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教育功能论研究

2014-04-09 06:22张素雅吴洪成
河北大学成人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梁漱溟民众建设

张素雅,吴洪成

(河北大学 教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2)

一、梁漱溟教育功能论的形成背景

众所周知,人的发展要受到遗传、环境和教育等因素的影响,教育更是在人的身心发展过程中发挥着主导作用。因此,梁漱溟教育功能论思想的形成与其所处的家庭环境和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密不可分。

(一)家庭教育的影响

梁漱溟接受的家庭教育主要包括以下三方面。“一是讲戏,父亲平日喜看戏,即以戏中故事情节讲给儿女听。一是携同出街,购买日用品,或办一些零碎事,其意盖在经理事物,懂得社会人情。一是关于卫生或其他许多嘱咐,总要儿童知道如何照料自己的身体”。看似生活琐事,但是却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梁漱溟,他从小所受的家庭教育对他后来所从事的乡村建设运动有很大的启发意义,对教育的功能更有一些创新性的认知。“我最初的思想和作人,受父亲影响,亦就是这么一路(尚侠、认真、不超脱)”。[1]梁漱溟的父亲从小让他接受新式教育,给予他追求自由教育的权利,确立终生为解决“人生问题”与“中国问题”而奋斗的社会责任感和进取心,并为此后从事乡村建设运动奠定了人生观基础。

(二)乡村建设的独特视野

梁漱溟终其一生的奋斗目标就是要解决人为什么而活的“人生问题”以及中国向何处去的“社会问题”。他试图通过践行乡村建设的理念来实现自己的奋斗目标。在梁漱溟看来,乡村建设就是知识分子带领民众完成文化改造的活动,其中的重点始终集中在教育,乡村建设必始于教育。乡村建设运动源于以下四个方面的原因:一是由于乡村的破坏而激起来的救济乡村运动;二是乡村无限止的破坏所激发的乡村自救运动;三是图谋中国社会之积极建设;四是为民族社会重建一新组织构造。[2]

乡村建设不仅是经济、政治和文化建设,更重要的是教育建设,实现文化的传承与受教育者个体的创造性发展,进而救活旧中国。梁漱溟在进行乡村建设的过程中,教育活动贯穿始终,无论是对政治、经济、社会、文化,还是对广大乡村民众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教育具有综合性,它对于社会生产力和上层建筑的影响是潜移默化和源远流长的。因此,要拯救中国,必须先改造农村,而要改造农村,必须先兴教育。把学校教育、社会教育和家庭教育相结合,并施以情谊教育、成人教育、终身教育等手段,根据乡村的实际情况,安排教学内容和教育方法,才能求得乡村的安定、产业的兴起以及文化的提高。“只有乡村有办法,中国才算有办法,无论在政治上、经济上、教育上都是如此”。[3]这对于我们进行教育活动,研究教育对社会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的能动性作用具有很大的借鉴意义。

二、教育的政治功能

梁漱溟指出,“我们认为乡村建设是中国民族自救运动的一个最后的方向;此乡村建设是一个含有极充分、极强烈的民族自觉的乡村建设运动,不是普通人观念中的那回事”。[4]“所谓乡村建设,乃以乡村中寻求解决中国政治问题、经济问题及其他一切社会问题之端倪”。[5]必须立足中国社会的特殊性,聚合民众的力量来构造新的社会组织,中国社会的构造特点是集家而成乡,集乡而成国。要想构建社会组织,以家为单位则范围太小,以国为单位范围又太大,所以,乡村是一个适当的组织元素。作为以农耕经济为主导的国家,乡村人口占绝对优势,因此,“为团体主体的多数人既都在乡村,所以你要自发他自动的力量,启发主体力量,只有从乡村作工夫”。由此可以推论新政治机构应从乡村开始,从乡村社会土壤生长苗芽。“中国新社会组织的苗芽一定要生长于乡村。而也正因为中国的新社会组织从乡村去求,恰好也就适应了那种从理性求组织的意思。换句话说:在乡村中从理性求组织有合适点。掉过来说:在都市中从理性求组织则比较不容易”。[6]

从乡村入手建设一个新的社会组织是梁漱溟乡村教育政治功能思想的精髓,而“新社会组织构造应是中国古人所谓乡约的补充改造”。这里的乡约是宋朝的“吕氏乡约”,体现了人生向上和伦理情谊。由此,梁漱溟试图通过建立村学、乡学作为新的社会组织形式,村学、乡学就是“乡约的补充改造”,[7]其所发挥的作用已经超越了作为一种教育机关的角色担当。村学、乡学在乡村建设中虽然发挥着一种乡村民众间传递知识技能、创新能力、拓宽信息交流的智育功能,但是从根本上说,它们是一种伦理情谊化的乡村组织。它们的内在意蕴不是学校机构的一般意义,而是汲取了宋明理学家倡导的“乡约”精神,将民众集中在一种具有伦理情谊化的组织内,互相劝勉为善,以最终实现追求社会整体进步的功能。

村学、乡学既是教育机关,又是行政机关,是政教合一的组织。“政教合一就是把人生向上这件事情亦由团体来帮助,使人的生命往更智慧更道德更善良里去。换言之,把帮助人生向上的事情亦由最高有力的团体来作”。[8]其主要内容是,“办社会教育的机关,藉政府力量施行他的社会教育;而政府则藉社会教育工夫,推行他的政令。或将下级行政机关,合并于社会教育机关;或就下级地方组织,而设教育机关;或以教育机关,而兼负下级行政的任务。种种不一”。[9]梁漱溟构想此类社会组织形式,以期解决中国的政治组织构造和社会秩序重建问题。

三、教育的经济功能

梁漱溟认为,社会问题和经济建设之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要完成新社会的建设,必然要求社会的进步,而社会的进步又依赖于经济建设。“建设、教育二者,不能分开……从人一面说,就是教育;从物一面说,就是建设,物待人兴;建设必寓于教育。乡村建设本没旁的意思,就是要求中国社会的平均发展真实进步,其不能不归于教育一途,势所当然”。[10]因此,乡村教育对于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而且其有效性和杠杆力也促进教育功能的发挥。

梁漱溟通过考察近代中国剧烈的社会冲击与变革,得出这样的基本认识,即中国向西方学习走城市文明的道路而没有成功,乡村经济也面临危机,工业虽然没有基础,但是农业却有深厚的基础。因此,中国必须走乡村建设的道路,发挥教育的作用,从农村入手,以农业的发展带动工业的发展。“即谓必走振兴农业以引发工业之路;换言之,即必从复兴农村入手”。[11]乡村教育的经济功能也由此可见一斑,而其主要的行为方式是在知识分子的领导下,经过成人教育的引导与学校教育的配合,把民众逐步联合起来,最终能够达成经济上的独立与自主。具体内容包含“从农民的联合以达于整个社会的大组织”,“从农业引发工业,而非从商业发达工业”,“从经济上的自卫自立入手”,“倾向于为消费而生产”,“不蹈欧美为营利而生产的覆辙”等几个方面。[12]

中国传统教育弊病百出,而且世人深感教育之无用,“受教育者几乎转为社会之赘碍物”。归结起来有社会的原因,也有教育自身的原因。教育的重要功能是社会生产发展的工具和手段,旨在促进经济产业的进步和革新。所以,为了确立教育的优先战略地位,“不先求社会为生产的社会,而徒求教育为生产的教育”,通过改造教育达到拉动经济增长的目标,“自一面言之,为教育本身的改造;自另一面言之,即正所以改造社会。以教育促社会于生产,还以社会促教育于生产”。[13]教育与经济是能够谋求统一的,其路向或方案在于教育的先行,通过人才培养与科技研发,工具改进及生产关系的协调,获得教育与社会互动促进的良性效果。

因此,为了凸显教育对经济的功效,弥补教育在生产上的不足以及脱离社会生活的现实,梁漱溟提出职业教育的设想,着重对农民、工人、商人等社会行业成员进行具有针对性、实用性的知识技能学习与培训,以促进他们职业知识水平及能力提升乃至各种素质的综合发展,借以培养新一代适应社会需要的职业劳动者。“职业教育家有谓将来必以补习教育为职业教育之重镇者,可谓得之”。把农民教育好,提高农民的基本知识技能和素养,农业就能兴盛;重视工商教育,激励从业者进行良性竞争,提高他们的生产积极性,工商业自然也就会振兴。就职业教育的办学组织形式而论,应该采取内外兼顾,合理调整及灵活实施办学模式,“在职业训练中必须打破一切非必要的学校形式而无所拘”;[14]对于职业学校入学资格、修业年限、课程标准、师资等都应该根据实际情况合理设置。

据此可以看出,农村教育应该立足于社会实际,并且以人为主体,从受教育者特点和需要出发。只有提高受教育者本身的知识素养和专业技能,才有可能带动社会经济的发展和创新。

四、教育的文化功能

梁漱溟认为,中国的社会问题是由于中西方文化相遇,中国文化相形见绌,为应付新环境而学习西方文化,导致中国旧文化破坏殆尽,农村经济破产崩溃。因此,当务之急是“创造新文化,救活旧农村”。总之,破坏乡村建设的力量有三方面,即政治属性的兵祸、匪乱、苛征等,经济属性的外国经济侵略等,文化属性的礼俗风尚改变等。而三者又相联系,相互影响,从而加重其破坏。“中国近百年史即是一部中国乡村破坏史:前大半期,顺着近代都市文明的路学西洋而破坏中国乡村。后小半期,又由反近代都市文明的潮流学西洋而破坏中国乡村。三大破坏力以文化居先而政治最大。因破坏不外两面:国内的与国外的,国内的固当由政治负责,即国际的侵略,其责亦在政治”。[15]

“文化重构”是乡村建设运动的特色,也是乡村教育的文化功能所在。近代以来,不是政治或经济某个局部的问题,最根本的是中西方文化的冲突,“是整个文化不相同的问题”。[16]经济政治改革的失败,就在于“中国社会极严重的文化失调”,[17]乡村建设运动就是“要从中国旧文化里转变出一个新文化来”,[18]并通过乡村建设的道路来实现中国的现代化。

现在的教育与绵续文化而求其进步者不同,此刻正是中国文化的一个转变期,正是除旧布新的时候。“所谓除旧,旧是在成人的身上,除旧则必须对成人下功夫。所谓布新,尤须对成人而言,比如改良农业,或做农业推广,你不对成年的农民作教育的功夫,又能如何呢?所以要创造新文化,即所谓乡村建设和社会教育。乡村建设与社会教育,是一而二,二而一者”。[19]

可见,梁漱溟认为教育的文化功能一方面在于“绵续文化而求其进步”,另一方面则在于除旧布新,“创造新文化”。乡村建设运动起于“救济农村”和“改造农村”,使乡村充满活力和希望。从长远来看,则是为了积极地创造新文化。为了实现此长远目标,“应着重成人教育。再者,此刻中国乡里的成人在年龄上算得成人,若对新的生活方式来说则尚未成人,犹等于儿童,当然需要教育”。所以,梁漱溟提出了成人教育的实施办法。一方面要办民众教育,另一方面要构造一种适合受教育者接受教育的特殊环境。这就要求在教育组织形式上以社会教育为主体,“非在其原来的环境里头,教以农业改良,教以乡村自治不可”。[20]

为解救文化危机和实现道德观念的更新,梁漱溟提倡中国人固有的两大精神,即伦理主义和人生向上。前者要求“尊重对方,仿佛没有自己”,后者不仅顾及个体权利、现实幸福,而是“着重奋发向上”。[21]为此,在村学、乡学中相应的设置精神陶炼科目,辅以音乐、艺术,救济乡村精神的破产,让农民活跃起来,鼓励他们齐心向上求进步,这也是乡村教育对文化发展和进步所起的重要作用。精神陶炼课程包括合理的人生态度与修养方法的指点,人生实际问题的讨论以及中国历史文化的分析。合理的人生态度主要是指中国古人的人生态度以及修养之道。人生实际问题就是家庭问题、社会问题、如何处理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伦常关系问题。中国历史文化的分析,是对中国文化的特质、民族精神的内涵的理解。这些资源都主要是“源于古人,资借于民族精神”。[22]梁漱溟试图把中国古代文化的精华贯穿于乡村建设中。

梁漱溟认为,一个民族的复兴应该从“老根”上发出“新芽”。所谓“老根”即指民族的传统文化以及原有的社会组织。“它发新芽的‘发’,是靠它的教育,它的新芽是指从民众教育生长出来的新社会”。[23]其中乡约是中国老文化的精髓,包括德业相劝、过失相规、礼俗相交和患难相恤。[24]乡约对于农村文化的改善和建设具有重大意义。“乡约的主要之点,就是立志。必须从立志开头,才能有乡约;必须把人生向上之意提起来,才能有乡约”。[25]他进一步阐释乡约,一方面,将消极的彼此顾恤变成积极的有所进行。另一方面,乡约的精神在于人生向上和志气的提升,这是乡约的根本。他力图在1931年至1937年山东邹平乡村教育实验基地通过乡农学校及村学、乡学开展社会教育和学校教育,使乡村社会能通过教育发出“新芽”,以期达到教育文化功能的理想愿景。

五、教育与人的发展

(一)对传统教育功能的反思

梁漱溟曾说:“中国文化最大的缺点是个人不被发现。”显然,他已经领悟到传统的教育无法实现个人的价值,无法养成学生活跃的个性。这也反映出这位现代教育家对人格健全的推崇以及个性价值的重视。

梁漱溟认为,教育是要学生拿出他们的心思、耳、目、手、足的力量,来实践他们的生活。无论是个人的,或是团体的事情,都需要自己去管理,去亲身经历。“总要用他们自己的心思才力,去求他们所要学的知识学问”。他很不满意手足不勤、心思不用的传统教育,认为这种教育束缚下的学生只处于一个被动和受教的地位。他同样反对唯科学主义立场下的教育设计,把学生时代看作是人生一个短期的预备时代,是专门读书的时代,不是做任何事情的时代。“教育的本意,是要把人养成有本领有能力;如果要使一个人有本领有能力,就非发展他的耳、目、心、思、手、足不可”。[26]在人文主义教育观的影响下,他强调培养学生的生活情趣和公共道德,学生除了会读书,更要学会生活。为此,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都应调整。他主张以伦理主义和人生向上的现实态度对学生进行精神陶炼的教育,旨在培养他们的公共意识并进行精神唤醒,最终目的就是使学生得到综合发展。他反对传统教育中惯用的体罚手段,“赏罚是利用人计较算账的心理而支配他的动作,便使情志不得活动,妨害本能的发挥”,“所以这不但是情志的教育所不宜,而且有很坏的影响”。[27]教育活动应该用情谊教育的方式“寓教于乐”。这也与他从小所受“以人为本”的自然主义家庭教育密切相关。

由此可见,梁漱溟认为学校教育的作用不仅是灌输给学生知识,更多的应该关注教学方法的改进,注重人生向上的情谊教育,对学生进行说理引导,融入情感,情景交融,深入内心,才能使他们自觉自愿的接受、转变或迁移。

(二)乡村建设中个体的发展

在长达近20年的乡村建设活动历程中,梁漱溟强调“人”,即知识分子对于乡村教育的重要作用,同时又认为只有集聚乡村民众集体的力量,中国问题才能得到解决。“大家一齐回乡,骈力作广义的促兴农业工夫——乡村建设工夫,开出乡村建设的风气,造成乡村运动的潮流,则数十年来乡村破坏之一大方向,又何难扭转过来?自身的出路,民族的出路,一一于此可得”。[28]

教育必然要回归乡村,而且乡村建设更离不开人的作用,怎样建设乡村,使乡村充满活力?毋庸置疑,应当激发民众的热情,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与主动性,并尽量解决他们的切身问题,这才是乡村建设的动力所在。所以,要发挥知识分子的引导作用,带领民众,教育民众经常“聚合”,充分利用团体的力量。梁漱溟认为此刻有两大欠缺:一是团体组织,二是科学技术。团体组织最为关键,“因为团体组织是人本身的事情;人是主,科学是工具。从团体组织入手,才能引进科学技术”。[29]可见,乡村建设中对民众进行引导教育迫在眉睫,但同时又要紧密依靠民众,发挥各方面人力资源的力量与智慧,才能使这场运动切实有效。

乡村建设是中国的一种社会运动,“要靠知识分子来引导,要靠乡村自身为主力”。[30]这样才能达到救济乡村、改造乡村的目的。乡村建设就是培养民众进步的团体生活习惯,即“团体中的多数份子不是被动的,都是有力的参加者”。[31]可以看出,梁漱溟充分认识到作为主体的人对于整个乡村建设的决定性作用。由于绝大多数民众存在着识字率低下、文化知识缺乏,生产技术陈旧、思想观念保守以及缺乏卫生、团体与公民社会意识,因此,组织机构团体或知识界下乡,深入民众,取得他们的支持,调动主体力量,开展多种形式的乡村教育,民众接受生产生活所应有的教育、训练及熏陶,才能使他们具有参加政治和适应生产、生活及团体组织的能力。只有民众进步,文化才能提高,社会才能发展,中国才能富强。

[1][2][7][9][10][12][17][24][25]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二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664,149,320,470,471,495,164,321,335.

[3][6][8][11][13][14][15][19][20][21][22][23][28][29][30][31]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五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 社,1992:225,313,690,367,409,410,364,435,436,439,507,504,226,438,348,377.

[4][5]马秋帆.梁漱溟教育论著选[M].济南:山东人民教育出版社,1994:153,117.

[16][18]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一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334,611.

[26][27]中国文化书院学术委员会编.梁漱溟全集(第四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1:868,6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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