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爱尔兰小辑阳光照透的苹果花

2014-04-06 01:27蒋蓝
西部 2014年4期
关键词:苹果花叶芝幻象

蒋蓝

周边·爱尔兰小辑阳光照透的苹果花

蒋蓝

1991年春,我收到北京一个民间邮购组织寄来的几本书,其中有爱尔兰诗人叶芝的《幻象》汉语全译本。它的印刷量是如此微不足道,据说书店根本就没有征订过。我敢断定,在我生活着的这座拥挤着三百万人民的城市,拥有此书的不会超过三人。这很容易使人联想起张承志在《心灵史》中描绘的哲合忍耶信徒,用以心传心的方式把破旧的羊皮手卷或石印经文代代相传的情景。可能,书所记录的秘密决定了它只能以默示的方式流布。

《幻象》于1920年动笔,1923年叶芝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荣耀并未中断这部书的写作,初版本于1925年出版。时年,叶芝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

叶芝在《幻象》献词中说:“我渴望一种思想系统,可以让我的想象随心所欲地进行创造,同时又使想象所创造的或能创造的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这种历史就是灵魂的历史。”《幻象》以诗性的智慧描述了人类和历史的发展。诗人认为历史是按螺旋形发展的,从顶点向外发展,螺旋发展到最大状态标志着某个时代的结束。诗人的智力已使诗性透明,并试图借此体系来驾驭宇宙。从现在的哲学成果来看,诗人未免显得幼稚,但《幻象》所熔炼的宗教、神话、诗学、历史成分,已使叶芝达到了一种几乎是后人无法逾越的高度。

象征主义的光芒在叶芝手上完成了极其灿烂的内爆和燃烧,毫无遗憾地熄灭了圣火。因为叶芝的名字,使象征主义成为永驻的星辰。

阅读中,在诗人论述的权贵、独裁者、阴谋家、小丑、诗人作家之间,几张绝色的面庞若隐若现,时而丰盈凸露、时而袅娜曲折的身姿缥缈在严谨的理论推衍之中。某些段落突然游离了逻辑,像疲倦的旅人慎独于沉思和回想,完全忘记了行走的目标。这样的段落,往往是在诗人提及一些女人时发生的。他的注意力已同这些女色相遇,追随着昂贵的香味而心潮难平。这是《幻象》中的幻象,固执的美艳,犹如严寒雾气里的一抹桃红,不能不让读者对这些灿烂的尤物,产生微妙的臆想。

读过叶芝作品的人,就必须铭记毛特·岗。她是十九、二十世纪之交爱尔兰自治运动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更是爱尔兰名冠一时的美人。我们从爱德华·傅克斯的《欧洲风化史》里得知,英国女人历来号称是欧洲最为美丽出色的,对这一结论我倒是心存疑惑。她们天然的壮硕腰身与红扑扑的脸蛋总是稍微“漫”出了我们审美的范式。但毛特·岗似乎是另一种类型。她身材高挑,并把这副瘦削的背影保持到了晚年。我们现在从纪念她的网站上还可以看到她伫立于青春时代的傲慢身姿。那时,大胡子萧伯纳曾经与之有一面之缘,他为时年十六岁的毛特·岗“异乎寻常的美丽”而深深感叹。1889年1月30日,经约翰·奥莱利的介绍,叶芝结识了这位鹤立鸡群的刚满二十二岁的演员。这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间概念。这一年,二十六岁的叶芝初涉文坛和江湖。叶芝后来曾详加描述当时的印象:“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光瓣。”苹果的意象一直是西语中爱情的代名词,而喇叭状的苹果花率先吐露着颤动的秘密。被料峭的春风从爱尔兰土地上吹拂起来的一曲民谣《伦敦德里小调》,把苹果花提升到了一个永恒的语境中:“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树枝上摇荡。它飘落在你温柔的胸膛,把它当作我的家……”

我记得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在《苹果树的历史》一文里曾经说过:“苹果花也许是所有树当中开得最好看的,与其嗅觉效果相得益彰。要是见到一棵不同凡响的苹果树,花苞绽放了大半,香味氤氲,恰到好处,路人不免会被它勾住脚步。这是多么卓尔超然,梨树在它面前将尽失花容。”苹果花在叶芝的咏叹里拒绝凋谢,它在思的高处以灿烂的白光拒绝所有成熟或退缩,就像他为毛特·岗写下的《箭》(1901)、《漫游的安格斯之歌》(1893)等作品一样,苹果花不但是毛特·岗的象征,也就是“永恒女性”的隐喻,同样也是性的晶体。自此,愉悦与痛楚所缔结的单方面的山盟海誓,以前所未有的张力,既撕裂又激活了深植于诗人心底的火焰之书,让它不可思议地吐放出浓郁而又忧伤的色泽。

毛特·岗对叶芝的深情进攻是不大介意的,她把这个衣着寒酸、声名渺小的多情郎看作一个有些才气的布尔乔亚文人。她把感动的泪水留在了叶芝的诗集里,合上书本以后,缪斯的强光退去了,叶芝就被囚禁在了文字当中。因此,走动在书本之外的叶芝,反倒像是书的影子或傀儡。

但活在文字深处的诗人却渴望现实的拥抱。在他以舌尖击溃美人的红唇时,毛特·岗吐气如兰,告诉叶芝自己在十九岁时就与老迈的法国政客米勒瓦·吕西安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在两岁时即夭折。为了让儿子复活,毛特·岗竟然又与米勒瓦的儿子在墓地交合,并因此生下一女,现在……已经两岁大了。心上人竟然有如此离奇曲折的遭际,叶芝如遭雷击,他所有的诗开始以水纹的形式扩散了。逐渐平复下来后,叶芝突然看到了一种白光,在水的深处显形,那还是他挚爱的苹果花吗?怎么看上去像是霉菌呀?

这种折磨一直持续,就像被一根麦管吸抽着灵魂。1892年,叶芝为毛特·岗写下了不朽之作《当你老了》,算是他逐步化解了这些情结,苹果花纯洁而妖媚,使文字滞重而下坠: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这首感动了一个世纪的爱情绝唱,对钟情于烈火与剑的刚烈丽人来说,不过是惧怕流血的贵族的无病呻吟。她既不可能去理会这些纤细的缠绵之情,甚至还会拒绝别人去爱她“脸上痛苦的皱纹”。她是爱尔兰的圣女贞德,她的激情与超人的精力使她在慷慨激昂的演说、万人空巷的聚会、一浪高过一浪的民众起义中勇立潮头,并且得到了回报。而她的美貌更平添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凛冽之气。

在如此的光焰映衬下,叶芝不能不为自己的温和主义感到惭愧。他没法绕过巴洛克的繁复,用更直观的行动来证明自己对祖国的一腔热血和对毛特·岗的一往情深。1894午,叶芝的著名诗剧《心愿之乡》在伦敦上演,使他诗名大振。1896年他参加了爱尔兰共和国革命组织,以致1899年的一份警署报告中说他“多多少少是个革命者”。1904年,艾比剧院创建,叶芝出任董事。

在叶芝步履艰难地向心目中的情人靠拢之时,他来自于贵族血液的高贵和学识却让他力不从心,举而不坚。对此,毛特·岗颇为不屑,她认为诗、戏剧等等是宣传的道具,她已立志要把青春和身心献给暴力革命。

1903年的一天,叶芝深陷自织的情网而不能自拔。他的思念化作鱼龙曼衍的缤纷诗行。也许,这已不是出于表现,而是诗人活着的唯一自证方式,是自己在压力下的失语,也是来自于性力梗阻的被迫释放。漂泊的诗思已涉足远游,追寻着被放逐的思念,在一次又一次交臂而过的相逢里,令人心悸的失望如狂奔的罂粟花高蹈在罕无人迹的峡谷。如果说爱情是一只被劈作两半的苹果,叶芝就自觉地得出结论:自己与毛特·岗就是天作合一的绝配!也许他忘记了,他情不白禁地用诗情来黏合着苹果间交错的隙缝。时间愈久,当诗情已成功地置换了爱情完成了偷梁换柱的大手笔之后,心目中的情人略一摇动就不可避免地会把自己撕下血淋淋的一块来。何况,就是这一天,毛特·岗嫁给了一介武夫——麦克布莱德少校。叶芝闻讯,当日写下了《冰冷的天穹》:

我骤然看到那冰冷的、白嘴鸦欣欣的天空

那里仿佛冰在燃烧,而冰又不仅仅是冰

于是幻想和情感,都给驱赶得发了狂

这个或那个念头,每一个都无足轻重

都已消逝,余下的唯有那随着青春的热血

一起过了季节的记忆,早已消亡了的爱情

我把责备从所有的感觉和理性中取出

最后我大喊着,颤抖着,不停地晃动

全身被光穿透了啊!当鬼魂开始加快步伐

临终的麻木的混乱告终了,它是不是

被赤身裸体地送上了大路,作为惩罚——

像本书所说的,被天空中的不正义所击?

每次读到这首诗,就有一种来自高空的寒流从头顶灌入脊柱的感觉。被寒冷彻底僵滞而不得不定型的苦痛,在清丽的冰块衬映下,投射出雪亮的净光。那炙烫的诗情与扭曲的美丽,已被比爱情更为浩瀚的生命缓缓托升。这股寒流从头发到脚趾,从记忆到想象均被它全力浸渍。一种凛冽的澄明,开始从重浊的肉身中渐次分离,似乎欲乘风归去。又宛如一只铜质的盘子,将那半只苹果和盘托出,整个世界,弥浸着黄铜的光泽和半只苹果浓烈的气息……这一年,被叶芝蕴涵深意地命名为“大风年”,这一名称也被乔伊斯写入了《尤里西斯》。

叶芝还曾向毛特·岗解释,这首诗“是一种尝试,去描绘寒冷而超然之美的冬日天空在他身上激起的感情,他感到孤零零而又负有责任,因为那过去的种种错误折磨着他心灵的平静,使他孤独不堪。这是梦幻一般的感受,周围物体依然清晰地固定在脑海里,又在那片刻而永恒悬置的回顾里,加进了这许多年的思想和现实”。这自然是没有任何现实性结果的,但分明可以感知,凭着这一刺激,诗人的胸怀,已无可争议地升跃至澄明之境。这一升跃,对现实中的叶芝来说,又是多么地令人心碎!

这种永难排遣的爱,忽而又转化为势不两立的憎恨。叶芝多次在诗里把毛特·岗与特洛伊战争中的海伦相提并论,有时也用丽达和维纳斯等空前绝后的美人来影射,以此来发泄自己无法拥有的愤怒。

他甚至在理论巨著《幻象》中同样动了感情:

“这里也有美丽的女人,她们的躯体戴上了真面具的意象。在这些人身上有一种灿烂的强度,就像伊丽莎白体抒情诗里的‘燃烧的婴儿’。她们走起路来宛若女皇,背上像是背了一袋箭。但她们只对那些被他们选中或征服了的人才温柔,要不就是对那些跟在她们身后的狗。她们慷慨无度,幻想无穷,嫁给乞丐而终身不二,因为乞丐像一幅宗教画;或者她们做别一种选举,看中一打情人,死时还坚信除了第一个或最后一个情人外谁也没碰过她的嘴唇,她们是那些‘贞洁像月亮般更迭’的女人。

”也许躯体的确是完美的,但头脑总有点不完美,总有对面具的拒绝或不足:出于相位的维纳斯选举了瘸子伏尔甘。”

影射是十分明显的。但生活的变幻总给人提供继续奋斗的刺激,使“曙光在前头”成为最耀眼的光照。1916年4月24日的复活节工人起义是爱尔兰民族独立斗争的重大事件。5月间,起义领导人物包括毛特·岗的丈夫等要人被处极刑。叶芝受到了强烈的震撼和感动。他在《一九一六年复活节》中感叹:“一切都变了,完全变了/一种可怖的美诞生了。”他在充分肯定起义的历史意义的同时,以堂吉诃德的骑士般的执拗,再次向毛特·岗求婚。毛特·岗一言不发,转身又投入了热烈而血腥的战斗……

这种变幻中所包含的转机,与其说是一线际遇,不如说是致命的陷阱。它让依靠幻象支撑写作的人,又一次解除了自己对灵魂许下的盟约。犹如性力在向高峰体验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时,总因意外或营养的贫乏而夭折。但悬空的性力,就会跌入更为黑暗的深渊。深厚的失望,就成为了叶芝唯—的天空。在《亚当的诅咒》中,诗人承认:“我有—个思想,可只能由你来听/你曾经容颜夺目,我曾经努力/用古老的爱情方式来爱过你/一切曾显得幸福,但我们都已变了——/变得像那轮空空的月亮一样疲倦。”

对一个靠激情与幻想来维持生命的人来说,那些为他源源不断输送给养的事物,注定只能长存于他的幻象中。这些丰盛的源泉可以把自己的形象交付给一张美艳的面具,让她的光照哺育诗人的智力和深刻,照亮那些埋伏在平庸之中的言词,从而完成自己对生命的言说过程。

接下来的该是倾听了。可悲的是,我们的诗人已出现致命的耳聋,心也滴血不止,一大堆爱的片断如同玻璃渣一样,让他五内俱焚!既然幻象中的面具与现实中的肉身水火不相容,企图把它们重合在一张婚床上,就成为两难选择。但叶芝仍然想鱼和熊掌兼得,他相信他的魅力和孜孜以求可以惊天地、泣鬼神。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爱河边操练博取技术,准备背水再战。

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1917年叶芝转而向毛特·岗的私生女(另一说是“养女”)伊索德·岗求婚,遭到了后者矛盾重重的拒绝。我好几次在叶芝的年谱中读到这一记载,目光至此,一些苦涩得发烧的东西就闪烁在眼前。它像一根坚韧的鱼刺卡住了诗人的咽喉!也许,一些更为艰涩的言辞,因为它的梗阻,而没有来得及说出。翌年,叶芝娶作家乔治·海德·利斯为妻。这一年,诗人已经五十三岁了。他站在巴利里塔的顶端(爱兹拉·庞德曾经说过,巴利里塔是晚年的叶芝对青春时代性器的向往),等待拿着苹果花而不是玫瑰的毛特·岗的肉身赶赴他的晚宴,长久的等待使他把两只眼睛埋藏在一群星星中。他利用魔咒探视着灵魂的构造和爱的踪迹,海德·利斯不过是毛特·岗的部分替代物,在真理与性欲之间,是诅咒开垦出来的苹果园。从表面上看上去,他平静,皱纹密布,面含深情。

无可否认,在这一劳累的追寻岁月中,诗人得到过极其出色的女人的爱。如果说毛特·岗给叶芝提供了艺术激情的话,那么妩媚的奥莉薇亚·莎士比亚则给了诗人纯生活的抚慰和愉悦。她一度考虑与叶芝结合,后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但他们保持了终生的情谊。而贵族出身的格雷戈里夫人则为叶芝成为一代巨匠创造了优裕的条件,在她的柯尔庄园里,叶芝创作了一生中至为重要的诗篇。他曾满怀激情地说过:“对于我,她是母亲、姐姐、兄弟、朋友,没有她我就无法认识这个世界。她为我动摇的思想带来一种坚定的高尚性。”

这些纯生活的温柔、物质的安慰,如同一道温馨的肉体之墙,可让疲乏至极的诗人得以依赖安栖。但毛特·岗仍然是一枚不屈不挠的钉子,把墙和诗人一起穿透。一种悬空的窒息,终于降临了,在我们走向冥念中的真诚时,叶芝就已被钉在诗歌的十字架上。他的脉管里汩汩流淌的不再是需用圣杯承接的血,而是要用“爱尔兰的器皿“才能接住的苦难、高昂坚挺的节奏、以及被爱搅成乱七八糟的一堆碎片……

世界著名的摄影家约翰·菲利普斯曾同晚年的毛特·岗有过接触。菲利普斯这样描述过她:“尽管已七十一岁,她仍然每个星期日上午不顾警察的监视,在都柏林街头向人群演讲。”而毛特·岗对菲利普斯也讲到了叶芝:“‘叶芝希望戏剧为艺术而艺术,而我要让戏剧成为宣传的。’她笑了笑,又说‘他是女子气十足的男人’。”

最后一句话,该是整个悲剧的症结吧!历史上,因为阴阳倒错而成全的美满姻缘为数并不少,但毛特·岗是以骑士般的情怀来审视叶芝那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柔弱心胸的。她缺乏耐心来处置这些纤秀的激情,她笔直地向前冲锋而去了。女子气也罢,男子气也罢,对晚年的叶芝来说,已毫无意义了。他在《幻象》中论及雪莱和但丁的这一段话,未尝不可以看作诗人已断然解开自己的生命之结:“但丁忍受了各种不幸以及失去贝雅特丽齐的痛苦,但发现了神圣的正义和天国的贝雅特丽齐,而获得解放的普罗米修斯的正义是一种暖昧的宣传家的情感,等待他的女人们不过是些云朵。”看起来,生活在巴利利塔中的诗人,在无数次登高远望之中,他的视线已洞穿云翳,真正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圣的正义和天国的毛特·岗”!

由于手头缺乏资料,我无法知道诗人临终前是否还记着毛特·岗,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个让诗人辛酸地挚爱了一生的女人,她因年老色衰的干瘦和火爆并不会丝毫影响诗人对她的热忱。生活在幻象中的毛特·岗注定会伴随着诗人学识与阅历的加深而同步进入人生晚境,但她绝对不会属于叶芝所钟爱的拜占庭的黄昏。那来自于她一身撒满了阳光的苹果花,在《幻象》中永远芬芳着一个伟大的灵魂。具体地讲,毛特·岗的美丽已是面具,逐渐被花瓣全部置换。甚至,她已彻底汽化了,在诗人的智力、感情空间飘浮,并从他每一个富有生机的句子中释放出迷人的力量。那么,我就注定相信,“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皱纹”,只有更痛苦的叶芝,才配做得到!这样,叶芝能够征服一个时代的灵魂,却未能获取一个女人的芳心,也就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了。

在我所接触到的众多英诗译本和英诗理论专著里,毛特·岗的名字随着诗人飞翔的声誉也找到了一个奇妙的位置。她不像一根锋芒毕露的铁针,倒更像一块砧板,叶芝以卓越匠人的技艺,把自己的灵魂放在上面反复击打,金箔般匀质的完美,被风轻轻拂动,发出无从模拟的清丽深沉之声,在遥远的空气中不停颤抖。

那是来自“绝望深渊中的英雄呼叫”吗?!

1932年,格雷戈里夫人去世。1938年,当莎士比亚夫人去世时,叶芝已完成了他的最后杰作《在本布尔本山下》。但是,我却更喜欢他另外的诗,如《随时间而来的真理》所言,词句已经穿过了火焰与玫瑰,只剩一片纯净的铁色: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多么硬质的言词啊。它斩钉截铁的气质使漫游于欧罗巴大地上那些穿透了铠甲和爱情之帷的骑土精魂相形见绌,然后,灵魂落脚在思想空荡荡的殿堂,却又感到一丝彻骨的冷。叶芝逝世时,毛特·岗并未去凭吊。看来,她从一而终的观念已让她心如铁石。如果她读到了叶芝自撰的“墓志铭”,该有何感叹?!

叶芝在毕生最后一封致友人书中承认:“人们能体现真理但不能认识真理……抽象之物不是生命,处处都存在矛盾。”同样,爱情从来就是具体的、直觉的,爱是损失,爱是血本无归,爱是—大堆血肉模糊的碎片,在幻象中栩栩如生,在生活中潦倒破败。对诗人来说,能在幻象中坚持爱一个人就够了,又怎么管得了她同什么人上床?可是,美好的人生又是多么诱引幻象与现实的亲密啊……

抬头看看吧,我的窗外就盛开着被阳光灌透了的苹果花,这是多好的春色。苹果花毫无节制地怒放,经不起一再地注视和问讯,看着看着就落了,如同飘下了一层爱的血。我打开音响开关,飘出了“卡百利”演唱的《Yeat’s Grave》这首歌,这是怀念叶芝爱情的歌曲,硬朗单薄而清新的旋律,从精美的幻想世界里找到了现实罕见的灵魂色彩,就像扯起了一片叶芝的天空,那近乎天籁的声音和感情演绎,让我看到叶芝苍老的眼神:

Sad that Maud Gonne couldn’t stay,

Da da da da, but she had Mac Bride anyway.

And you sit here with me on the Isle Inisfree,

And you’re writting down ev’rything.

But I know by now.

Why did you sit here, ah……

但是,诗人那“最后我大喊着,颤抖着,不停地晃动,全身被光穿透了啊”的惨叫,却像雷电击穿我们的生活和梦境。

清代新疆流放文人之祁韵士

祁韵士(1751—1815),山西寿阳人。乾隆四十三年(1778)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及国史馆纂修官,历时八年,编纂出《钦定外藩蒙古回部王公表传》,又撰写《皇朝藩部要略》,升任国史馆提调兼总纂官。

嘉庆六年(1801)调任宝泉局(即铸币局)监督。当时仅凭账册交接,并未盘点实物。九年局库亏铜七十余万斤案发,追究历任监督,十年(1805)二月,祁韵士与前四任监督均发往伊犁充当苦差。

祁韵士二月十八日离京,七月十七日抵达伊犁惠远城。沿途考察,随手而记,到戍后整理出《万里行程记》和杂咏诗《池行稿》,赞美新疆风情,“天外奇观似此少,壮游使我歌莫哀。”

时任伊犁将军松筠利用遣员编写志书,先由原山东金乡知县汪廷楷完成初稿,祁韵士到后受命增纂,完成《西陲总统事略》(又名《伊犁总统事略》)十二卷,还完成了《西陲要略》四卷、《西域释地》一卷和《西陲竹枝词》百首。皆考证古今,言简意赅。以严谨治学,影响着后人。

三年期满,获释回籍。曾入两江总督幕府,又任兰州兰山书院和保定莲池书院山长。祁韵士以其丰富著述,成为清代西北史地学的拓荒先驱和奠基人。

(周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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