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燕燕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武汉,430079)
《月令》是《礼记》第六篇,位于《曲礼》、《檀弓》、《王制》之后,从篇目所在位置我们可以察知《月令》在《礼记》四十九篇中的重要地位。《礼记》成书后仍有单篇流传,《月令》便是诸多单篇流传篇目之一。关于《月令》的单篇流传,东汉有蔡邕《月令章句》、郑玄《礼记月令注》、景鸾《月令章句》;东晋有戴顒《月令章句》;唐代有唐明皇《月令注疏》、李林甫等人注解《御刊定礼记月令》;明代有黄谏《月令通纂》、卢翰《月令通考》、陈经邦《月令纂要》、冯应京《月令广义》、黄道周《月令明义》;清代有钱(甹只)《月令说》,王珏《月令纂》,而两宋期间《月令》单篇别行的文本,较为重要的是南宋张虙的《月令解》。
关于张虙的生平事迹,可以从《延祐四明志》、《慈溪县志本传》、《宋史·张虙传》、《南宋馆阁续录》及《四库总目提要》等文献记载中有所了解。张虙,生卒年不详。字子宓,谥号文靖。慈溪人。唐建中宰相张镒的后裔,精通《诗经》、《周易》和词赋。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年)进士,历任州教授、浙江帅属、太学正、太常博士、国子博士、国子监丞、著作佐郎兼权都官郎官、秘书丞。嘉定十二年(1219年)六月任著作郎,同年八月出守南康,在任期间政绩卓著,深得民心。在南康任职期间,刊印了朱熹的《仪礼经传通解续》15卷[1],并据善本增补了此书残缺的春祭礼部分。随后任直秘阁,主管千秋鸿禧观、玉局观。端平初(1234年),召为国子司业兼侍讲,著《月令解》,书未成而病归,家居时继续完成。授兼权工部侍郎兼国子祭酒,命下而卒,诏赠四官。张虙继承了儒家的民本思想,认为君王治理国家要以民为本,体恤民情,这样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如果“缮城郭,聚米粟,恃此而不恤乎民,则其策下矣”[2], 百姓生活艰苦,即使城郭坚固,军备精良,这样的举措也是本末倒置,不是国家稳定的长久之计,这一思想在其《月令解》中有所体现。
《宋史·艺文志》记载:“张虙《月令解》十二卷”[3],《明史·艺文志》未载此书,朱彝尊《经义考》第149卷载,“张氏虙《月令解》,《宋志》12卷,未见”[4],可能此书当时通行本少见。张虙《月令解》目前通行的版本主要有三个:《四库全书》本(简称《四库》本)、《四明丛书》本(简称《四明》本)、《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本(简称《初集》本)。在考察这三个通行版本的源流时发现:《四库全书》所收张虙《月令解》是“从《永乐大典》中钞出,前有虙《进〈月令解〉劄子》 一篇、《进表》一篇”[5],《丛书》本和《初集》本的底本都是《四库》本。《初集》本是1935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四库》本《月令解》的,书目牌记上写着:“商务印书馆受教育部中央图书馆筹备处委托影印故宫博物院所藏文渊阁本。”[6]题跋处钤有:“文渊阁宝”阳文正印、“国立中央图书馆筹备处之章”阳文正印。此本《月令解》为线装影印,3册(1函),每册四卷,20.0cm×13.1cm,8行21字,小字双行,白口,四周双边,单鱼尾,版框14.3cm×9.6cm,前有《四库总目提要》、《进〈月令解〉表》、《奏〈月令解〉劄子》三部分,正文与《四库》本同。《四明丛书》第三集《总目》记载,“《月令解》十二卷,宋张虙撰,清四库馆辑《永乐大典》本”[7],《四库》本《月令解》本是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辑录出来的,可见《四明》本《月令解》的版本仍来源于《四库》本。
虽然《四明》本、《初集》本的版本都来源于《四库》本,但内容排序和正文文字有细微差异。《四库》本和《初集》本《月令解》内容包括:《提要》、《进〈月令解〉表》、《奏〈月令解〉劄子》、正文四个部分;《四明》本《月令解》则包括:张寿镛写的《序》、《四库全书提要》、《慈溪县志本传》、《奏〈月令解〉劄子》、《进〈月令解〉表》、正文六个部分。张寿镛《序》说明校勘张虙《月令解》的原因以及对此书的评价,《慈溪县志本传》则在继承《宋史·张虙传》的基础上,增补了有关张虙的零星资料。《四明》本与《四库》本和《初集》本最明显的一处不同是:《月令解》卷一有“张萱曰:宋端平间祭酒慈溪张虙,入侍缉熙讲幄,解释其义以孟、仲、季,析为寒暑之期,于朔望弦占作旦昏之候,以十二月分十二纪,案月汇释之。凡一月之中,阴阳消长、星辰出入、气数迁新、景物移易、园林草木、鸟兽虫鱼、田舍耕耘、妇子蚕桑备载”这段文字[8]。朱彝尊《经义考》第149卷著录张虙《月令解》时,著录了此段文字[9],但《四库》本和《初集》本无。
此外,《四明》本就《月令》文本仍有一些明显错误,阅读时需加注意。如:《四库》本、《初集》本及《十三经注疏》本皆作“孟秋行冬令”[10],而《四明丛书》本作“孟秋行冬冬”[11]。《月令》每月最末都有“××行×令,则……”这样的句式,从《月令》文本的内在逻辑看,此句应是“孟秋行冬令”,故《四明》本此句明显错误。又如:《四库》本、《初集》本及《十三经注疏》本皆作“行罪无疑”[12],独《四明》本作“行罪无赦”[13],当从他本改。再如:《四明》本作“命农计耦耕者”[14],《四库》本、《初集》本、《十三经注疏》本均作“命农计耦耕事”[15],当据他本改。张寿镛在《四明丛书·凡例》中说:“是编每刻一书,必取诸善本参校,互异之处择善而从,其无从互校者仍之。然落叶之纷,旋扫旋作,鲁鱼亥豕在所难免,览者幸有以正之。”[16]虽经过了细致校勘,文本错误仍在所难免。
《月令》是一部农政书,详细记录了四时物候变化及天子臣民在十二个月中的祭祀礼仪、日常禁忌、所行法令等日常生活中的事情。管仲曰:“不知四时,乃失国之基”[17],《逸周书》又言:“天有四时,不时曰凶”[18],足见“四时”在国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王者施政布令一定要考虑与天时相合,否则将会给国家带来重大灾害。《月令》每月末应行某令而误行某令的文字实则是这种敬天保民思想的体现。张虙作《月令解》是为了劝诫帝王要以德治国,授民以时,勿夺民时,遵循自然界生命运转的规律来行政,这点在其《奏〈月令解〉札子》中已有说明。
张虙《奏〈月令解〉劄子》云:
臣昨者叨侍经筵,适讲《月令》秋之三月。尝与侍读钟震言:“欲待《月令》终篇,以十二月分为十二卷,书之,纳于禁中。”时当此月,陛下则以此月一卷观览,凡一月之中,阴阳消长之运、星夜出入之躔、气序之迁改、景物之移易与夫园林草木之华盛、鸟兽虫鱼之生育、田舍耕耘之节、妇子蚕桑之期,历历具载。使置之座侧,又切于崔寔之《政论》;置之几案,何减乎魏征之谏疏?其于赞化为益多矣,既而以病。予告有志不成,缘臣身则病矣,而眼犹能观,故书,心犹能记旧事。于是以秋三月已成之说,上接乎春夏,下逮夫季冬,一一为之解释,通前为十二卷。陛下或许以投进,即当涓日备录装褫送上。每一月改,则令以此一月进于御前。陛下展卷,时时玩之,或谓智本天赐,聪本天生,一览无遗,成诵在心。何假纂集之为?不知此非为记问设也,惟欲于宫中无事,清闲之燕,举目在前而已。昔有谈修养之术者,欲书《月令》置左右,如冬夏至,宜谨嗜欲之类,庶得自警。谓陛下守此,则可以裁成天地之道,可以辅相天地之宜,岂为修养之术哉?臣不胜惓惓。[19]
张虙的这篇奏折说明了注疏《月令解》的原因有两个:其一,《月令》记录了自然万物的四时变化,为日常生产活动提供了时间参考。《月令》“主要服务于王官活动,属于王官之时”[20],为天子的祭祀祈福、布施政教作了明确规定,故置《月令解》于座侧几案,与崔寔《政论》和魏征的谏疏有异曲同工之妙。其二,《月令》要求人的日常生活要与自然界春生夏长秋敛冬藏的规律相一致,强调与天人合一。如果皇帝能够遵守《月令》所言之道,小则得以修身,大则得以治国。
宋以前已有《月令》的单篇别行本,张虙认为本朝也应有单行的《月令》文本流传。加之唐明皇为《月令》注疏,足以说明《月令》思想在帝王治国中的重要性,故张虙《月令解》延续了这个传统。张虙在《进〈月令解〉表》中云:
臣窃以后天而奉天时,虽夙参于造化,按月以观《月令》,实肇见于圣明。矧临万务之繁,欲极群书之博,惟拔寻于要领,庶颐爱于精神。臣惶惧惶惧,顿首顿首。考《吕氏春秋》之书,承周末圣贤之论,《纪》分十二,井然汇列之条。岁尽一周,粲若环循之次,杂之于礼,附以为经。汉相奏之,固尝表采,唐宗定此,亦就刊删。虽号钩深于斯文,未知区别于令序,曷若以孟、仲、季,析为寒暑之期,于朔望、弦占作旦昏之候,所谓举目皆可见。若欲锐情又何加,凡餍饫使自得之,非睿知,孰能与此。兹盖恭遇皇帝陛下,心存兢业,学务雍熙。艺圃览游,澹若耆书之乐;经帏访问,渊乎耆古之怀。方当省岁以有为,因听负暄之入献,取诸儒共集之典,厘每卷各立之门,会析木、会元枵、随所舍而改。中夹钟、中太蔟,视其律以更。据往知今,自我作古,严恭寅畏,外此何求,辅相裁成。由兹而出,执而论历,殊史家黑白之分。写以为图,笑巧匠丹青之象。其《月令解》十二卷缮写成十二册,谨随表上进以闻。[21]
《月令解》认为国家行政和人民生活的根本原则是天人合一,人的一切活动都要与四季时令相一致,这就是“后天而奉天时”。《进〈月令解〉表》论述了宋代以前《月令》的注疏情况,《吕氏春秋》的十二《纪》继承了周代先贤对“四时”的理解,条分缕析整理成篇,已经具有较强的行政规范意识,人事要与天时相应,否则会有吉凶,即“与天同者大治,与天异者大乱”[22]。汉儒用阴阳五行思想注疏《月令》,更加强调人事与天时的对应关系,遂形成了一套严密的政治秩序,成为古代生产活动和统治者的施政指南。如:汉代蔡邕《月令章句》、崔寔仿《月令》而写的《四民月令》等。唐玄宗《月令注疏》、李林甫等人的《御刊定礼记月令》,虽存在一些问题,但从皇帝和大臣亲自注疏这一举动中,足以证明《月令》在生活中的重要地位,故张虙“取诸儒共集之典”,作《月令解》十二卷。“据往知今”而“严恭寅畏”,希望《月令》中“天人合一”的行政思想能够为帝王借鉴,从而使君王能够自省布政施令过程中的得失。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评价此书曰,“今考其书,古帝王法政施令之大端,皆彰彰具存,得其意而变通之,未尝非通经适用之一助”[23],说明张虙《月令解》注重帝王施政思想的论述,这点在《月令解》中随处可见。如:张虙对四时“行令”的理解,“行令,或以为天之行令,或以为君之行令。天令之不时,乃君令之所致,其实一也”[24],指出君主应该为其施行的政令深思熟虑,对其所言所行倍加谨慎。又如:对“毋变天之道,毋绝地之理,毋乱人之纪”的解释[25]。张虙认为:“日月东西,相从不已。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是天道之显者,变之可乎?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是地理之显者,绝之可乎?五常设教之伦,五事敬用之范,是人纪之显者,乱之可乎?《月令》载此于孟春,亦《春秋》正王道之端之意,其示戒深矣。”[26]此为《月令解》的思想核心,君主为政要顺应自然之道,人伦之纪,这是一切政令的根本,要时时以此为戒,与四时规律相合。总之,张虙《月令解》强调人的言行如果与四时规律一致,这样生活中的一切事情便会有条不紊,即“人苟知闭塞之义,则事事物物皆不敢肆矣”[27]。
《四明》本张寿镛所作《序》也认为张虙的《月令解》是想为当朝者提供一种为政的借鉴。他认为:“表进于朝,十二月各自为卷。奏称每一月以此一月之令进于御前,所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也,可谓知其本矣。夫《月令》为秦吕不韦所作,秦尽废三王之法,读史者方痛心疾首,谓其取无之速也,在不恤民。然其于地利则长城万里,后世借以御外,于天时则《月令》十二月,后世赖以治内。始皇虽不道,而国之为国,民之为民,犹未尝忽焉,张氏取之意,在斯乎。”[28]张寿镛认为秦朝废除了三王之法,建造万里长城抵御外敌侵犯,吕不韦的《月令》为秦朝提供了治理内政的纲要,秦朝虽因不体恤民情而灭亡,但《月令》值得借鉴,这就是张虙作《月令解》的本意。
张虙《月令解》博取《国语》、《汉书·律历志》、《淮南子》、高诱《吕氏春秋注》、蔡邕《月令章句》、郑玄《礼记注》以及孔颖达《礼记正义》等人的注疏成果,在沿承的基础上也有新变,但这些具有新变色彩的注疏中又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对读张虙《月令解》与《十三经注疏》中《月令》篇时发现,张虙《月令解》很多地方引用《国语》、《汉书·律历志》、郑玄《礼记注》、孔颖达《礼记正义》等注疏文字。如:每卷卷首“××之月,日在××,昏××,旦××。其日××。其帝××,其神××。其虫×。其音×,律中××。其数×”,这段文字的注解几乎完全采用《汉书·律历志》、《国语》、《三统历》、郑《注》、孔《正义》。或许因为这些与天文星象有关所以必须尊崇,但一些非关宇宙星象等自然规律的解释上,《月令解》仍多继承前人。如:对“中央土”的注释[29]。张虙注:“四时五行,固是天地所生。而四时是气,五行是物,气轻虚所以丽天,物质凝所以属地。四时系天,年有三百六十日,则春夏秋冬各分居九十日。五行以配四时,布于三百六十日间,以木配春,以火配夏,以金配秋,以水配冬,以土则每时寄,王十八日也。故九十日之间,戊巳之日,各有九也。虽每分寄而位本末,宜处于季夏之末,火金之间,故在此陈之也。”[30]孔颖达《礼记正义》:“夫四时五行,同是天地所生,而四时是气,五行是物。气是轻虚所以丽天,物体质碍所以属地。四时系天,年有三百六十日,则春夏秋冬各分居九十日。五行分配四时,布于三百六十日间。以木配春,以火配夏,以金配秋,以水配冬,以土则每时辄寄,一十八日也。虽每分寄,而位本末,宜处于季夏之末,金火之间,故在此陈之也。”[31]关于“中央土”的注释,《月令解》几乎是完全与《礼记正义》相同。再如:“其味咸,其臭朽”句[32]。张虙注:“水润下作咸,凡咸朽者皆属焉。气若有若无为朽。”[33]郑玄《礼记注》:“水之臭味也,凡咸朽者皆属焉。气若有若无为朽。”[34]又是完全引用,这样的情况在《月令解》中还有很多,有大篇幅引用、有单句引用或者化用,足以看出蔡邕、郑玄、孔颖达等人注疏思想对张虙《月令解》的深刻影响。
《月令解》体现了张虙的政治理想,因时代原因,其对《月令》有些语句的注释值得商榷。如:“是月也,霜始降,则百工休”句[35],对“百工休”的解释,郑玄认为是“寒而胶漆之作不复坚好也”[36],张虙认为郑玄未完全领悟古人的意思,“百工休”的原因是:“百工之役使之少息,此亦圣人顺时之政也。……圣人之于民,不啻父母之视其子,有害必使之远,惟恐或罹其害也。有灾必使之去,惟恐或陷于灾也。疴痒疾痛甚于在己,民未尝以力之不堪告于上也。而上之人探其情,言之为是,恩勤之教,呜呼仁哉!”[37]郑玄的注解是从自然界的角度出发的,张虙的注释有义理阐发的成分,强调了圣人对百工的体恤,凸显了儒家爱民如子的仁爱思想。虽有自由阐发的倾向,但与《月令解》的主旨一致。然而,张虙《月令解》有些随意阐释的句子却值得商榷,有的甚至与《月令》的内在逻辑思想相抵触。如:“王命布农事,命田舍东郊,皆修封疆,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隰、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必躬亲之。田事既饬,先定准直,农乃不惑”句[38],对“命田舍东郊”之“田”的解释。郑玄《礼记注》:“田,谓田畯,主农之官也。舍东郊,顺时气而居,以命其事也”[39],指的是主管农业的官员。张虙则认为“田,非田畯之官。即谓凡有田者,舍于东郊,谓民毕出于庐舍也”[40]。强调的是凡有田地的人,“田”的外延更加广大。张虙认为自从商鞅开通阡陌以后,古代的制度已经隳废,从这个立场看,此注顺应时代变化,确实富有时代气息。但是从文本本义和注释应切合文本原意的原则来看,窃以为张虙对“田”的释义值得商榷,因为“……审端径术。善相丘陵、阪隰、原隰、土地所宜,五谷所殖,以教道民”,这些活动不是每一个有土地的人都能做到的,必须要有主管农业和田法的官员参与才能顺利完成。
张虙对“命田舍东郊”之“田”的解释虽值得商榷,但还能讲得通,然而对《月令》“命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告舟备具于天子焉。天子始乘舟,荐鲔于寝庙,乃为麦祈实”句中 “天子始乘舟”的解释则略显荒谬[41]。张虙曰:“天子于是乘舟,亦犹后世以春时出游欤。惟天子不以无事而出,因荐鲔于寝庙。所以乘舟者,欲荐鲔也。礼季冬献鱼,春荐鲔,鲔曰王鲔,异乎常鱼。故春特以荐焉,荐鲔之日为麦祈实。麦而不实,与无麦同,故先时致祈,为民之切也。”[42]春天出游是为了游玩,天子乘舟怎能和后世春游相提并论,而且《月令》是一部农政书,按照自然节气详细记录每月天子、臣民该做和勿做的事情,主旨是顺从自然规律为政,《月令》中天子的每一项活动几乎都具有祭祀典礼的意蕴,整篇文章散发出威严的基调,所以张虙认为“舟牧覆舟”是供天子外出春游这种说法欠妥。从《月令》内在逻辑看,季春之月,天子乘舟是为渔业祈福,从季夏“命渔师伐蛟,取鼍,登龟,取鼋”[43],到孟冬“乃命水虞、渔师收水泉池泽之赋”[44],再到季冬“命渔师始渔,天子亲往,乃尝鱼,先荐寝庙”诸句中[45],我们得知:春天是生命勃发的季节,天子为了顺应自然界春耕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便亲自乘舟,这是举行祈求渔业丰收的祭祀礼,加之献王鲔于庙寝,为麦祈实,这一切都蕴含着严肃的祭祀祈祷气息,故张虙释为乘舟出游不妥。
张虙《月令解》对前人注疏的继承大于突破创新,一方面是因为《月令》中的规范已经成为了定制,另一方面说明历代关于《月令》的注疏已经很精辟,难以突破创新。虽然张虙《月令解》在注疏层面存在种种值得商榷的地方,却体现了他“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的为政理想和以民生为本的政治主张,这些也是《月令》篇最精要的思想以及历代注疏者想要传递给后人的。
《月令》涉及社会生活的诸多方面,并且对帝王、臣子、庶民的生活作了细致规范,既是一部记载农耕文明的时令书,又是一部国家的政治纲领。正如薛富兴所说:“如果说《易传》以高度抽象的哲学语言建构起中华天人结构图式,对中华宇宙、人生观产生了根本性铸型作用,《月令》则以更为朴素、细致的笔触精致地为中国人标画出‘人生天地间’的基本生活轮廓。”[46]将《月令》对中国人生活的影响提到与《易传》对中国人思维影响的同等地位,足见《月令》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性。这也是从汉代以来为什么会有诸多《月令》单篇别行文本流传的原因。
张虙《月令解》继承了前儒关于《月令》的注解思想,虽然有些注释有待商榷,却反映了他的政治思想和对理想帝王施政言行的期待。《月令解》体现了张虙儒家民本思想和天人合一的施政原则,寄托了他对帝王能够对日常言行自省的期待。如果此书不能实现这些愿望,那就“乘此时遣官肃清威仪,申祗奉故事,如或为其所绐,功未即就,亦足以感动天下忠臣义士之心”吧[47],也算实现了张虙作《月令解》的初衷。
注释:
[1] 瞿冕良撰:《中国古籍版刻辞典》,济南:齐鲁书社,1999年,第306页。
[2] (元)脱脱等撰:《宋史》卷四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294页。
[3] (元)脱脱等撰:《宋史》卷二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5052页。
[4] (清)朱彝尊撰,林庆彰等主编:《经义考新校》卷一四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753页。
[5] (清)翁方纲撰:《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上海: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5年,第67页。
[6] (宋)张虙撰:《月令解》,《四库全书珍本初集》本。
[7] 张寿镛主编:《四明丛书总目》第3集,四明丛书本。
[8]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一,四明丛书本。
[9](清)朱彝尊撰,林庆彰等主编:《经义考新校》卷一四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2754页。
[10](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六,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3页。
[11](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九,四明丛书本。
[12](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六,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4页。
[13](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八,四明丛书本。
[14](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十二,四明丛书本。
[15]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84页。
[16]张寿镛主编:《四明丛书凡例》第1集,四明丛书本。
[17](春秋)管仲、黎翔凤撰:《管子校注》卷十四,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837~838页。
[18]黄怀信、张懋镕、田旭东撰:《逸周书汇校集注》卷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327页。
[19](宋)张虙撰:《奏〈月令解〉劄子》,《月令解》,《四库全书》本。
[20]萧放:《〈月令〉记述与王官之时》,《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4期,第48~54页。
[21](宋)张虙撰: 《进〈月令解〉表》,《月令解》,《四库全书》本。
[22](汉)董仲舒、苏舆撰,钟哲点校:《春秋繁露义证》卷四十九,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341页。
[23](清)纪昀等撰:《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北京:中华书局,1997年,第266页。
[24](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一,四明丛书本。
[25]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四,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56页。
[26]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一,四明丛书本。
[27]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十,《四库全书》本。
[28] 张寿镛:《序》,《月令解》,四明丛书本。
[29]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六,《四库全书》本。
[30]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六,《四库全书》本。
[31]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六,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1页。
[32]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六,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80页。
[33]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十,《四库全书》本。
[34]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80页。
[35]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9页。
[36]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9页。
[37]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九,《四库全书》本。
[38]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一,四明丛书本。
[39]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四,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56~1357页。
[40]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一,四明丛书本。
[41]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五,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63页。
[42] (宋)张虙撰:《月令解》卷三,《四库全书》本。
[43]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六,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70页。
[44]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82页。
[45] (唐)孔颖达撰:《礼记正义·月令》卷十七,见《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1384页。
[46] 薛富兴:《〈月令〉:农耕民族的人生模型》,《社会科学》2007年第10期,第123~133页。
[47] (元)脱脱等撰:《宋史》卷四七○,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2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