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看待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的应用

彭玉伟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 102600）

理性看待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的应用

彭玉伟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 102600）

微表情分析技术是通过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有效刺激时出现的面部微表情来分析其情绪状态及口供真伪的一项侦查技术，具有判断嫌疑程度、甄别口供真伪、摸透嫌犯心理和扩大侦查线索四大功能，但这些功能的发挥需要同时满足找准基线、有效刺激、顺利捕捉和适当推导四个条件。目前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个别办案机关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应用，并且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但要注意应理性应用。

微表情分析技术；侦讯工作；功能分析；应用条件；理性应用

一、微表情分析技术概念之提出及性质之判断

关于微表情的概念，保罗·艾克曼在其著作《情绪的解析》中指出：“我们所说的微表情，指在不到1/5秒内一闪而过的脸部动作，它是揭穿谎言的重要来源，显示出一个人试图掩盖的内心活动。”[1]概而括之，微表情是指一个人在受到有效刺激时瞬间出现的、不受其思维控制的、反映其真实情绪的面部表情。微表情从其本质意义上而言，应属于心理应激微反应的范畴。微反应既包括微表情，也包括微动作、微语言。微动作是反映人在心理应激状态下的瞬间肢体动作，微语言是反映人在心理应激状态下的瞬时语言信息[2]。例如，犯罪嫌疑人应答时“摸鼻子”、“单肩耸动”等反应应属于微动作的范畴。

在厘清微表情概念的基础上，接下来就要探讨微表情的应用问题。因为理论研究终归是要为实践工作服务的，理论成果只有转化为技术应用才能显现其社会价值。就应用层面而言，可以将通过面部微表情来分析一个人试图掩饰或隐藏的真实情绪的技术称之为微表情分析技术（micro expressions analysis technique）。微表情分析技术不仅可以运用到日常生活、人际交往中，而且更重要的是，其对于侦查办案工作也具有巨大的潜在价值。就侦讯工作来说，微表情分析技术是指通过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有效刺激时出现的面部微表情来分析其情绪状态及口供真伪的一项侦查技术。就微表情分析技术的性质而言，其应作为一项侦查技术，而不属于技术侦查的范畴。对于侦查技术与技术侦查的区分，简单地说，技术侦查手段之外的其他技术手段都是侦查技术的范畴，由于技术侦查往往涉及他人的隐私，因而其运用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批手续，而侦查技术则不受此限。①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侦查技术是就其狭义而言的，广义的侦查技术则包括技术侦查手段在内。随着刑事法治的进步、犯罪嫌疑人人权保障的加强，特别是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的强化，侦讯工作的难度也随之越来越大。如何在尊重和保障犯罪嫌疑人人权的前提下，让不说话的嫌疑人说话，让说假话的嫌疑人说真话，已然成为摆在我们侦讯人员面前的一大难题。而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引入为我们破解这一侦讯难题提供了一个有效途径。

二、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的功能分析

众知，侦讯工作是一场心理战，是侦讯人员与犯罪嫌疑人之间的心理较量，同时，也是一场信息战，而大量的信息是通过面部表情传递的。微表情分析技术具有以其能够快速揭露人们试图掩饰或隐藏的真实情绪的特性，对侦讯工作有着巨大的潜在价值。概括而言，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至少具有以下四大功能：

（一）判断嫌疑程度

由于讯问的对象既可能是事实上有罪的人，也可能是无辜的人，侦讯工作的根本任务就是要查明案件事实真相，将有罪的人绳之以法，让无罪的人免受追究。而要完成侦讯工作的根本任务，首先就要判断嫌疑对象的嫌疑程度，从而明确侦讯工作的方向和重点。在办案实践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起案件前后或同时有多个嫌疑对象，难以确定他们的嫌疑程度，而围绕每一个嫌疑对象展开深入调查往往会费时费力，且会造成有限警力的浪费。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引入，通过捕捉嫌疑对象的瞬间面部表情变化，分析其此时此刻的情绪状态，则可以有效判断嫌疑对象是否说谎，从而易于确定嫌疑对象的嫌疑程度，进而有助于成功锁定作案人，保障无罪的人不受追究。

（二）甄别口供真伪

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既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虚假的，需要侦讯人员对口供进行审查判断。在当前的侦讯工作中，一方面，犯罪嫌疑人基于趋利避害、逃避处罚的本能，虚假供述的现象普遍存在；另一方面，由于犯罪嫌疑人反讯问意识和能力的提升，虚假供述的识别难度越来越大。如何有效识别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真伪，是我们侦讯人员必须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传统的讯问法、比对法、鉴定法、侦查实验法等方法为我们甄别口供真伪提供了可行的途径，而微表情分析技术则丰富了口供真伪甄别的方法，并且这种方法显得更为有效。可以说，微表情分析技术最重要的功能就是甄别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真伪。由于微表情是不受人的大脑思维控制的，且微表情往往在人试图掩饰或隐藏真实情绪时出现，因而通过捕捉和分析犯罪嫌疑人供述或辩解时出现的微表情，就可以判断犯罪嫌疑人是否说谎，甄别其口供的真伪。

（三）摸透嫌犯心理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兵法亦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侦讯工作如同行军打仗，也是一场心理战，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是先决条件。侦讯人员如若能够查找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痕迹，准确分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则可以有针对性地采取讯问的策略和方法，从而牢牢掌控讯问的主动权，为成功突开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奠定基础。通过犯罪嫌疑人在应讯时的面部表情来分析其心理，是我们侦讯人员的惯常做法。有经验的侦讯人员往往能从犯罪嫌疑人面部表情的变化来判断其此时此刻的心理状态；但是，对于一些情绪掌控能力强、善于掩饰和伪装的犯罪嫌疑人来说，要做出这种判断就不那么容易了，而且在判断时很容易被误导。因为普通表情是受人的意识支配的，是可以随意做出的。而微表情则是无意识的，是不受人的思维控制的。犯罪嫌疑人虽然可以掩饰和伪装其普通表情，但是其微表情是既无法掩饰也不能伪装的；并且，转瞬即逝的微表情体现的是犯罪嫌疑人真实的情绪状态。微表情分析技术通过对犯罪嫌疑人真实情绪状态的揭露，可以帮助侦讯人员成功摸透其心理。

（四）扩大侦查线索

认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罪，单单依靠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是不够的，还需要同时收集其他证据。虽说犯罪嫌疑人的口供是审核和收集其他证据的重要手段，但由于顺利获取犯罪嫌疑口供的难度较大，特别是新《刑事诉讼法》“不得强迫任何人证实自己有罪”原则的确立，更是大大增加了口供的获取难度，犯罪嫌疑人常常以不说话、不回答来应对讯问，实际办案中没有侦查线索的情况屡见不鲜。此时，应用微表情分析技术则可以破解这一难题。侦讯人员在提问的过程中通过一些人、事、物对犯罪嫌疑人进行刺激，观察犯罪嫌疑人的反应，捕捉其可能出现的微表情，并通过其是否出现微表情以及微表情的出现时间来判断这些人、事、物跟犯罪嫌疑人之间的利害关系，从而扩大侦查办案的线索。

三、侦讯工作中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条件

虽然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具有判断嫌疑程度、甄别口供真伪、摸透嫌犯心理和扩大侦查线索四大潜在功能，但是这些功能的发挥并不是无条件的，而是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概括而言，侦讯工作中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需要同时具备以下四个条件：

（一）找准基线

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的应用首先需要找准犯罪嫌疑人的表情基线，这是应用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前提和基础。如果犯罪嫌疑人的表情基线找不准，那么微表情分析技术就难以正常发挥其功能。这里的表情基线是指犯罪嫌疑人在侦讯人员提出与案件无关或关系不大问题时的面部表情反应。因为犯罪嫌疑人在面对与案件无关或关系不大的问题时，其面部表情反应往往是真实的，同时也能反映犯罪嫌疑人应讯时的最初情绪状态。找准表情基线的目的，是为了设定一个参照的标准。犯罪嫌疑人在面对与案件无关或关系不大的问题时是什么样的面部表情，在后续的讯问中犯罪嫌疑人所出现的面部微表情就可以与之相比照，从而通过分析犯罪嫌疑人的面部表情变化来判断其心理状态。

（二）有效刺激

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是以微表情的存在为前提的，没有微表情的存在，微表情分析技术便无用武之地。因而，在侦讯工作中，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需要在找准犯罪嫌疑人表情基线的基础上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有效刺激，从而使犯罪嫌疑人在心理应激状态下出现面部微表情。需要强调的是，对犯罪嫌疑人的刺激必须是有效的，否则难以获取犯罪嫌疑人的微表情。这里的有效刺激主要从以下两个方面进行考虑：一是侦讯人员对犯罪嫌疑人发出的刺激出乎其意料之外，犯罪嫌疑人毫无防备或防不胜防；二是侦讯人员对犯罪嫌疑人发出的刺激强度很大，犯罪嫌疑人难以承受或招架不住。在这两种情况下，犯罪嫌疑人的自我防御机制容易出现裂缝，在心理应激状态下，也就会暴露其试图掩饰或隐藏的真实情绪。可以说，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也对侦讯人员发掘对犯罪嫌疑人有效的刺激源方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三）顺利捕捉

微表情的客观存在为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提供了前提条件，然而，虽然微表情客观存在，但是如果不能顺利捕捉，微表情分析技术同样不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因为微表情是在人们受到有效刺激的一刹那出现的，是转瞬即逝的，想要捕捉住存在一定的难度。鉴于此，在侦讯工作中，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还需要在对犯罪嫌疑人进行有效刺激的基础上，顺利捕捉到其可能出现的微表情。而顺利捕捉犯罪嫌疑人出现的微表情，单单依靠侦讯人员的肉眼观察是不够的，虽然侦讯人员有时能够察觉犯罪嫌疑人一闪而过的细微表情，但是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侦讯人员对这种细微的表情也难免会有所遗漏。因而，可行的方法是：一方面对侦讯人员进行微表情识别方面的培训，提高其对微表情的识别能力；另一方面借助专业的仪器设备，对犯罪嫌疑人在讯问过程中的面部表情进行录像，通过视频回放对录像画面的逐帧过滤，顺利捕捉其可能出现的微表情。

（四）适当推导

在侦讯工作中，微表情分析技术应用的最后一个环节就是将捕捉到的微表情与犯罪嫌疑人的表情基线作比照，对其当时的情绪状态和口供的真伪进行适当推导。之所以要进行适当推导，一方面是因为微表情是非常细微、复杂的，不同的情绪状态有时在面部肌肉运动上差别很小，在进行分析推导时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南辕北辙；另一方面，主要是为了降低“奥赛罗错误”①“奥赛罗错误”源自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奥赛罗》：奥赛罗的妻子苔丝狄梦娜被奥赛罗的手下伊阿古诬陷有不贞洁的行为，奥赛罗却信以为真，苔丝狄梦娜意识到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流露出害怕与痛苦的表情，而在奥赛罗看来，这种表情与被人言中不贞洁的表情是一样的，于是在愤怒之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苔丝狄梦娜。出现的风险，因为事实上无辜的人可能会与有罪的人出现相同的面部微表情。例如，无辜的人可能会与有罪的人一样，出现害怕的微表情，因为他们都会认为在应讯时流露出害怕的情绪会让侦讯人员更加怀疑自己，从而刻意表现出不紧张、很从容的姿态，但是在讯问的环境之下他们难免都会紧张害怕。如果此时进行过度推导，可能就会再现“奥赛罗错误”。

四、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讯工作中的理性应用

目前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个别办案机关已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应用，并且收到了不错的效果，但是应当看到的是，由于微表情研究本身还存在一系列尚未解决的问题，如微表情的持续时长②例如，保罗·艾克曼认为微表情的持续时长为1/5～1/25秒，而在国外的其他研究中也有将微表情的时长确定为不到1秒、不到1/2秒、1/ 15～1/25秒等。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相关研究则将启动时间短于260毫秒或者总持续时间小于500毫秒的表情定义为微表情。、微表情的生成机制等[3]，微表情分析技术要在侦讯工作中发挥应有的功能，特别是甄别口供真伪的功能，还应当注意理性应用。

（一）犯罪嫌疑人面部肌肉的运动变化应综合考量

有研究表明，人的面部有43块肌肉，这些肌肉进行排列组合的话至少能够形成10，000多种表情。据保罗·艾克曼的研究，微表情既可能包含普通表情的全部肌肉运动，也可能只包含普通表情肌肉运动的一部分。虽然人的面部有如此之多的肌肉，不同的肌肉组合运动代表着不同的表情，但是幸运的是，大部分的面部肌肉运动发生在眼周和嘴周。一般来说，只凭眼周和嘴周的肌肉运动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情绪状态。然而，应当看到的是，有时仅凭眼周和嘴周的肌肉运动来判断一个人的情绪状态也会出现偏差。因此，在侦讯工作中，对犯罪嫌疑人的面部微表情进行分析，应综合考量犯罪嫌疑人眼周、嘴周以及其他面部肌肉的运动变化，不能局限于某一部位，否则就有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典型的例子是，在电视剧《Lie to me》中，Lightman用真实炸弹存放地点的信息对嫌疑人进行刺激时，嫌疑人出现了一个上唇提升加鼻唇沟的表情，Lightman据此对嫌疑人做出的情绪判断是轻蔑；而Lightman忽略的是，嫌疑人同时出现眉头下压、上眼睑提升，因而，综合嫌疑人面部肌肉的组合运动，应判断为愤怒更为准确。

（二）微表情分析是一种主观分析方法，不能妄下结论

虽然微表情是客观存在的，也是可以进行有效捕捉的，但是对微表情的分析是由人来进行的，不同的面部肌肉组合运动代表的情绪意义也是由人来进行归纳和总结的，因而，从本质上说，微表情分析是一种主观分析方法。既然是一种主观分析方法，微表情分析就难免会受分析人员的知识、情感、经历等主观因素的影响，不同的分析人员对同一微表情可能就会做出不同的判断，甚至会得出错误的结果。因为微表情分析是非常专业的，也是非常复杂的，即便是从事微表情研究多年的专业人员，也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判断。因此，微表情分析的结果只是一种意见，而不是结论，更不能作为证据使用。对于侦讯工作而言，虽然微表情分析技术能够甄别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真伪，但是并不能由此确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有罪，所能确定的只是犯罪嫌疑人是否有作案嫌疑以及嫌疑度的高低。如果侦讯人员错误看待微表情分析的结果而妄下结论，就很可能会酿成冤假错案。

（三）犯罪嫌疑人口供的真伪应结合其微表情、微动作与微语言进行判断

过去的侦讯经验告诉我们，判断犯罪嫌疑人口供真伪的一条有效途径是结合其在讯问过程中的语言信息、面部表情、肢体动作来判断。相应地，虽然微表情分析技术具有识别谎言的功能，实践应用也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其蕴藏的价值，但是也应当看到的是，一方面，微表情的表达受精神疾患、认知错误、情感错乱等因素的影响，微表情分析技术也有其自身的局限，因而在分析犯罪嫌疑人的情绪状态时难免会出现偏差；另一方面，在侦查办案领域，微表情分析技术的应用还非常有限，目前只有个别办案机关进行了尝试，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是客观地说并不能由此得出微表情分析技术能够有效甄别犯罪嫌疑人口供真伪的结论，毕竟这一技术尚未经受侦查办案实践的充分检验。因此，更为稳妥的方法是结合犯罪嫌疑人在讯问过程中的微表情、微动作与微语言来判断其口供的真伪。

[1][美]保罗·艾克曼.情绪的解析[M].杨旭,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8.22.

[2]许旺林,宋胜尊.心理应激微反应应用技术在侦查讯问中的运用[J].江苏警官学院学报,2013,(3):90.

[3]梁静等.微表情研究的进展与展望[J].中国科学基金,2013, (2):75-77.

Rationally Treat the Application of Micro-Expressions Analysis Technique in Interrogation

PENG Yu-wei
(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102600)

Micro-expressions analysis technique is a kind of investigative technology.It analyzes state of suspects’emotion and true or false of suspects’confessions by facial micro expressions appearing when suspects are effectively stimulated.Functions of micro-expressions analysis technique can be generalized as judging degree of suspicion,distinguishing true or false of confessions,making clear of suspects’psychology and expanding investigative clues.But these functions come into force only when four requirements are satisfied simultaneously,thatis,capturingbaseline,stimulatingeffectively,catchingsuccessfullyanddeducing appropriately.So far this technique has applied to some extent to several case handling organs and played a good role.But at the same time,we should put it into use rationally.

micro expressions analysis technique;interrogation;function analysis;application conditions; applying rationally

D918.2

A

2095-1140（2014）02-0011-05

（责任编辑：王道春）

2014-01-12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校级课题“侦查中的行为科学方法与技术应用研究——微表情分析技术在侦查工作中的应用”（2013SK06-4）。

彭玉伟（1981-），男，江苏连云港人，中国人民公安大学侦查学院讲师，博士，主要从事侦查讯问学、犯罪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