服务，并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获得真正的平等，反而使得工人越来越依附于机器，成为它们的附庸和资本家随意玩弄的木偶，工人下降到与机器相同的命运，任资本家随意支配和处置。从一定意义上说，在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机器应用只会让劳动者越来越贫困。

无论是技术的发明与应用，还是工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所进行的异化劳动，都只是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自身的工具和手段，都服从资本家的利益和需要。马克思技术批判的理想归宿就是超越劳动异化和技术异化，使劳动和技术真正融合于人类社会。

三、技术异化的扬弃

马克思对技术的批判，实质就是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意识形态的双重维度的批判，这种双重维度决不是理论的线性发展，而是内在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高度的。他在批判现代社会技术理性的膨胀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巨大灾难的同时，还高度赞扬了资产阶级通过工业文明、技术革新实现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的历史贡献。马克思对技术的辨证批判，不是抽象的批判，而是将对技术的批判与对资本主义制度及其意识形态的批判结合起来，并将其纳入到整个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之中，也就是将技术批判放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之下，这是对技术异化的扬弃，是一种真正超越技术批判的现实途径。

1.技术异化的扬弃：实践。

马克思多次强调要从实践出发去理解社会生活、理解世界。他认为，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发生的一系列异化现象，只有在人们的生产实践中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和说明。马克思指出：“在实践的、现实的世界中，自我异化只有通过对他人的实践的、现实的关系才能表现出来，异化借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尽管现代技术已经体现为一种“超现实”的统治力量，成为一种新的神话，但它的本质仍植根于现实生活中。也就是说，技术异化是在人类的实践过程中产生的，因此，它必然要被人的实践活动所扬弃，技术批判的任务之一，就是通过实践达到技术异化的扬弃。

2.技术异化的扬弃：人的本质生活。

随着劳动作为人的本质属性的回归，技术作为人创造力的体现，必将内在于人的本质之中。马克思技术批判的另一任务就是把技术理解为一种关乎人的本质的活动。这表明了马克思的技术批判乃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批判，马克思认为物质生产劳动是现实世界的基础，这一方面表明，技术活动是在生产活动过程中产生出来的，所以技术本身不存在问题；另一方面表明，既然技术来自于生产实践，那么技术问题要在现实生活中得到解决。

马克思不仅深刻地批判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异化劳动、商品拜物教以及技术对劳动的剥削和统治等一切丧失人性的不合理的现象，而且揭露了资产阶级的自由、民主和平等的现代性意识形态的虚伪和欺骗性质，通过实践、人的本质生活对技术异化的扬弃，深刻地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的无法克服的内在矛盾将导致资本主义制度必然灭亡，人类社会终将走向更加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张青卫.唯物史观视野中的技术批判.马克思主义研究,2012,(2).

[6]乔瑞金.马克思技术批判思想的精神实质简析——兼论西方马克思主义对马克思技术批判思想的一般认识.哲学研究,2001,(10).

[7]谢永康.技术批判与马克思——一种实践哲学视野下的重新思考.江海学刊,2004,(5).

杜雅丽 上海理工大学社会科学学院 硕士研究生

（责编 樊 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