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莉
(湖北民族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恩施445000)
“生态”概念以往多用于生物学领域。依《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解释:“生态”是“指生物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下生存和发展的状态。也指生物的生理特征和生活习性。”“美学”则是指“研究自然界、社会和艺术领域中美的一般规律与原则的科学”(《现代汉语词典》(2002年增补本)。生态延伸到美学范畴,即为“生态美学”,就是探讨生态领域中美的本质、艺术与现实的关系等。作为美学专业术语,生态美学产生的各种背景,曾繁仁在《生态美学导论》[1]的第一编《生态美学的产生》中有较为全面的分析与阐述。文章引用了徐恒醇的生态美学概念,认为它“是人与自然生态关系和谐的产物,它是以人的生态过程和生态系统作为审美关照的对象。生态美首先体现了主体的参与性和一种生命的共感与欢歌。它是人与大自然的生命和弦,而并非自然的独奏曲。”[1]这一界定概括了生态美的本质,反映了生物间因其良好的生存和发展状态而呈现出为人类喜欢并认同的美学特征。从上述概念可知,生态美学包括三个层面的对象:自然、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各种美的表现。这三个元素中,人起主导作用:即人对自然的态度,人对自然的利用,人对自然的保护。如果人是合理利用自然,关系和谐,生态良性,美就会呈现;如果是掠夺式地索取,生态出现危机,美就无从依附。
生态美学成为学界的热门话题,是近二十年的事情。这一方面是美学路径拓宽、文艺思想发展的积极表现;另一方面则是生态破坏愈益严重,各种生态危机四伏,人们希图在理论上有更深入的探讨,在实践上有更好的发展。
传统的中国文论,鲜见使用“生态美学”术语。对于文学创作中描绘的生态现象多采用“景物”来评述,景物融入文学创作生发情感,便有写景状物、借景抒情、感物抒怀、托物言志、寓情于景、情景交融、一切景语皆情语等概念。事实上,见景生情描述的就是一种生态美学特征,大凡有景物之文都属于具有生态美之文。生态美,中国文学自古就有描述、赞赏,无论民间文学还是作家文学均有记载。如古籍《山海经》中记载的神话《盘古开天地》、《女娲补天》、《夸父逐日》、《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篇什都反映了远古时期的自然生态和社会生态,包含着人们对自然的想象、征服与利用,以及自然对人类的各种有利或不利影响。从魏晋时期开始,作家文学中就有大量山水游记散文和田园诗歌,唐以后的山水诗歌、边塞诗歌大多与生态紧密关联,宋词元曲至明清小说、近现代散文无一不有描述自然景物的。这就是说,只要文学存在,就有对山水景物人文情感等生态现象进行描绘。历代文论著作对作家文学中的景物有不同程度的评述,对民间文学中的景物关注较少。其实,民间文学作为民众自发创作、自由传播的文学,更能深刻地真切地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体现景与物与人的关系,亦即民间文学的生态意识更为自觉、自在、自由。
民间文学的生态美学思想主要通过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表达人类生活、人类情感。恩施州地处鄂西南,境内拥有茂密的森林,丰富的植被,飞泻的瀑布,清澈的河流,还有千姿百态的悬崖、绝壁、溶洞、天坑、峡谷、盆地、平坝、台地、坡地、坪地等地形。峰峦密布、河谷交错的地理为恩施提供了山清水秀、蓝天碧云、风光旖旎的生态环境。天赐的自然瑰宝得到了本土人们的珍爱,并创造了具有独特生态美的民间文学。神话、寓言、故事、动植物传说、民歌(山歌、田歌、情歌、儿歌、仪式歌)都有鲜明的生态美学特征。其中,关于植物传说、动物传说、地名传说以及部分民歌、谜语、谚语均突显了少数民族热爱自然、保护环境、张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优良传统。
自然生态环境为恩施人们的生存提供了审美客体,如崇山峻岭和崎岖道路作为审美对象,因庞大和险峻具有崇高美;溪流和鸟兽因轻快与灵巧显现出优美。作为生活对象,它们能给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成为这一地域人们的生存法则。人们在享受自然美的同时,还须克服生存障碍以创造更有利的生活环境,处理好天、地、神、人间诸种关系。这种关系,海德格尔用诗意的散文语言做了阐述:“那被命名因此被呼唤之物,自身聚集为天空、大地、短暂者和神圣者。这四者原初统一于相互存在之中,在四元之中。物使四者的四元在自身中居住。这种聚集、集合,让居住乃是物的物化。天空、大地、短暂者和神圣者的统一的四元,居于物的物化之中,我们称之为世界。”[2]这个“世界”中,人是具有思维能力和创造能力的主体。“短暂者是因为居住而处于四元之中的。居住的基本特性则是保护、保存。短暂者的居住方式是在其基本存在中,在其现身中保存四元。相应地,居住的保护便是四元。”[2]135如果说海德格尔是以哲学家的视角思维生态美,那么,恩施州的各族人们就是用歌谣的方式诠释生态美。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恩施民歌几乎离不开山、水、花、草、树木、鸟兽、瓜果等自然生物,以及日月星辰云雨风雷等自然现象,在自然中孕育,在自然中成长,在自然中传播。有很多民歌在标题上就显示了地理特点、居住环境、生活习惯、社交情感。表示地理特征的有:《清江河水往上涨》、《高山高岭种高粱》、《高坡岭上一亩田》、《上坡下岭又下坡》等。表示居住环境的有:《高坡起屋门朝西》、《太阳照到吊脚楼》、《手提锣鼓下田来》等。表示生活习惯的有:《挖蕨歌》、《郎在高山砍窑柴》、《包谷高来包谷高》、《哥种田来妹种瓜》、《柑子树上扳干柴》等。表示社交情感的有:《月亮出来一盏灯》、《风儿吹来草儿安》、《青山画眉叫溜溜》、《花好月圆到百年》、《蚕儿吐丝肚里牵》、《郎是悬崖一根藤》、《树上桃儿红满腮》、《隔河牡丹朝阳开》、《石榴开花叶儿青》[3]等。
根据歌谣表达的内容,又可分为仪式歌、劳动歌、情感歌、生活歌、游戏歌等类型。基于人类生命的短暂,对人自身以及天、地、神的不可知、不可控,人们的敬畏之心自然而生,相应地生产了大量仪式歌谣,如《诀术歌》、《修造歌》、《丧鼓歌》、《孝歌》、《陪十姊妹》、《哭嫁歌》等。对劳动艰辛和劳作收获的倾诉产生了大量劳动歌谣,如《背佬儿歌》、《采茶歌》、《号子歌》、《薅草锣鼓歌》等。将情感与自然物关联,托物言情,产生了大量情感歌谣,如《情姐门前一树桃》、《恋姣莫恋梦虫虫》、《蝴蝶带信给蜜蜂》、《阳雀莫误三月春》等。对生活的诉求和对生死的达观态度产生了大量生活歌谣,如《太阳落土又落湾》、《阳雀叫来桂桂阳》、《栀子花开窝窝儿红》、《大雨落来细雨落》、《樱桃树来苦核桃》。天地神人相处和谐,喜悦之情油然而生,大量游戏歌谣诞生,如《扯谎歌》、《颠倒歌》、《测字歌》、《谜语歌》等等。这些歌谣表达了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诸种关系,其核心是和谐。从生活的舒适度来讲,和谐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诗意的栖居”。当然,对世世代代与山水打交道的普通民众而言,无法用高深理论表达自己的观点,只有通过自己的朴实理解,用熟悉而又简单的言语去歌唱,歌唱“四元”赋予他们生存的财富和环境,并心存保护意识和崇拜意识。
恩施民歌的分类有多种,有些歌谣内涵十分丰富,具有多重特性。其生态美学特征也可从不同层面切入探讨,本文在此重点分析其中的三个方面:自然与劳动之生态美,生命与生活之生态美,爱情与亲情之生态美。
人与自然的关系首先通过人的劳动展示。没有人类的劳动,没有人类的欣赏,自然界的生态美和生态价值就无法敞开,并显现于人类生活。人通过自身的劳动从自然界获取生活必需品。但人类的劳动并非像其他动物那样只是单纯地片面地索取生存资源的活动,而是“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的劳动是能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4]58的审美劳动。
审美劳动是人类特有的本领。从事审美劳动,首先是作为劳动客体的自然具有美的质素,再是作为劳动主体的人具有美的器官(即“音乐的耳朵”)、美的观念和美的眼光。农耕社会,以获取生活资源为目的、长年累月的繁重的体力劳动异常艰辛。要消除劳动中的单调、苦闷、乏味和艰苦,人们需要苦中作乐,以苦为乐。唱歌是调节情绪、调动兴致而又不耽误劳动的最简单的娱乐活动。恩施州民歌中的大量劳动歌谣便是这种情境的产物。
如鹤峰民歌《平板腔调》(走马薅草锣鼓)就是一首极富美学意味的劳动歌:
早晨来,过东庄,东花园内百花香。阳雀叫,桂桂阳,栀子花儿对海棠。
为庄稼薅草,需要抢季节,赶时间。薅草锣鼓就是在繁忙的薅草旺季,组织一班唱歌能手在劳动场地边打锣鼓边唱歌。歌唱内容遵循一定套路,有历史典故,有生活趣事,也有即兴发挥,随唱随编。演唱过程中,有的是一人领唱众人和;有的是分组对唱,轮番上阵。唱歌场面热烈,声势浩大,情绪高亢,催人奋进。以此消除疲劳,愉悦身心,共享快乐,进而提高劳动效率。这首薅草锣鼓歌,用简洁素朴的语言描绘了一副鸟语花香、生机盎然的美景图。人们赶早去薅草,途中路过东庄,看见园内百花绽放,栀子花儿、海棠花儿开得最艳丽。满园的花香唤醒了鸟儿,吸引了鸟儿,阳雀鸟高声歌唱。生机勃勃的花香鸟语景象成为薅草锣鼓歌的演唱内容,给人以希望、激情和向上的力量。
另一首薅草锣鼓歌《露水歌》(鹤峰走马)写出了人际关系的生态美:
早晨来,来得早。洛阳桥上耽搁了。张果老儿留我喝杯茶,李果老儿扯我喝袋烟。吃了茶,喝了烟,拉拉扯扯迟到了。
这里没有直接描述薅草景象,而是通过薅草前劳动者的路途见闻表述和谐的人际关系。人们清早起来去劳动,途中遇到邻居相邀,有的喝茶,有的吸烟,喝茶吸烟时慢慢聊天,亲热的拉拉扯扯中迟到了。值得注意的是,表面看,农活是耽搁了,可是作为劳动者的“我”并不着急,而是慢慢悠悠地享受这种劳动前的生活和友情,愉悦之情自然流露。貌似散漫的态度,却反映了人的本真状态,劳动固然重要,然而彼此的交际与适度节奏的放慢其实就是生活的快乐,生命的真谛。这就是民间的生存方式,劳动方式,自由、散漫、快乐。它没有现代机器工业生产的那种紧张、压抑,人在机器驱动下按点开工,流水作业。马克思在解释“异化劳动”时说:工人生产的劳动产品并不属于自己,而是异己的他人,所以,工人在劳动中“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因此,他的劳动不是自愿的劳动,而是被迫的强制劳动。”[5]54与马克思揭示的异化劳动相比,民间老百姓的劳动是相对自由、自在、自愿的劳动,所以,能在劳动中享受劳动的快乐。这里的根本区别在于:工人的异化劳动是破坏了生态美的劳动,工人的劳动环境受限制,必须听取他人(资本家)的命令并接受监督,肉体不自由,成果也不属于自己。而农民的劳动是生态审美劳动,自由和快乐能在劳动中体现。所以他们能发现自然之美,歌唱自然之美。
《春茶花儿开》(鹤峰)描绘了美丽的春茶采摘图。
春茶花儿满山开,采茶的歌儿唱起来。你来唱来我来接,嫩芽发起大家采,采茶的好歌唱起来。
这首五句子歌谣勾画了一副美丽的春茶采摘图。春天到来,满山茶花开放,一拨一拨采茶人上山了。人们一边欣赏茶花,一边采摘嫩绿的新芽,一边热情歌唱采茶歌。歌中有画,画中有人,人与青青茶园融为一体。气氛热烈,劲头高涨,劳动效率高。自然美景、人类劳动、娱乐活动和谐联姻产生了独特的美学效果。以海德格尔的观点看来,春茶是自然之物,如果在山野中无人去采摘,春茶之美就会被遮蔽,其价值显现不出来。当人们把春茶移栽到茶园后,春茶之花能被人们观赏,春茶之叶通过烘制变成干茶供人们品尝,春茶自身得以敞开,价值得以呈现。采茶的辛劳可想而知,但采茶人把辛劳抛开,齐唱采茶歌增加乐趣,驱赶劳苦。刘勰曾言:“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5]春茶因自身之美与实用,带给人们巨大快乐。人与自然和睦相处,互惠互利,展示了一种和美的生态图景。
恩施《采茶歌》有“顺采茶”和“倒采茶”两种。“顺采茶”从正月唱到十二月,每个月穿插一些历史典故或者季节特征演唱。顺采茶中,第三节唱道“三月采茶茶叶青,姐在房中绣手巾,两边秀起茶花朵,中间绣起采茶人。”再如,唱八月的茶歌:“八月采茶秋风凉,风吹茶花满园香,一杯清茶一番心,杯杯敬奉二爹娘。”第十一节唱:“冬月采茶下寒霜,挑起茶篓过大江,南京城里买骡马,北京城里置田庄。”写出了采茶丰收后得到的钱财用途。
倒采茶则是从十二月唱到正月,主要以历史典故为主。如“六月采茶六月荫,前朝有个穆桂英,七十二道天门阵,阵阵不离女钗裙。”由此看出,顺采茶主要表达人与物的情感关系,而倒采茶中,采茶已成为符号,是借采茶形式唱歌抒情。歌唱一些富有趣味的历史事件,历史在此也变成了符号,无序的历史时间和无厘头的历史事件,被编进歌词旨在点缀和娱乐。
劳动果实不但满足了生活,而且带来了精神愉悦。生活歌谣赞美生命,赞美劳动,也赞美了自然。如恩施山歌《高粱叶儿青》:
高粱叶儿青,黄豆叶儿圆,打锅嫩豆腐,过个闹热年。高粱做粑粑,娃儿笑哈哈,娃多好过年,人多好种田。
这首歌谣描绘了人们共同劳动、享受成果、共享过年的欢乐场景,歌颂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和谐相处。首先是赞美自然赐予之物,“叶儿青”“叶儿圆”赞美高粱和黄豆的生长状态,一种是青翠欲滴的色彩美,一种是圆圆可爱的形状美。“青”是生命的状态,“圆”是和谐的象征,都逗人喜爱。其次是赞美人的生命和人的劳动,人类生命的延续要通过对后代的培养及其健康成长体现。“娃娃笑哈哈”就写出了成人对孩子的关爱以及孩子的快乐生活。成人的辛勤劳动收获了高粱和黄豆,再通过加工,黄豆做成香嫩的豆腐,高粱做成可口的粑粑,美味食品使生活更富生趣。第三是实写人类获取自然食物的喜悦之情,自然赐予人类食物,让人类笑笑哈哈地欢庆“过年”。丰衣足食的人类能平静地繁衍后代,“人多”好种田,在改造自然中满足生存需要。
歌谣用简短的语言抒写了自然界、人类社会以及人与自然诸元素间的和谐关系。犹如海德格尔所言:“短暂者居住于他们拯救的大地之中。……拯救并非意味着从危险中夺回某物。拯救的真正意义是指,某物自由地进入其现身之中。拯救大地远非是开发它甚至是耗尽它。拯救大地不是控制它征服它。这些只是对大地无限掠夺中的一个步骤。”[2]136人类依靠自然获取食物得以生存,获取过程就是人类价值彰显过程,也是自然价值彰显的过程。从另一个角度看,彰显就是一种消耗,一种破坏,一种“掠夺”,人类消耗体能“掠夺”自然资源,自然环境遭受破坏。消耗和破坏成就“现身”。适度的消耗和破坏会产生美妙的情感,而极端的消耗和破坏则会产生严重后果,毁灭自然乃至人类本身。
经过千百年的经验总结和知识积累,人们认识到尊重自然、保护自然的重要性,自觉地总结了一些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法则。恩施民歌《封山法》就是这样的歌谣。
封天天开,封地地裂,封人人长寿,封鬼鬼消灭。雀公雀母,雀子雀孙,我田土之中的五谷杂粮,不可损伤,如有损伤,五爪叉起,一并赶出山尽山外,关在王母娘娘后花园内。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律令。
民间流传着许多神秘的法术,这些法术对日常生活中人的肉体病痛、精神困惑有一定治疗作用。土家族地区把能解决问题的具有神奇力量的法术口诀称之为“诀术歌”。诀术歌一般在做法现场由具有一定法术功力的人士实施。需要请神驱鬼,念动咒语,保佑上天让病者身体安康,精神健旺。从这首《封山法》看来,法术的力量相当巨大。而法术的力量又表现于语言的力量。用平常语词组合特殊的意义产生巨大的功力。如“封人人长寿,封鬼鬼消灭”,驱赶鸟雀保五谷,依客观实在而言,这不可能做到。但它通过特定语境中“神人”的表述,敬神、安人、打鬼、赶雀等系列语言行为,让受众容易接受,心理感觉舒畅,进而产生强大的心理暗示作用,损失也就会逐渐减轻。从另一个层面讲,人对语言具有了相当崇拜的敬畏之心。所依存的语言它可以让天、地、人、鬼、动植物均按照人的意志去运行。与海德格尔的“天地神人”构成世界统一的观点异曲同工。这也意味着社会的和谐,不能单靠某一方面的力量,需要各种元素共同协调。其中,人力起着决定作用。虽然很多人反对“人类中心主义”,但这种观点就是反对人对世界的绝对支配权和统治权。而从天地神人四元素看,作为主体性的人在各要素中所起的协调作用是其他元素无法替代的。人类尊重自然规律,合理的利用自然,合理地满足自己的基本需求,而非肆意掠夺,贪得无厌。
人在自然中生活,在生活中融入自然,自然与生活息息相连,良好的生态关系得以循环。在土家族民歌中将自然之美与生活融合的歌谣特别多。如《鹤峰民歌》中的《一片花瓣不成花》(四句子):“一片花瓣不成花,五片花瓣成一家。一朵茶花五个瓣,一样白来一样大。”说明人与自然一样,单个独立都不成气候,需要有类的集体生活,共同团结,才会发挥作用。
《三根杉树共一兜》:“三根杉树共一兜,九姊九妹共九州,虽然姊妹隔得远,还是同天共日头。”通过植物的抱团生长说明亲情都源出一个族类,永远值得珍视,无论天涯海角都是天下一家。“天下一家”观念是中华民族家乡、家园观念的重要内核。也是千百年来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一致向前的精神源泉。这是生态美学观在社会生活中最直接的体现。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和谐是社会和谐的基础。《哥种田来妹种瓜》唱出了和谐的夫妻关系和家庭关系。“哥种田来妹种瓜,哥煮饭菜妹烧茶,清早起来对面讲,世上难找这一家。”夫妻相亲相爱,分工明确,勤快劳作搞好家庭建设。由此说明人必须与自然和谐相处才会获取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家庭。
上述三首歌谣讴歌了一种温馨美好的家园意识。家园是人与自然结合的产物,虽然,人与人的血缘关系有远近,元祖上却有同根共生性,而且生活环境中也有同一性。即天下一家,家园意识是生态美学的重要元素。海德格尔多次赞赏“诗意地栖居”,其实,诗意是人的感觉,感受。人与人,人与自然相处和睦,感到愉悦便有了诗意。倘若这些关系紧张就无所谓诗意。因为,诗意的构成一定有自然的衬托、融入,共构和美的生活空间。海德格尔分析荷尔德林诗歌时引用“充满劳绩,但人诗意地//居住在此大地上”[2]188。人在劳作中收获喜悦,又与人分享喜悦,人间充满善良、纯真,诗意便产生了。
人类生活的诗意离不开动植物的配合以及人们对动植物的爱护。
《大河涨水淹芭茅》便是这种友善关系的歌唱:
大河涨水淹芭茅,鱼在河里摆摆摇。正月十五摇摇摆,二月十五进须籇。
歌谣描绘了一副江南水乡鱼水丰美图。开春后,雨水丰沛,大河涨水,淹没了河岸的芭茅草,各种鱼儿在河里畅快游玩,“摆摆摇”和“摇摇摆”用词十分生动形象,把鱼儿那种生动自由畅快的姿态唱出来了。奏出了一副自然界的安宁和美景象。人们懂得河鱼的生活习性,并不是一见它们浮游水面就捕捞,而是等它们生长一月后,再用须籇捉去加工为美味。这里,也看到了人们爱护自然的一面。然而,今天,人与自然关系出现了紧张的对抗状态。人类的欲望与需求远远超出了自然界的自然供应。珍贵的野生鱼类越发稀少,愈是稀少愈是珍贵。为了追逐商业利润,人们不惜用各种激素养殖鱼类,增加了食品风险。一旦见到自然生长的河鱼恨不能一网打尽。不但用渔网捕捞,还用电线、毒药等非法手段去捕捉,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把鱼捕捉干净。加之河水污染严重,鱼类的生存环境遭到破坏,鱼苗生长倍加艰难。传统民歌中这种爱护自然的姿态和观念值得人们去谨记,学习。
再看鹤峰民歌《太阳落土四山黑》:
太阳落土四山黑,遇到野猪吃荞麦,口叫野猪莫吓我,你是强盗我是贼。二者都是红钱客。①
这是一首非常富有趣味的五句子山歌。太阳落山了,野猪跑进农田吃掉农人辛苦种植的荞麦。主人不是恶狠狠地杀戮野猪,而是幽默地把彼此比作“强盗”和“贼”,说明都是同道者。然而,野猪胆子更大,更富有力量。在野猪面前,人更加弱势,只能在野猪口里讨要食物。另一个层面看,野猪虽然糟蹋农人种植的粮食作物,可野猪也是自然物种之一,有他生存的生物链。人们不会因为他糟蹋粮食就会把它消灭掉。这就看出人类对自然的态度:自然物种有些对人类有害,有些对人类有益,但是他们的良性循环构成了一个完整有机的生物集体和生物群落,从而保持了生物世界的多样性和多元性,使生态系统良性循环。如果单纯采取某物有利就保存,某物有害就消灭的态度,无疑会破坏生物链,使得物种单纯,生物多样性减少。农民深知其中道理,只有两者友好相处才会创造和平世界。
总体看,恩施民歌以素朴的方式展示了生态美学特征,暗合了海德格尔“天地神人四方游戏说”的生态美思想,为民间文学提供了生态美学的精彩范本。
[1] 曾敏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0.
[2] (德)M·海德格尔.诗·语言·思[M].彭富春,译.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0:174.
[3] 向端生.鹤峰民间歌谣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
[4] 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
[5] 刘勰.文心雕龙[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