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物决定论与文化决定论看性别研究与女性地位

2014-04-07 10:22马天芳
关键词:决定论两性气质

马天芳

(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广东 广州 511450)

在进入性别研究之前,首先要弄清楚最重要的一对概念就是生理性别(sex)和社会性别(gender)。过去,英语中的gender一词仅用于语法,区分语法中的阴性词和阳性词,直到1968年美国心理分析学家罗伯特·斯托勒 (Robert stoller)所著《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一书,其中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才用sex和gender两个词来表示。他认为人可以谈论男性和女性,也可以谈论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而与解剖学或生理学无关。虽然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在现实社会中像是一回事,在日常生活中也密不可分地纠结在一起,但这两个领域并不一定像一对一的关系那样紧密相连,而是各自有其独立的内容。世界知名性学家约翰·马尼(John Money)和安克·艾哈德(Anke Ehrhardt)进一步阐述生理性别与社会性别的区别,认为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是生理的,后者是心理和社会的。从最初的定义来讲,生理性别是指男女在身体上的差别,由染色体决定的,因而是先天的,也称为自然性别或者生物学上的性别。社会性别则指作为性角色的男女两性的差异,体现于个体在社会中的角色行为的划定,特指男女两性在社会属性上的差别。

有研究成果表明,影响社会性别差异的因素主要有两个:生理因素和社会文化因素。生理因素包括染色体、性激素、解剖构造、生理机能等。儿童的大脑发育与性激素有关,所以这种生理性别差异可能会促使特殊行为和认知的产生。另外,两性体形、体重、身高、力量的先天差异也有可能影响性别行为,如男性更具有主动性和攻击性,而女性却具有被动性与顺从性。这些都说明生理因素对性别差异的形成有一定的作用。但亦有研究表明,生理因素对性别差异并不起决定性作用,性别差异的形成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文化因素,如家庭、学校、社会对儿童后天的教养与塑造。[1]上述对于社会性别差异两大因素的分析便是生物决定论和文化决定论在性别研究中的体现。生物决定论是以优生学之父英国法兰西斯·高尔顿(Francis Galton)为代表的生物学家创建的,提出人类的行为和认知发展是由先天的遗传基因所决定的,个体的发展过程只不过是这些内在的生物因素自我展开的过程,环境的作用仅在于引发、促进或延缓这种过程的实现。在性别问题上的生物决定论认为性别的生物特征注定会影响性别的心理和社会特征。文化决定论是以美国人类学之父弗朗兹·博厄斯(Franz Boas)为代表的人类学家提出的,认为人类之所以有各种不同的行为模式,不是由其生物特征决定的,而是由各自独特的文化背景决定的。在性别问题上的文化决定论认为在不同的文化和社会中,两性的行为规范和角色期待会按照所属社会的文化建构起来。

一、生物决定论认为社会性别角色是先天的,是生理决定的

建立在生理基础上的生物决定论的代表人物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是生物决定论的追随者,他认为男性是人类先天的行为模式,而女性不过是被阉割了的男性,男女两性不同的心理状态、行为模式是由男女不同的生理解剖特征所决定的。因此,现代文明社会中,男女两性不同的人格特征具有生物学上的普遍性。[2]弗洛伊德认为“解剖特点是命里注定的”,女性注定扮演被动和服从的角色——“第二性别”的角色,他把男性的心理优势建立在不可改变的解剖学事实之上,直接肯定了“男权文化”的地位。弗洛伊德是性角色领域研究的先驱,他的“角色自居说”强调情感和模仿的作用,认为儿童性别角色的形成是由于无意识地模仿和自己同性别的成年人,尤其是父母行为的结果。20世纪的其他著名心理学家,如让·皮亚杰(Jean Piaget)、爱利克·埃里克森(Erik Erikson)和柯尔伯格(L.Kohlberg)等人也持有相似的看法。皮亚杰曾经通过对儿童游戏的研究得出结论说,女孩的道德观念天生比男孩差了许多。埃里克森认为,个体的自我意识发展持续一生,其形成和发展过程是由遗传基因决定的。柯尔伯格的“自我归类说”强调性别角色形成是儿童自我动机高度作用的结果。上述理论无疑都在倡导心理学意义上的生物决定论。

而生物决定论在性别问题上的哲学理论——性别本质主义(gender essentialism)认为,性的本质是天赋的、生理的。它的存在与文明、文化或社会相对立。男女两性的性本质有着根本不同,它造就了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天然区别。性别本质主义强调可以把某些特征归为“男性气质”,如精神的、理性的、勇猛的、富于攻击性、独立的、理智型的、客观的、擅长抽象思维分析的。把另一些特征归为“女性气质”,如肉体的、非理性的、温柔的、母性的、依赖的、感情型的、主观的、缺乏抽象思维能力的。[3]本质主义强调这些气质的形成都是天生的,是生物本质差异。由于两性的生物本质差异,决定了男女天生是不平等的,女性之所以属于附属地位归结于她们与男性不同的生物特征。女性不能享有与男子同等的权利,包括同等的社会地位、性格气质、工作权、受教育权、参政权、婚姻自主权等等。男女不平等生物决定论便是本质主义在性别问题上的具体体现。这种男女性别两极化(gender polarization)的思维方式不仅强调男女两性的对立,而且把这种对立作为男性统治女性的基础,是男性权力的稳定器。

尽管与西方强调两性之间的二元对立的斗争关系不同,我国传统的性别观念更倾向于视两性为协调互补的关系,但从根本上说,其立场仍然是本质主义的,即以天、尊、刚、强、表、明、暖、上为阳;以地、卑、柔、弱、里、暗、寒、下为阴。由此衍生的定型观念有:女为阴,是低等人类;女奸小,不可靠近;女无能,不成大事;男人生产,女人生育;男人从政,女人持家等等。[4]总之,在中国人的价值观中,阳仍旧比阴优越一些;即使柔弱能够胜刚强,柔、弱、暗、下毕竟是卑微的,刚、强、明、上则是尊贵的。二者虽然应当调和,但还是有尊卑上下之分,没有安全脱离男权的樊篱。这样的性别角色定位,完全印证了美国激进女性主义者凯特·米立特(Kate Millett)在1970年提出的“性别权术”(sexual politics)理论:以性生理差异为借口,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无论是在政治结构、权力结构、历史发展、两性关系……还是在文学作品中,将女性置于附属的、可被征服的和屈辱的地位……男人按照天生的权利统治女人。[5]

二、文化决定论认为性别角色是后天的,是社会文化的产物

当弗洛伊德的学说蜚声于欧美大陆之际,文化决定论的追随者美国著名的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 (George Herbert Mead)首先针对男女特有的气质差异问题提出质疑:男女气质差异是源于先天生理结构上的差异,还是后天文化塑造而成?有介于此,米德于1929年对新几内亚的三个部落:阿拉佩什人、蒙杜古莫人和昌布里人进行了田野调查。米德发现,在阿拉佩什人中,男人与女人都被期望具有温和的、富于同情心的和善于合作的行为方式,这使人联想到在一个理想的母亲身上期望得到的行为方式。在蒙杜古莫人中,男人和女人都被期望具有同等凶猛的和好侵犯人的行为方式,两性全都符合米德为男性特征所定的标准。在昌布里人中,妇女剃头,好开怀大笑,表现出亲密同伴般的团结,她们作为养家糊口之人很具侵犯性。而昌布里族的男人却专心搞艺术,花大量时间梳妆打扮,并且总是在喋喋不休地议论女人。由此米德得出结论:男女两性的特征并不依赖于生物学的性差异,而是与他们各自所处的文化相关,米德通过确凿的事实证明了文化对人格的塑造作用。因此所谓男性和女性分工并不依赖于生物学上的性别差异,它是特定的社会文化“监制”的产物。[6]米德的文化决定论强调文化对人格的决定作用,有力否定了弗洛伊德的泛性论,并使20世纪前期颇为流行的生物决定论遭遇严重打击,为博厄斯学派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持。

在西方,许多哲学家也提出社会文化和环境对性别角色的塑造作用。早在1869年出版的著作《妇女的屈从地位》中,英国哲学家约翰·斯图尔特·穆勒(John Stuart Mill)指出:“现在被称之为妇女的天性明显地是人为的事——在某些方面是强制压迫的结果,在另一些方面是不自然的刺激的结果。”[7]他已敏锐地感觉到所谓男女的性别差异更多的是人为的结果。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西蒙娜·德·波伏娃 (Simone de Beauvoir)在其名著《第二性》中从女权主义立场出发,申明“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变成的”。“永恒不变的女性气质”只是一个谎言,女人想事情的方式、情绪、走路的样子,并不是生下来就这样的,而是渐渐形成的,是教育和日常生活培养的结果。她认为妇女地位形成的决定性原因还是文化,是传统习俗和男权文化造就了女人。女性的不利处境不是自然的,是父权制社会建构的产物。[8]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其著作《性史》中,提出性并不是一种独立于外界条件的观念,而是文化建构的结果,而这种建构会随着时代和社会的改变而不同。英国哲学家安·奥克利(Ann Oakley)在其著作《性别、社会性别与社会》中提出性别分工并不是由男女生物学上的差别决定的自然体,而是社会有意造成的性别不对等的社会规范,从性别规范上揭示了性别的社会文化建构性和不平等性。[9]可见上述建立在文化基础上的哲学理论——社会建构主义(social constructivism)认为根本不存在什么普遍的人类性本质,性的本质是社会建构起来的,是文化的产物。将关注的重心从个人的内在本质转向了外部环境。社会建构主义还相信性的社会教化理论,这一理论认为,人类在开始时是一张白板或一团胶泥,性受到占统治地位的话语的塑造和强化,人们之中的任何区别,无论是性别还是性取向的区别,都是由文化和环境的不同造成的,是可以通过对现存社会环境的改变而加以改变的。[10]

根据文化决定论的观点,男女刻板形象不是自有之物,而是父权社会的话语权力的产物。要挖掘世界女性受歧视、被扭曲的原因,必须追溯历史文化。在人类发展史上,几乎是一部以男性为中心的男权文化的演进史,几千年来,男性在社会上处于惟我独尊的地位,在家庭中更是扮演着毋庸置疑的核心权威角色。在西方,基督教文化对女性有两个重大的负面评价:第一是将女性视为万恶之源。在《圣经》的《创世纪》中,可以找到“厌女症”的根源,即认为人类最初的堕落是因为夏娃偷吃禁果所致,她是人类被逐出伊甸园的罪魁祸首。第二个是把女人看成是男人的附庸,她存在的理由是给男人作伴,上帝造女人,仅仅因为那个男人“独居不好”。[11]在我国,女性地位同样十分低下。历史上占统治地位的男性主要是通过宣扬女性的弱势地位和日常生活强化自身的性特权两个方面来巩固其统治和显示其性别优势的。男性统治者宣扬“男尊女卑,阳主阴次”等思想加强对女性的控制。在日常生活中,男性文化创造出约束女性的种种规范,比如男子居外,女子居内,男不言内,女不言外等,宣扬各种诋毁女性的禁忌,如女性的身体不洁、女人晦气等。通过设置一系列有利于男性价值系统和举措,凸显男性优势,深度异化女性思想,导致女性滋生自卑、依赖、顺从的心理。可见,东西方文化中对女性的歧视可谓是源远流长。

随着社会的发展和进步,东西方许多国家在社会制度内部对女性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已有了很大的提升,传统的男尊女卑的观念亦有了很大的改变。特别是我国通过大量的法律、法规保障女性在政治、经济、社会生活等方面与男子享有平等的权利,使新中国的女性处于一个不同于以往的相对公正的社会体系中。但是,与男性相比,世界各国、各文化中的女性仍处于较为低下的地位,这是一个必须承认的事实。因为虽然社会政治经济、社会机构、婚姻制度等发生了变化,但是过去占统治地位的思想和文化还会滞后一段时间,这些内化的东西很难一时得到改变,父权制的价值观念代代相传由来已久,人类久在其中浸淫,并根深蒂固,从不觉得不合理,于是社会上仍旧存在很多男女不平等的现象。因此要实现真正的两性平等,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这也是当今女性主义、女权运动兴盛不衰的重要原因。

三、女性的彻底解放除了要挣脱传统男权文化樊篱外,更重要的是在于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

父权制中的社会制度和结构对两性角色的塑造,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两性的社会角色和相互关系。在文化传承的过程中,男性历来接受的社会化就是以凌驾于他人之上为乐,而女性所接受的社会化,则是以另一种不同的力量为乐:帮助他人,尤其是自己的丈夫和子女,发挥其潜力。也就是说,固定地与阳刚相联系的能力,是控制他人的能力,而固定地与阴柔相联系的能力,则是关照他人的能力。性别气质的差异产生了权力之分。男性气质总是与工具性行为和体能性的能力相关,女性气质总是与表达性行为和亲和能力相关,而前者总是显得更为重要,拥有这一气质的人在社会中享有更高的地位和权力。[12]人类通过建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刻板印象从而将劳动性别分工合法化,实现一套社会性别关系秩序(社会性别制度),并通过社会化过程不断延续不平等的性别规范。如女性从幼年起就被家庭、学校、社会等机构训练要扮演成一个贤淑、体贴、顺从的角色,在成长的过程中,如若偏离角色期待,社会与家长将尽一切努力(甚至加以惩罚)将她拉回角色规范之中。这些机构把男性支配女性的意识形态合法化,并不断的予以增强,女性也将这套想法内化,而认为自己的确不如男性。这种牢牢植根于社会文化体系中的性别文化差异已被发展中的儿童内化为自身的一部分。在这种话语环境之中长大的女孩,将会在内心深处的认知结构中自觉认同男权话语为她设定的女性角色。但这一角色本身是男权观念与社会文化共同编制出来的束缚女性的樊笼,大多数女性在此樊笼中顺其自然地生存,却较少意识到它的存在。这种几千年形成的“集体无意识”麻痹了女性的社会性别意识,并且代代相传。造成女性对既有的不公平的两性秩序不仅毫无批判力,而且客观上起了维护和保护作用。显而易见,阻碍“女人”成为“人”的最大障碍不在于异性的压迫,而在于同性性别意识的麻木。倘若女性主体意识不能真正觉醒,女性解放仍将是漫长而艰辛的。但是,让人欣慰的是,在貌似坚固的男权壁垒中仍有一些女性不甘于被男权话语讲述和涂抹,她们以自己真实的生命感觉、生命体验等潜在的话语向已成规范的男权社会文化体系挑战。有她们的存在,世界将会看到人类另一半力量的崛起。[13]

四、结语

建立在生理基础上的生物决定论有着一定的合理性,这是生物决定论得以发展的原动力之一。从本体论上看,两性的心理、行为与身体的基因、DNA等有着无庸置疑的联系。但生物决定论排除了后天起作用的环境因素,试图用内在的本质来解释性别的复杂性,将两性的心理、社会、语言或文化方面的性质简化为生理的本质,并在此基础上确立了男尊女卑、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性别分工制度。对所谓男女气质进行规范化,其根本是维护男权至上,是男性文化对女性的压制。这种两性气质对立、男性先天的生理优势论调受到大力批判。某种程度上讲,不仅是对女性的压迫,其实男性也是隐性的受害者。文化决定论提出性别角色并非生理决定,而是受社会文化的影响,认为文化环境在儿童人格塑造、性别角色社会化等方面具有无可替代性的观点,首先肯定了文化的作用,尊重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以及这种多样性的合理性;同时该理论批判生物决定论将两性及其特征截然两分的做法,有助于人们认清历史上和现实中对女性的压迫,为持性别社会构成的女性主义者提供了人类学的依据。在与生物决定论争论中,一直被很多研究者尤其是女性主义者追捧。但文化决定论也受到质疑:在说明性时,是否能够完全地逃脱一种认为性的本质是天赋的、生理的和自然的本质论?将文化因素与生理遗传因素完全对立起来,过分强调文化对于人的行为塑造的作用,完全否定生理遗传因素的倾向,这种“去身体论”忽略了人在社会实践中的主动性和创造性,这势必会削弱文化决定论思想的客观性。可见,在性别角色形成的过程中,无论是生物决定论还是文化决定论都有失偏颇。因为人类性别是一个相对复杂的问题,既有生物属性也有社会属性。在人类进化的历史中,完成一个从性别的简单差异,到一个性别以外(包括心理、社会)的完全差异,这种性别差异化的形成是各种因素交互影响的结果,它会随着时间、社会文化和环境的不同而改变,而不仅仅是某个单一的因素直接影响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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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英]约翰·斯图尔特·穆勒著.汪溪译.妇女的屈从地位(The Subjection of Women)[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08.274.

[8][法]西蒙娜·德·波伏娃.陶铁柱译.第二性[M].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06.5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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