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郊祀录》的文献价值

2014-04-07 16:09
湖湘论坛 2014年2期

郭 齐

(四川大学,四川 成都610064)

《大唐郊祀录》十卷,卷末一卷,附录一卷,唐王泾撰。作为中国古代礼学史上较早的礼制专书,该书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受到宋代以来学者普遍重视,被各种文献广泛征引,甚至出现了改编仿作之书。然而由于流传不广,稀见晚出,以致未被《四库全书》所收录,因而不为学界熟知。表而出之,实有必要。

王泾,事迹不详。《新唐书·艺文志》:“王泾《大唐郊祀录》十卷,贞元九年上,时为太常礼院修撰。”①(宋)欧阳修.《新唐书》卷58[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75,第1492 页.泾进《郊祀录》表署衔为:“朝散郎、前行河南府密县尉、太常礼院修撰”,可知其曾官密县尉。又进表自称“微臣谬参绵蕝,久历岁时,每仰丝纶,辄书故实”,②(唐)王泾.《大唐郊祀录》卷1[M].《指海》第18 集,道光刊本。以下未经说明皆据此本.知其进书时任礼官已久。《旧唐书·礼仪志》载:“永贞元年十一月,徳宗神主将祔,礼仪使杜黄裳与礼官王泾等请迁髙宗神主于西夹室。”又载:“元和元年七月,顺宗神主祧,有司疑于迁毁,太常博士王泾建议曰”云云。③(五代)刘昫.《旧唐书》卷25[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75,第955、956 页.唐宪宗元和二年二月,御史大夫李元素、太常卿髙郢等上言,“玄宗肃宗降诞日,据太常博士王泾奏”云云。④(宋)王溥.《唐会要》卷29《节日》[M].北京:中华书局,排印本,1990,第545 页.《旧唐书·李汉传》载李汉奏云:“元和六年七月,诏崔邠、段平仲与当时礼官王泾、韦公肃等同议其事,理甚精详。今请举而行之。”同书卷一百六十载,“(元和)十四年,太常丞王泾上疏请去太庙朔望上食,诏百官议。”⑤(五代)刘昫.《旧唐书》卷171[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75,第4206 页.根据以上零星记载,若假定元和十四年泾年六十左右,上推其生年,则当在肃宗、代宗时。其在朝至少历事德、顺、宪三宗,任太常礼院修撰、太常博士、太常丞等礼官长达三十余年,是深于礼者也。其永贞元年德宗神主祔庙上议,元和元年顺宗神主祧迁上议,二年请停玄宗肃宗降诞日休假,十四年请去太庙朔望上食,皆被采纳。所著《大唐郊祀录》而外,尚有《郊祀乐章谱》二卷,与张说同撰,见《玉海》卷一百六十,《通志》卷六十四。

泾进书表言及本书内容:“谨集历代郊庙享祀之要及圣朝因革沿袭之由,伦比其文,各标篇目,裁为《大唐郊祀录》十卷。其中义有异同,皆随文注释。神位升降,并写而为图。祝史陈告之词,工歌大雅之什,亦俱编于此。”其书卷一至三为凡例上、中、下,分录郊祀之陈设、奠献仪、舆服。卷四至七为祀礼,录四季常祀、特祀如昊天上帝、九宫贵神、朝日夕月、先牧、马社、马步等之祀仪。卷八为祭礼,录皇地祗、神州地祗、大社大稷、岳镇海渎等祭仪。卷九至十为享礼,录荐献太清宫、太庙,享先农先蚕等仪。所谓“凡祭祀之礼,天神曰祀,地祗为祭,人鬼曰享”(本书凡例)也。书尾为卷末,为附录。卷末乃后人补录之七太子、历代帝王庙、地方祈报、皇帝加元服及各级官员丧祭之仪,附录为历代著录本书情况及跋尾。

本书体例,先按类分条,每条内容为正文,对正文的说明解释为按语,低一格书写。正文一般极为简略,往往寥寥数语,足明事情即止。如“冬至祀昊天上帝”条,正文先解名义,引郑玄、王肃异说;次列历代制度沿革,自秦至隋;次述本朝因革始末及当今定礼,坛制、陈设、祝文、乐章等。至于按语,则冠以“臣泾案”,置于各条之下,内容包罗万象,尤为详尽,是本书的重点所在,详见后文。

《郊祀录》大约成书于德宗时,贞元九年进呈朝廷。书中称代宗为“皇考”,德宗为“今上”,是其明证。其它如“世纪”作“代纪”,“显庆”作“明庆”,“司民”作“司人”,“白琥”作“白兽”,“丙地”作“景地”,“豫和”作“元和”,也皆避唐讳。但书中又有德、顺、宪、穆、敬、文、武、宣、懿宗九庙乐词,且间又不避唐讳,如直称“德宗”之类;其宗庙乐章,又有王闽时太常博士张连、太常卿陈致雍补撰者;又按泾进书表及书中行文,原书当富图说,今则有说而无图;又卷末“七太子”以下内容目录不载,又杂以嘉礼、凶礼,全无注释,与全书体例迥异,显系后人增入。观此数端,今留存于世之本显然已非复原貌。

关于后人窜乱原书之时,据清人汪曰桢所考,卷末内容当为唐人所增,因其称唐为“皇朝”。而张连、陈致雍所补乐章,则当在王闽时。①见本书附录汪曰桢跋。汪氏的证据是书中“知”字多改作“委”,认为是避闽王审知讳。然唐时“委”本有“知”义,非避审知讳也。唐昭宗景福元年六月《诛杜让能宣示天下》诏云:“尚虑道途传闻,逺近误谬,四海之内,未委事端,故降命书,明示天下。”②(宋)宋敏求,洪丕谟等点校.《唐大诏令集》卷127[M].学林出版社,1992,第630 页。魏徵《谏新罗国献美女》云:“臣一昨在内,略闻新罗国重更进女,未委逗留计。”③(唐)王方庆.《魏郑公谏录》卷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446 册,1987,第177 页。贾岛《慈恩寺上座院》诗云:“未委衡山色何如,对塔峰曩宵曽宿。”④(唐)贾岛,李嘉言新校.《长江集新校》卷7[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第83 页。李德裕《赐背叛回鹘敕书》云:“近数得邉将奏报,知卿等本国自有离乱,可汗遇祸,虽未委虚实,良深震悼。”⑤(唐)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卷5[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79 册,1987,第137 页。《法苑珠林·敬佛篇第六之三·观佛部之余》云:“贞观二十三年四月内,洟还连出,涂漫懐内,方圆一尺,初未委也。及后太宗升遐,方知兆见。”⑥(唐)释道世.《法苑珠林》卷2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49 册,1987,第311 页。《开元释教录》卷一:“旧译云胡般泥洹者,窃所未委。”故汪氏所考,未为坚确。况书中本也“知”、“委”兼用,汪氏解为后人回改,不妥。民国张钧衡据陈致雍仕履及王延钧(更名鏻)称帝改元,国号大闽,以为“大号初膺,制礼作乐,外示藩属于中朝,内以仪型夫臣下。连与致雍同官治礼,乐章之补,当在此时”,⑦见民国乌程张氏刊《适园丛书》本本书末附张钧衡跋。即闽龙启初。然据《十国春秋》致雍传、《直斋书录解题》卷五及《全闽诗话》卷二等,致雍福建莆田人,仕闽景宗,为太常卿。入南唐,为太常博士等官。宋开宝中,除秘书监,致仕归闽,陈洪进辟掌书记。陈洪进纳款在太宗初,则致雍太平兴国中尚在官。以此上推,龙启初致雍仅二十余岁,人微年轻,恐尚无条件补撰宗庙乐章。且张氏称致雍与张连同官,亦属臆断,并无凭据。张连署衔“大闽国太常博士”,而致雍称“臣陈致雍补”,观此即知二人补撰乐章非在一时,张氏所考也未确。书中补撰乐章凡数人,今可知者,李纾则卒于贞元八年,于劭则于同年被贬出朝,不久即死于贬所,二人所补乐章皆在贞元九年王泾进书之前,当为原书所有之内容。南唐开国之主徐知诰自称为唐玄宗后裔,改名李升,改国号唐,以示承唐祚。陈致雍补撰乐章既然自称臣,则其时似当在南唐中。而张连所补则仅知王闽龙启以后作,其事迹已不可考。要之,断本书为宋以前旧物,即不能确指其年代,当亦不远。

本书著录最早见于《新唐书·艺文志》,云:“王泾《大唐郊祀录》十卷,贞元九年上,时为太常礼院修撰。”其后《崇文总目》、《通志》、《直斋书录解题》、《遂初堂书目》、《宋史·艺文志》、《文献通考》、《续通志》、《续通典》、《文渊阁书目》、《国史经籍志》、《经义考》、《爱日精庐藏书志》均有著录。然明季以后流传渐稀,以致《四库全书》编纂之时遐搜广索,亦未能收录。阮元续进遗书百余种,此书亦未入目中。嘉庆初,钱塘何梦华得其书,抄赠吴氏拜经楼,本书始稍稍流传。嘉、道间,传抄之本尚有眠琴山馆旧藏抄本,张寿恭藏抄本,爱日精庐传抄何氏本,乌程董铸范蠡舟所见旧抄本二种及李班香抄本,乌程汪曰桢所见董氏本、俞氏本、严氏本、蒋氏本等。以上各本均出自一源,错脱满目,殆不可读,可知此时世间已无善本。其间稍作整理者为董铸范,不过“粗校一过,增改删削不下数百字。其讹谬不可诘者数十处,姑阙疑以待异日。”①见本书附录董铸范跋。铸范号蠡舟。最有功者莫过于汪曰桢。汪氏整理始于道光十九年,自秋涉冬,凡百余日而成。盖以董铸范本为底本,参校俞、严、蒋诸本,又校群书原文,改正极多。其校例有四,曰正旧本之讹,著各本之殊,存原本之真,辩校本之谬。诚如汪氏识语所言,虽其间“钩棘难校,无他书可证,姑仍旧文者尚多,颇未满志,然以较世间通行不可句读之本,则此虽校勘疏略,亦可云善本矣。”②见本书附录汪曰桢跋。钱培让兄弟称其“订讹补脱,条理秩然,千余年就湮之秘帙,焕然一新。即不能悉还旧观,亦可见其概矣。”③见本书附录钱培让、培杰跋。

道光二十五年,金山钱氏兄弟秉其父钱熙祚遗志,以汪氏本为基础,取爱日精庐本及《唐六典》、《通典》、新旧《唐书》、《唐会要》、《乐府诗集》诸书复加校勘,略加是正,刊入《指海》第十八集,是为当今传世最善之本。民国年间,乌程张钧衡又刻入《适园丛书》,然只求本从其朔,竟用嘉庆何氏本而不用汪氏整理本,“讹舛特甚”,且无颇具价值之附录。虽经雠校,改正者十不一二,实颇粗劣。此本问梓后,又曾作局部修订,《续修四库全书》据以影印。

《指海》本虽总体较优,但余文剩义在在有之,远未称精善。如卷一“祀五龙及州县社稷奠,共享少牢”,“奠”上脱一“释”字,《适园丛书》本有此字,据《大唐开元礼》卷一“择日”条当补。“昊天上帝、配、五方帝各准冬至”,“配”下脱“帝”字,《适园丛书》本不脱,《唐六典》卷十五此句亦不脱。卷二引《白虎通》“黄者中和之气”,按原文“气”当作“色”,此失校。“金之属亦曰鏄钟”,《适园丛书》本“亦”作“一”,是,下文有“二曰编钟”句可证,当据改。卷三引郑康成云:“绶者所以实佩玉”,《适园丛书》本“实”作“贯”,检郑注原文当作“贯”。“藻能遂水上下”,《适园丛书》本“遂”作“逐”,《旧唐书·杨炯传》亦作“逐”,当据改。“蔽膝随裳也”,《适园丛书》本“也”作“色”,《隋书·礼仪志》亦作“色”,当据改。“诸王所服展筩,无山述”,《适园丛书》本“展筩”上有“有”字。《后汉书·舆服志》:“远游冠制如通天,有展筩横之于前,无山述,诸王所服也。”④(南朝宋)范晔等.《后汉书·志第三十·舆服下》[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82,第3666 页。可知当有“有”字。“亲王纁朱绶,四采,亦黄褾绀”,《适园丛书》本“亦”作“赤”,《旧唐书·舆服志》正作“赤”,当据改。“一百八十首,度八寸”,《适园丛书》本“度”作“广”,《旧唐书·舆服志》正作“广”,当据改。卷四引《周礼·春官·大祝》“祈福祥,求永贞,一曰顺祝文类是也”,《适园丛书》本“文”作“之”。检引文乃次举“顺祝”以下六祝,⑤(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周礼注疏》卷25[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658 页。作“之”是。卷八“故我国家奉太祖景皇帝配神,祗是之义也”,汪氏校云“此句疑有脱误”,不妥。当依《适园丛书》本“祗”字作“祖”,则文从字顺。卷九“季夏祭中溜者,中溜土之王中宫故也”,《适园丛书》本下句作“中溜者土神,象土之王中宫故也”。检《白虎通义·五祀》云:“六月祭中溜,中溜者,象土在中央也,六月亦土王也。”⑥(汉)班固.《白虎通义》卷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850 册,1987,第11 页。显然当从《适园丛书》本,此有脱误。卷十“晋太康六年,武杨皇后蚕于西郊”,《适园丛书》本作“武阳皇后”,均误,当依《晋书》作“武悼杨皇后”,此本失校。

又此本最大的贡献不在于校对,而在于校勘。全书正文及注,汪氏遍检群籍,核对原文,用功甚勤,洵为王氏功臣。但百密一疏之处亦尚多有之。如卷一“风师雨师皇唐天宝四年升为中祀”,汪氏据《通典》改“年”为“载”。此非引文,乃作者叙述之语,全书二字互用两通,似不必改。同理,“居缌麻已上者,不得在宗庙之祭”,亦不必据《通典》改为“居缌麻已上丧者,不行宗庙之祭”。又“守宫先布卜筮席于闑西阈外”,汪氏于“闑西”下注云:“二字旧误在‘阈外’之下,依《通典》、《新唐书·礼乐志》乙正。”此何不从其朔,引《仪礼·士冠礼》原文,而远引数百年后之书?下文又引郑注《士冠礼》云:“闑,橛也”,引《尔雅》“枨谓之闑”,郭注“闑者,门旁木也”,以释正文“闑西”之“闑”。殊不知此处为王泾之误。盖泾见郑注《士冠礼》有“古文闑为槷”之文,(“槷”或被误作“栔”,又写作“楔”。)遂将《尔雅》“枨谓之楔”写作“枨谓之闑”,并引郭注“闑(楔)者,门旁木也”以足之。其实观《谷梁传》“置旃以为辕门,以葛覆质以为槷”,注:“质,椹也。槷,门中臬。”疏:“以葛覆质以为槷,质者中门之木椹,谓恐木椹伤马足,故以葛草覆之以为槷。”①(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春秋谷梁传注疏》卷17[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285页。《礼记·玉藻》“公事自闑西”,孔疏:“闑,谓门之中央所竖短木也。”②(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龚抗云整理.《礼记正义》卷30[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923 页。可知王泾所引《尔雅》及郭注与“闑”字原意及郑注了不相干,皆因一字之误,而汪氏显系失察。“太卜令受龟,少退俟命”,汪氏于“俟”下校云:“旧误受,依《通典》、《新志》正。”今检《大唐开元礼》卷一“择日”条也作“受”,似不必改。汪氏校例有“存原本之真”一条,注明“凡征引经籍,或与今本不同,既文义可通,未可擅改也”,可见未能始终贯彻,有时亦未免自乱其例。又“木片谓之榜。榜者博郎反,从木也。今以文俗从牓,是题牓之字,盖传写误耳。”汪氏径改“以”字作“此”,并注明“旧误以”。细嚼原文,作“以”不误,改作“此”反而不通。又“司空行扫除于上下,太常卿、御史又自东陛升,视涤濯”,钱氏兄弟于“司空”下注云:“按《通典》云,谒者引司空,赞引引御史入,诣坛东陛升,行扫除于上,此当有脱文。”按,此乃概述之语,似不必吹求。卷二“奠献”条也有“凡帝社以上行事,皆司空先行扫除于坛殿之上”之文。若求备其文,则不止此处脱文而已,当如《大唐开元礼》所云:“谒者引司空、赞引引御史入,诣坛东陛升,行扫除于上,降,行乐悬于下讫出,还本位。初,司空将升,又谒者引太常卿、赞引引御史入,诣坛东陛升,视涤濯讫引降,就省牲位南向立。(凡导引者每曲一逡巡,于视濯,执尊者皆举羃告洁。)”③(唐)萧嵩等.《大唐开元礼》卷5《省牲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646 册,1987,第81 页。不亦赘乎?又卷二列宗庙诸室舞名,首行云“献祖之室用《光大》之舞”,以下十三室舞名之前或有“用”字,或无之,而汪氏于其中九室皆补“用”字,且注云“旧脱”,似有过泥之嫌。卷七“校人掌六马之属”,“六”当作“王”,“属”当作“政”,见《周礼·夏官·校人》,盖涉下“辨六马之属”句而误,汪氏、钱氏皆失校。卷十引陆淳议“先之以敬爱,遵之以礼让,”,汪氏仅于“爱”下校云:“旧误让。”钱氏兄弟于“让”下校云:“《唐会要》作‘先之以敬让,尊之以礼乐’,此似有误。”按,此出《孝经》,原文为“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导之以礼乐而民和睦”,④(唐)李隆基注,(宋)邢昺疏,邓洪波整理.《孝经注疏》卷3[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20 页。可见“让”字不误,而“遵”当为“导”字繁体形近之讹,而“尊”又因“遵”字音同而误。附录载《旧唐书·礼仪志》引永贞元年十一月杜黄裳、王泾议曰“伏以太祖景皇帝受命于天,始封元本,德同周之后稷也”,汪氏失校,钱氏兄弟于“元本”下校云:“二字疑误,《唐会要》作‘于唐’”。其实《旧唐书·礼仪志》此处上文就有颜真卿议云“太祖景皇帝受命于天,始封于唐,元本皆在不毁之典”,⑤(五代)刘昫.《旧唐书》卷25[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75,第955 页。可知“元本”二字当属下,原文文义不备,不烦远引《唐会要》也。此类尚不在少数,有待将来之拾补。

从内容上看,本书约当于《大唐开元礼》吉礼部分的简本。以二书相较,本书在内容上异于《开元礼》者约有以下数端:

增。如祀九宫贵神,乃天宝初年从术士苏嘉庆所请增设。祀雷神,也是天宝初诏增,其诏令今载《唐大诏令集》卷六十七。荐献太清宫,开元二十九年新增。德明、兴圣、让皇帝三庙,则开元二十九年,始册宁王为让皇帝;天宝三年,追尊皋陶为德明皇帝,十一代祖凉武昭王为兴圣皇帝,皆于京城立庙。释奠武成王,王原封齐太公,上元元年始追封武成王。以上各礼皆《开元礼》颁行之后新设,自然为其书所不载。其它如升风师雨师为中祀,岳镇海渎之封爵,各礼所奏之乐章,亦《开元礼》所无。此类尚多,足补史志之缺。

删。如凡例删去《开元礼》序例中整卷关于卤簿的内容,凡帝后出行还宫之仪也从略,盖仪仗出行非祭祀所专用,实乃通仪,本书仅列现场礼仪,故略去之。不载肃明皇后、孝敬皇帝庙享礼者,应为当时已祧迁之故。至于不录拜陵、视学、巡狩、封禅、祈雨、祈晴、诸太子庙享礼、州县社稷释奠及诸神祀、官员庙享等,其理由亦甚明显,此皆为特祀,而本书专载常祀,即定期举行、载在祀典的大、中、小祀,故不录。如封禅,只于卷二“杂例”下注云:“泰山祀天,社首祭地,其封禅之仪具《开元礼》中。”巡狩、祭司寒,也仅于“杂例”中顺带提及。

移。如祀马祖、享先牧、祭马社、马步,《开元礼》归军礼,本书列在卷七祀礼,其亦有说。以四季祭四神出《周礼·夏官·校人》,本未专属于兵。郑注马祖云:“天驷也”,先牧云:“始养马者”,马社云:“始乘马者”,马步云:“神为灾害马者”。①(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周礼注疏》卷33[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862 至863 页。本书所载祝文,马祖云“爰以季春,游牝于牧”,先牧云“惟神肇开牧养,厥利无穷”,马社云“惟神肇教人乘,用赖于今”,马步云“惟神为国所重,在于闲牧,神其屏兹凶慝,使无有灾”,亦重在农牧,移归吉礼,孰曰不可?后代如宋之《政和五礼新仪》、《明集礼》诸马祭也归入吉礼。

合。如《开元礼》省牲器、奠玉帛、设罍洗、奏乐、奠献仪、燎瘗皆分叙于各礼之下,其内容大同小异,重出百遍,不厌其烦。本书则将其总叙于凡例中,以“视牲器”、“玉帛”、“罍洗”、“奏雅乐”、“奠献”、“燎瘗”之目统之,大大省去繁冗。此例也被其后的《太常因革礼》、《政和五礼新仪》等所采用,前者总例达二十八卷之多,后者达二十四卷之多。又如《开元礼》序例上“神位”条详列诸神位次,又于“俎豆”条重出,本书则合叙于“俎馔”条下。《开元礼》“择日”条将卜日、筮日分叙,本书则合叙于“卜择日”。《开元礼》各吉礼既述皇帝亲临之仪,又另卷述该礼之有司摄事仪,叠床架屋,不胜繁冗,本书则一礼一叙,其有司摄事之小异只附带交代。《开元礼》荐献太庙时享、袷享、禘享、荐新皆分卷而叙,本书则合叙于一条。

分。《开元礼》吉礼部分皆总名“吉礼”,下无类目。本书则将诸吉礼分为三类,曰“祀礼”,曰“祭礼”,曰“享礼”,分别对应天神、地祗、人鬼,体现了天、地、人的三才思想。此实属首创,其后《明集礼》即加以仿效,分别以“祭天”、“祭地”、“宗庙事”为目。

不难看出,本书在内容上的增减、分合、改易,达到了剔除繁冗、简明清晰的目的,体例上具有一定的开创性,体现了作者的匠心。

然本书之精华,不在于正文而在于注释。

从篇幅上看,注释占三分之二以上,这说明本书的宗旨重在礼制探讨,而不是详列当朝礼文,不是供实施之用的典章而是研究礼制的学术专书。注释的内容大约可粗分为四类:

1.溯源流。此为贯串全书的重点。凡叙一礼,必穷竟其源,爬梳其流,从上古以至本朝,历历分明,如指诸掌。如释斋戒之日数云:“古者大祭,斋并十日。《礼运》云‘七日戒,三日斋,慎之至也’,盖十日矣。秦变古法,改用三日。汉武帝祀太一于甘泉,斋戒百日。至元帝永光四年,改旧制祀律斋法,天地七日,宗庙五日。后汉礼仪,凡斋天地七日。即明今七日之制自汉礼也。”(卷一)释祝版沿革云:“古之纪事,百言以上则书于策,不满百言则书于方。策,今之简也。方,五行版也。汉事策有长短,凡策祝之文皆书而执之,以慎谬误也。魏秘书监秦静曰:‘魏龙兴以来,郊祀但有祝文,无策文。’晋议用策,郊祭大事,皆藏策于太庙。其祈谷帛常祀,藏诸清闲。皇唐郊庙享祀悉用祝版,惟朝拜陵寝用玉册焉。天宝已后,亲祀郊庙亦多用玉册。贞元二年,亲有事于郊庙,太常博士陆淳上疏,请准周礼,祝版祭讫燔之,诏可其议。至六年亲祀,复改用祝策,祭讫燔瘗,如祝版之仪。”(卷二)释亚、终献制度沿革云:“案《礼》云:‘君西酌牺象,夫人东酌罍樽。’又云:‘后璋瓒亚祼’此并宗庙之礼也。秦汉以降,后献之礼不行,惟东汉永初六年祭庙,皇太后与皇帝交献代祖室,非恒事也。晋太康三年正月,武帝亲郊,皇太子、皇弟、皇子侍祀。宋旧仪,天子亲奉宗庙,以太尉亚献,光禄卿终献。皇朝定礼,依汉魏故事,以太尉、光禄卿充之。天宝以来,亦多以皇太子为亚献,亲王为终献。或以开元礼文皆临时奏听进止。”(卷二)释圆丘之制沿革云:“晋大兴中,贺循上郊坛制度曰:‘古之王者扫地而祭。汉武甘泉大畤,因山为坛。建武二年,定郊兆于洛阳郊,圆坛八陛,于宫南七里。’梁南郊为圆坛,在国之南,高二丈七尺,上径十一丈,下径十八丈。陈制坛高二丈二尺五寸,广十丈。后魏咸兴十二年,筑圆丘于南郊。十八年,改委粟山为南郊。二十年,又改圆丘于伊水之阳。北齐制,圆丘在国南郊,丘之下广轮二百七十尺,上广轮四十六尺,高四十五尺。三成,成高十五尺。上中二级四面各一陛,下级方维八陛,周以三壝。成,犹重也。后周司量为坛之制,圆丘三成,成崇一丈二尺,深二丈,径六丈。十有二陛,每等十有二节,在国阳七里之郊。圆壝径三百步,内壝半之。至隋文帝,令辛彦之为圆丘于国之南太阳门外道东二里。其丘四成,各高八尺一寸。一成广二十丈,再成广十五丈,三成广十丈。四成广五丈。皇唐受命,因而不易。”(卷四)释祭五龙坛始末云:“古礼无此祠,明皇置之兴庆宫,即今之勤政殿之南是其地。本隆庆坊,玄宗潜龙之日宅于此焉,后渐变为池。坊南人望气者以言之,及玄宗正位,以宅为宫,池水愈大,弥漫数里。至开元十六年置堂,又兼置坛,仲春月则令有司祭之。(中略)其年二月,上亲行事,感紫云郁起,曲如盖,自后每年常祭。至上元元年闰四月十九日权停中祀,因此废祭。至贞元七年春,诏令复祭之也。”(卷七)释皇地祗之名由来云:“历代尊神之号亦不同,周曰地祗,汉曰后土。又《周官》,大封则旅上帝,告后土。传曰‘君履后土’,意亦义一而名异耳。王肃议曰后地之祗,辛毗、蒋济议曰皇地之祗,晋曰皇皇后地,宋、齐、梁、陈曰后土之神,北齐曰昆仑皇地祗,后周曰地祗,隋曰皇地祗,国朝因之,以为恒典。”(卷八)

2.释名义。此类也为主要内容之一。大到一礼一物之命名,小至一字一词之音义,皆覼缕析之。如释祀、祭、享之义云:“祀者以似象为义,天神悬远,故似象而祭于郊也。《尚书大传》云:‘祭者察也,至也,言人事至于神也。’郑康成云:‘享,献也。《祭义》云:享者向也,向之然后能享焉。言中心向之,其神乃享也。’三者虽小差别,亦可总为祀而通言也。案《礼运》云:‘享帝于郊而风雨节、寒暑时。’又云:‘祀社于国,列地利也。’帝,天神也,而言享;社,土神也,而言祀。推此言之,享祀为总名明矣。”(卷一)释龟策卜筮云:“《曲礼》云:‘龟为卜,策为筮。’《表记》云:‘昔三代明王皆事天地之神明,无非卜筮之用,不敢以其私亵事上帝。’孔颖达《正义》云:‘卜者覆也,以覆吉凶。筮者决也,以决定疑惑。’《易·系辞》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又云:‘蓍之德圆而神,卦之德方而智。神以知来,智以藏往。’刘向曰:‘蓍之言耆,龟之言久也。龟千岁而灵,蓍百年而神,以其长久,故能辨吉凶。’”(卷一)释榜位之“榜”云:“案《五经文字》,木片谓之榜。榜者博郎反,从木也。今以文俗从牓,是题牓之字,盖传写误耳。古礼君亲牵牲,丽于庙中之碑。自秦汉以来,无复亲牵牲之事,故后代但立一榜,如碑之形,是所为仪象也。”(卷一)释簪导云:“案《说文》云:‘簪,首笄也。’《释名》云:‘簪,建也,所以建冠于发。’一曰笄,‘笄,系也,所以拘冠,使不坠也。’‘导,所以导栎鬓发,使入巾帻之里也。’今依周礼,天子以玉笄,而导亦从之也。”(卷三)释蜡云:“《礼记》云:‘伊耆氏始为蜡。蜡者索也。岁十有二月,合聚万物而索享之也。’又《月令》云:‘蜡百神于南郊,为来年祈福于天宗。’崔灵恩云:‘蜡者索也,尽也,谓大尽天地四方之神而祭之。’蔡邕曰:‘夏曰清祀,殷曰嘉平,周曰蜡,秦曰腊。’孔颖达案:‘《左传》云虞不腊矣,是周有腊名也。”(卷六)释五岳之名云:“《三礼义宗》云,岱者代谢之义。春阳用事,除故生新,万物更生,相代谢也。衡者平也,夏时万物长足而齐平也。嵩是高大之称,嵩高居天下之中,象五行之土德总摄四方也。华为文章也,秋物成就,皆有文章也。恒者常也,阴阳一终,周而复始,是天常道也。”(卷八)

3.辨同异。此亦为重要内容。凡重大礼制,各家有异说,皆尽数罗列,详悉析之,且常断以己意。如辨天、帝之数云:“郑玄释天神云:‘昊天,天也。昊天上帝是冬至于圆丘所祀天皇大帝也。’王肃以昊天与上帝一也,以昊天上帝即天之神。盖元气广大则称昊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故《书》云:‘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又《周官》云:‘以 祀祀昊天上帝,以实柴祀日月星辰。’即委天以苍昊为名,不入星辰之例。以勾陈中星亦名耀魄宝,自是星中之尊,岂是天也。灵威仰等五方之帝唯据纬书所说,悉无可凭。此盖王氏之学也。灵威仰等五方之帝,郑氏之学也。”又云:“郑所说天有六者,谓五精之帝为五方之天,东方灵威仰之类是也。又以上帝,都号六天。王学之徒则云是一,议云:‘天地各一,是曰两仪。天为无二,又焉有六?’此皆王、郑所说,旨不同也。”(卷四)辨皇地祗以后配之非云:“《开元礼》以高祖神尧大圣大光孝皇帝配座。永泰二年,诏改之。《孔子钩命决》以释《孝经》云:‘后稷为天地主’,故我国家奉太祖景皇帝配神祗,是之义也。汉文初祭地祗于渭阳,以高帝配。武帝立后土,亦高帝配。此汉氏以太祖兼配天地。至哀、平之间,王莽引周礼享先妣为配,北郊夏至以高后配地,自莽始矣。及光武中元元年十月,使司空鲂告祠高皇帝庙,请改以薄后配地,代高后也。魏以武宣卞皇后配,晋以宣穆皇后配,后又以张后配。先儒袁准、陈舒、徐干议,皆以天地至尊无配。宋初永初三年,尚书八座议以武敬皇后配地。臣以古来娥、英、姜、姒盛德之妃未有配食于郊之礼,历代失之甚矣。隋氏以太祖皇帝配,皇朝亦如之,可谓得礼之正也。”(卷八)辨禘袷云:“三年一闰,天道小备,五年再闰,天道大备,故禘袷之数因而法焉。《白虎通》云:‘禘袷,袷犹禘。’贾逵、刘歆、王肃皆以为禘袷二祭礼同而异名耳。马融则云禘大,袷次之。郑玄云禘大于四时而小于袷,引《春秋》袷于五宫,禘于庄公。《汉仪》以禘大而及毁主,以袷小而不及之。魏用王肃议也。圣朝典制兼而行之,奉献祖宣皇帝居东向之位,自下子孙依昭穆罗列焉,太祖不居乎厥中,非旧典也。”(卷九)辨先蚕坛位置云:“案《周礼》,皇后蚕于北郊。而汉法,皇后蚕于东郊。魏尊《周礼》,蚕于北郊。晋太康六年,武悼杨皇后蚕于西郊,坛高一尺,方二丈,为四出陛,陛广五尺,在采桑坛东南。后齐在京城北,坛高五尺,方二丈,四出陛,在采桑坛东南。隋制于宫北三里为坛,高四尺,周回三十步。又为采桑坛于祀坛南二十步,方三丈,高五尺,四出陛,皇朝因之也。”(卷十)

4.疏正文。此类或说制度,或补内容,或举书证,或加说明,不一而足,皆用以补充疏释正文。如说紫极之舞制度云:“紫极之舞,天宝七载玄宗之所制也。以舞童三十六人,服四时方色衣履,戴仙童抽环冠。其舞有序有破。诸乐工人皆戴进德冠,服青绫袴褶,白绫大口袴。引舞者执金莲花,以象神仙自天而至,故名之曰紫极之舞也。”(卷二)补充明堂各室尺度云:“堂上为五室,象五行也。三四步,室方也。四三尺,以益广也。木室于东北,火室于东南,金室于西北,其方皆三步,其广益之以三尺。土室于中央,方四步,其广益之以四尺。此五室居堂,南北六丈,东西七丈也。”(卷五)书证宫悬云:“案《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法,以乐舞教国子,《云门》等之舞。起北起西者,凡庙堂之上,罍在阼,牺樽在西。庙堂之下,悬鼓在西,应鼓在东。郑云‘礼乐之器尊西’也。《三礼义宗》云:‘天子宫悬者,四面悬也,面各设一肆。肆者陈也,一悬钟,一悬磬,合而陈之。一肆之中,钟十六,磬十六,合为三十二。乐所以必陈钟磬者,凡乐之器皆须文以五声,播以八音,然后为乐也。’《吕氏春秋》曰:‘尧命夔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皇唐《六典》太乐职,陈宫悬之法,庙庭鏄钟十二,编钟十二,编磬十二,凡三十六虡。郊丘及社则面别去编钟、编磬各二虡,凡二十虡。《释名》曰:‘横曰簨,在上高峻也。从曰虡,从旁举虡也。’《诗注》云设大版以饰簨为悬,谓之业,又崇牙树羽,并以饰簨也。夏禹造龙簨虡,簨则饰之以鳞属,虡则饰之以臝属及羽属,钟虡饰以兽,磬虡饰以禽。近代加流苏树羽,编五色花叶及龙凤等。故《西京赋》云‘洪钟万钧,猛虡煌煌’是也。设十二鏄钟于编悬之间者,案《三礼图》,凡编十二枚同一簨谓之编,特悬者谓之鏄。《乐录》云:‘金之属一曰鏄钟,凡十二,每钟各一簨虡,各应律吕之声,分为六隔,法七十二候。二曰编钟,即小钟也,各应律吕,大小编而悬之也。’”(卷二)说明毳冕章服图案来由云:“案《三礼义宗》云:‘凡章服之中,唯有龙、雉、虎、蜼并是禽兽。龙能变化,其体可尊,故不没其名。鷩及虎、蜼嫌是体卑,故隐其正称也。所以龙、雉各自身为章,虎、蜼合为一章。以龙为仁德,雉有文明,仁德文明皆是为阳,刚毅勇智皆是为阴,故龙、雉各一而成章,虎、蜼二物合而为一,放于阴阳之义也。以毳冕祭四望,四望是五岳四渎之神,虎、蜼是山林所生,故服以明有象也。’然周礼之制服止于六冕,所祭之神其类甚多,但使礼通,变皆同用。虎、蜼非水物,三川气通,故俱用毳冕,明有同类之义也。”(卷三)

显然,本书所做的以上工作及提供的丰富资料,对于礼制史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

在中国礼学史上,《三礼》而后,《大唐开元礼》以前,几无专门记述礼仪制度之书。今天能够见到的叔孙通《汉礼器制度》、马第伯《封禅仪记》、刘苍《南北郊冕服议》、胡广《汉制度》、蔡质《朝会仪记》、挚虞《决疑要注》、贺循《宗议》、张敞《东宫旧事》等,皆不过寥寥数语,或只零星记录,或仅残篇断简。以至唐初,“礼司益无凭准,每有大事,輙别制一仪,援古附今,临时专定。”①(唐)杜佑.《通典》卷四十一[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影印《万有文库》本,1988,第233 页。《大唐开元礼》出,方能“朝廷有大疑,不必聚诸儒之讼,稽是书而可定。国家有盛举,不必绵野外之仪,即是书而可行。世世守之,毋敢失坠。”②(宋)周必大.《大唐开元礼序》《文忠集》卷9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147 册,1987,第932 页。该书之面世,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实为礼学史上之里程碑。唐贞元初,已用于科举取士。其后的《开元后礼》、《曲台新礼》、《太常因革礼》、《政和五礼新仪》、《大金集礼》、《明集礼》、《大清通礼》等,皆不过踵事增华,略有变革而已。《大唐郊祀录》作于《开元礼》之后数十年,而能有所匡正增益,且其面世早于《通典》,故尤可宝贵。大致而言,本书的文献价值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可探礼制之赜。作为研究礼制的学术专书,本书于每一礼制问题,无不旁征博引,极尽探赜索隐之能事,这就为古代礼制和礼制史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参考资料。如前述“溯源流”,可助厘清每一制度的来龙去脉;“释名义”,可助辨章礼制名物;“辨同异”,可助遍观各家观点;“疏正文”,可助对礼制透彻详悉的了解,等等。

可补史志之缺。诚如汪氏跋语所言,本书“所引诸书及所叙历代制度,多有史册所未详、他书所未载者”,如祀九宫贵神,祀雷神,荐献太清宫,荐享德明、兴圣、让皇帝三庙,释奠武成王,升风师雨师为中祀,岳镇海渎之封爵,各礼所奏之乐章等,皆为礼制史研究所不可不知,具有一定的不可替代性。

可正群籍之讹。如《唐六典》言礼神之币色云,“神州币以黄”,本书卷一则言以玄色。证以《通典》、《新唐书》,知《六典》“黄”字误。新、旧《唐书》皆言中宗之室酌献奏“太和”之舞,本书卷二、卷九则言“文和”,证以《大唐开元礼》、《通典》,知“太”字误。《新唐书》言玄宗室奏“大运”之舞,本书卷二、卷九则言“广运”,证以《旧唐书》,知“大”字误。《唐六典》言皇太子之服“白革带”,本书卷三则言“白假带”,证以《隋书》、新、旧《唐书》、《通典》,知“革”字误。《旧唐书》载祀昊天上帝降神曲第一奏首句云“款泰坛”,《乐府诗集》作“挹泰坛”,而本书卷四作“杚泰坛”,于“杚”字下分明注云“工艾反,平也”,证以《汉书·礼乐志》“杚嘉坛,椒兰芳”,则知上二书“款”、“挹”皆误。第六奏倒四句,《旧唐书》、《乐府诗集》作“贞璧就奠”,本书作“贞璧既奠”,知“就”字误。登歌《肃和》首句,《旧唐书》、《乐府诗集》作“奠祖配天”,本书作“尊祖配天”,知“奠”字误。祭后土送神乐章首句,《旧唐书》作“告祥式就”,《乐府诗集》作“吉祥式就”,本书卷八作“告祈式就”,知上二书皆误。《旧唐书》、《乐府诗集》载玄宗开元七年享太庙迎俎《雍和》乐章第二首倒三句云“肃唱和鸣”,本书卷九所载“唱”作“雍”,知作“唱”误。《通典》载贞元四年李纾奏,请改武成王祝文“敢昭告”为“致祭于”,本书卷十引此奏及所载武成祝文皆作“敬祭于”,知《通典》误,等等。至于本书文字与群籍出入者,更是俯拾皆是,堪称异文渊薮,可备校雠之用。如卷二引《月令》“藏帝籍于神仓”,今本《月令》及各家所引“帝籍”下皆有“之收”二字,而本书所引无之,乃知此用明皇删定之本,与唐石经合。卷三引《汉舆服杂事》云:“昔荆卿逐秦王,其后谒者持楯拟客,以备不虞。”检《后汉书》、《初学记》、《北堂书钞》等群籍皆作“持匕首”,作“持楯”者独此所引,不独提供异文,兼为秦宫廷制度考索重要线索。

可备辑佚之需。本书所引佚书甚多,如《五经通义》、《三礼图》、《世纪》、《乐录》、《汉仪》、《汉杂事》、《江都礼、《孝经援神契》、《士燮集》、《汉舆服杂事》、《晋百官表》、《三礼义宗》、《太始起居注》、《异义古尚书》、《皇唐礼令》、《祠令》、《皇唐令式》、《开元文字》,以及由汉至唐诸儒如汲黯、卫宏、韦玄成、高堂隆、季雍、贺循、秦静、董巴、许亨、何佟之、陆玮、晋灼、徐爰、谬忌、蒋济、卫臻、鱼豢、裴秀、何桢、、王元规、王瑀、柳冕、陆质、张荐、孔晁、刁协、傅咸、缪袭、韦万石、袁准、柳士宣、孔志约、阎立德、辛毗、庾蔚之、陈舒、郝处俊、徐干、许嘉、陈矫、祝钦明、李元瓘、于颀、严说、贺知章、李淳风、李纾、陆淳、包佶、许敬宗、令狐建等之奏议论说,多为他书所未见,皆可供辑佚之用。如鱼豢除圆方二丘之奏、袁准明堂议《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失收,玄宗天宝十年礼神用玉诏《唐大诏令集》失收,许敬宗、李淳风辨昊天上帝之奏《全唐文》、《唐文拾遗》《唐文续拾》均失收等。其中尤以《三礼义宗》最为重要,全书大段节录,达数十处,皆不见于他书,其珍贵可知。其它仅见于本书者尚有夕月降神乐章“月以阴德”一首,九宫贵神乐章全篇,魏明帝立六庙之诏,敬宗庙酌献乐章“大孝显庆”一首等,皆弥足珍贵。马国翰《玉函山房辑佚书》以博洽名世,而本书亦遗憾地被置于视野之外,可见其辑佚价值。除此之外,大量引文虽也见于他书,但本书所引往往为始见或较早之出处。最明显的例子是《通典》。《通典》的文献价值世人皆知,但本书面世早于《通典》,因此凡引用文献互见于二书者,其孰源孰流不言自明。、

值得注意的是,本书在引文上有两个突出的特点。一是“意引”,即作者往往不是严格地引用原文,而是断章取义,甚至撮述大意。如卷一引《楚语》“天子诸侯宗庙之事必自射其牛”云云,原文“天子”之下尚有“禘郊之事必自射其牲”九字,引文省去。①(吴)韦昭注,吴绍烈等整理.《国语》卷18《楚语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第567 页。卷二引《聘礼》“出祖释軷,祭酒脯也”,原文实为“出祖释軷,祭酒脯,乃饮酒于其侧。”②(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彭林整理.《仪礼注疏》卷24[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452 页。引郑注《祭义》云:“谓以人道祭之,魄以实耳。”原文实为“相爱用情,谓此以人道祭之也。报气以气,报魄以实,各首其类。”③(汉)郑玄注,(唐)孔颖达疏,龚抗云整理.《礼记正义》卷47[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1327 页。卷三引《汉仪》:“绶者,明有所承受,别尊卑,彰有德也。”《初学记·器物部·绶第四》所引则为:“绶者,有所承受也。所以别尊卑、彰有徳也。”④(唐)徐坚.《初学记》卷26[M].北京:中华书局,排印本,1985,第625 页。引《大戴礼》“冕而加旒,以蔽明也”,原文为“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⑤(汉)戴德辑,方向东汇校集解.《大戴礼记汇校集解》卷8《子张问入官第六十五》[M].北京:中华书局,2008,第802 页。卷四引郑注《大宗伯》云:“此冬至祭天皇大帝于北极也。”原文实则为:“此礼天以冬至,谓天皇大帝在北极也。”⑥(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赵伯雄整理.《周礼注疏》卷18[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十三经注疏》标点本,1999,第478 页。等等。

二是“错引”,即以甲书为乙书。如卷一引《礼运》“享帝于郊”云云,实为《礼器》文。引《春官·宗伯》“前期十日帅执事而卜日”,“前期十日”乃杂《天官·大宰》文。引《礼运》“七日戒三日斋”,实为《礼器》、《孔子闲居》文。引《左传》“毛以告色”云云,实为《国语·楚语》文。卷二引《大司乐》“诸侯轩悬”及郑注,实乃《小胥》文。引孔颖达释《聘礼》“祖始也”大段文字,实则为郑注文。卷三引《大戴礼》“黈纩黄绵为之”云云,今检乃《隋书·礼仪志》文。引《卫诗·国风》“鬒发如云”,实乃《墉风·君子偕老》文。卷六引《礼运》“大明生于东”及郑注,实为《礼器》文。引《郊特牲》“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二处,实皆为《祭义》文。卷九引“象樽饰以象形”,云用王肃义,实则为郑玄义,等等。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古代学者普遍存在的凭记忆引书而不核查原文的习惯所致。但本书本为进呈天子御览,且内容具有较高的学术水平,而文献工作做得如此粗疏,颇令人费解。

《郊祀录》中大量存在的“意引”和“错引”,给今天核对原文和判断引文存佚的工作造成了很大困难。另一方面,本书所述历代及本朝制度,也需要逐一考实。故对于本书文献价值的全面梳理和总结,尚待更为深入的研究。本文只不过略举其要,以期引玉而已。若能假以时日,逐条考证,逐句校勘,全面整理,深入研究,必当有更多更新的收获。

由于本书所引诸书及所叙历代制度多有史册所未详、他书所未载者,可订旧史之讹,可补旧志之阙,故为后代学者高度重视,广为征引。

宋仁宗天圣五年,太常礼院引《郊祀录》议居丧官应否预祭宗庙之事。①(元)托托等.《宋史》卷125《志第七十八·礼二十八》[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85,第2924 页。皇祐三年,司马光引《郊祀录》方丘之制奏修皇地祗坛,奉圣旨依议。②(宋)司马光.《传家集》卷18《修筑皇地祗坛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094 册,1987,第193 页。元丰元年,详定礼文所引《郊祀录》请定皇帝亲祠郊庙群臣执笏之制。③(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305[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浙江书局本,1986。元丰三年,详定仪注所引《郊祀录》议皇帝亲祠郊庙执圭之仪。④(元)托托等.《宋史》卷151《志第一百四·舆服三》[M].北京:中华书局,点校本,1985,第3532 页。元丰四年,详定郊庙奉祀礼文所据《郊祀录》,请改祀先蚕于北郊,并不设燎坛,从之。⑤(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87[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万有文库》本,1986,第797 页。元丰六年,礼部据《郊祀录》,请改造夜明坛,从之。⑥(宋)马端临.《文献通考》卷79[M].北京:中华书局,影印《万有文库》本,1986,第726 页。元丰中,王安石据《郊祀录》祭地示之仪,请改熙宁之制,祭皇地祗、神州地祗诸地示不设燎坛,从之。⑦(宋)王安石,秦克、巩军标点.《王安石全集》卷31《议皇地示神州地示不合燎燔事劄子》[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第271 页。元符元年,礼部及太常寺据《郊祀录》,请礼神之币各从方色,从之。⑧(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50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浙江书局本,1986。金大定十四年,国子监据《郊祀录》所载起请孔子庙大成殿圣像冠十二旒,服十二章,从之。⑨(金)孔元措.《孔氏祖庭广记》卷3《崇奉杂事》[M].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十八年重印《四部丛刊》本。其余群书如《旧五代史》、《三礼图集注》、《通志》、《续通志》、《长安志》、《职官分纪》、《群书考索》、《翰苑新书》、《册府元龟》、《尚书大传》、《明集礼》、《五礼通考》、《读礼通考》、《记纂渊海》、《渊鉴类函》等引用尚多,不能一一枚举。

早在宋代,就有人对本书进行过整理,甚至出现了改编、仿作之书。《玉海》卷一百零二载,宋太宗淳化二年,秘书监李至以祭祀祀辞临事撰进,辞义浅近,不合典式,乃集《大唐郊祀录》祝辞一百零九首,增撰八十一首,编为《正辞录》三卷上之。此为对本书的改编。《臣相魏公谭训》载:“祖父常以米宣献澄心堂纸手书较正《大唐郊祀录》十四策赐象先,皆朱书,臣某足为宝玩。”⑩(宋)苏象先.《臣相魏公谭训》卷3[M].上海:上海书店,1985年重印《四部丛刊三编》本。此即对本书的整理。《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孙奭领太常,以国朝典礼仿唐王泾撰《崇祀録》二十巻,未奏而卒。其子殿中丞瑜表上之,诏送史馆。”⑪(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119[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浙江书局本,1986。孙奭自序云:“三圣相承,五纪而远,文物増损,诏符襞积。且开元之代既为通礼,而韦公肃续撰《礼阁新仪》,王泾又为《郊祀録》,补备其事。国朝惟有开宝之礼,无它撰述。愿纪信书,亟蒙开可,又诏知制诰李维、直史馆姜屿参相典领,未遑卒业。逮兹闲外,始复讲求,兴建隆之元,据开宝之旧,先列凡例,明常制也。次张题部,俾从类也。篇有引述,原乎大本。注有援证,包乎先代。至于太仆之牢具,司农之蔬膊,光禄之脯果醪醢,少府之器服圭品,奉常之粢稻,太府之薫币,将作燧鉴之给,司天日时之告,祝史册信,撰工乐章,坛墠以等级为差,攅题以位置相准,因事示法,附义生文,比次有伦,攟摭无间,具实录之体,备有司之传,析而第之,为二十卷。周礼尽在,无待太史之观。汉仪可推,当留博士之藏。”⑫(宋)王应麟.《玉海》卷102《宋朝崇祀录》[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浙江书局本,第1878 页。《甬上耆旧诗》载《豳叟屠田叔先生本畯》传云:“先生号汉陂,自为儿即异,父少司马竹墟公甚爱之。以任子,授刑部检校,稍迁太常典簿,因撰《太常典録》,记国家郊祀大典,时比诸唐王泾《郊祀録》、宋文彦博《大飨明堂记》。”⑬(清)胡文学:《甬上耆旧诗》卷20[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缩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474 册,1987,第390 页。可见自宋至清,都有仿作者。其书对后世的影响可见一斑。

这样一部较早的不多见的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礼制专书,流传不广,稀见晚出,为《四库全书》所未收,未得到学界应有的重视,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笔者认为,本书在古代礼制史研究上应占有一席之地。本文所作的探索,是极其初步的。至于汪氏所感叹的“唐人著述传世日少,安得有力者更为覆校而刊行之,庶不致终归散佚乎”,则将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