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二）铁梅的诗

铁梅

西部头题·西部中国诗歌联展（二）铁梅的诗

铁梅

铁梅，黑龙江省双城市人，哈尔滨师范大学及辽宁文学院青年作家班毕业。在新疆从事新闻工作十年，后为新疆话剧团编剧。2009年出家，2012年受具足戒，法号正文。1988年开始写诗，出版有诗集《果实与野兽》、散文集《琴弦上的叶尔羌》等。

两个铁梅

我一定要看看她与我

有何不同

目光在她脸上闪了又闪

还是难以看到

被皮肤所遮盖的缘

把我与她连在一起的虚线

我和她共进午餐

对她说水知道答案

如果你爱我

身体中百分之七十的水

将教育每一个细胞变成美丽的花

花会送给我们一副健康的样子

甜美的笑容

她点头称是：爱将我们衔接

我趁机摸到她的左心房

她的心，从不把痛苦向别人倾诉

她的目光阅尽太多的死亡

沉默，总是死者留给世界最后的语言

我碰触她的睫毛

泪水没有闪现

只有书籍在一页页展开

这才是她的水

她的藏身之所

哪一条鱼可以在水中

舔到自己的眼泪？

两个铁梅

究竟要以怎样的方式相逢

临近分手

答案蓦然出现

那是十年前的一位逝者

当他健康的时候向我微笑

这个名字是一个记者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息

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一个医生

他像一片羽毛无声地坠落在她的怀里

告别

我准备向过去告别

让今天活得和昨天不一样

没有失败感

把时间安排井井有条

把空间整理得清洁有序

擦去那些不断成长的灰尘

在我的脸上

落叶上

我曾经做过的每件事情上

但这种精神不能持久

它是否缺少一个根

告别行动夭折

我总是被今天退货

跌回到过去的某一天

我迈出去的步子就是今天

当我的脚步落下

也许要经历几十年

始终保持一种姿态的历程

多么艰难

为了这个告别

我要扶正我留在

每一个角落的身影

并擦去它们身上疾病的味道

还掉它们所欠的债务

平静地度过

我停留在尘世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要向“我”告别

这世界上的一切

没有一样是你的

没有一样与你无关

你不能拥有他们

但你要与他们做出了断

走出你的房子

走下你的床与欲望

脱下你的衣服、首饰

退出你的食物和睡眠

卸下物质、名声与金钱

也剥离了怨恨和谎言

你过去想要的一切

今天都要把它舍弃

复归于水

复归于婴儿

向“我”告别

不仅是一个理想中的词

而是实际行动

是幸福得以实现的真实内涵

泥塑

我在寺院里运泥

雕塑师傅把泥抹在

菩萨与天王的木头框架上

住持在泥上不时地洒薰衣草藏香

和一些咒语

抹好的部分我们镶嵌了硬币

我们怀着虔诚

用手触摸土水麦草的结合物

它们是合成世界的物质

孕育生命的物质

它们将呈现出一尊佛的面容

未来它的面前将出现花朵与水果

灯烛清水袅袅的檀香

着地的膝盖与头颅

黑暗中摸索的双手

迷雾中精神的闪光

它们金碧辉煌功德圆满

看来它们并不在意

用来制作身体的材料

它们只想表达

在此出现的目的和意愿

为我们带来

一个清凉寂静的空间

爱与慈悲的出发点

落发

空气中簌簌地响着一个声音

如果它被放大一些

一定有点像收割麦子

刮刀锋利无比

不到五分钟

全体头发已离开我的脑袋

理发师说闭着眼睛别睁开

结果会让你大吃一惊

但自始至终

我觉得自己的头

和平时一样

没感觉到缺少了什么和

那应有的一种轻

出门就不一样了

理发师说

镜子里面

出现了一个小和尚

旁边一位正在理发的维吾尔族英俊男子

在把她夸奖：很漂亮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也跟着点头说：很棒

我自己摸了几下

我的头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摸到我的头

而非头发

并且我摸到头发的种子生长的梦想

出门的时刻到了

头认识的第一件事物是：寒冷

前所未有的在家里

寒风依然在吹我的头

不，寒风是从我的脑袋中长出来的

像F4方程式赛车

争着从我的头皮上飞驰而过

寒冷

来自一种习惯

我的头在痛彻肺腑地思念

它率领了三十多年

却在瞬间坠落的飘飘长发

莲花

莲花喜欢听我的声音

我的嘴里唱出了

莲花

我的心中有一首

关于莲花的歌

它一旦被发出

空气就把它

传到莲花的耳朵里

而阳光则描绘出它的色彩

发送给莲花的眼睛

我的喜悦变成清香

被莲花闻到

我的手

探入虚空

在那里

莲花触摸了我的指尖

我的声音养育了莲花

我连续不断地唱

莲花就会一点点长大

莲花坐在蓝天里

在白云上伸懒腰

莲花思念的眼泪掉进我的喉咙

查看我的声音何时能从梦中出发

莲花的营养

来自我对它的热爱

而我的爱来自生活无边的淤泥

泥中有无数的生命

生命中有无数的痛苦

痛苦中诞生了

呼唤莲花的我的歌声

金刚经

诵经的声音

构成了一个空间

最初与一辆轿车相近

之后它用光芒渐渐向四方渗透

诵经的声音如同遇到了一面镜子

佛陀的思想之光

即刻被返照回来

甚至它掀起微风

吹起细雪刮过路面

诵经的声音

渐渐融入我们目之所及的一切

蓝天雪山田野

也加入了唱诵

佛陀的精神像风

抚摸着一切

像水

灌注着世界

善男子善女人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若心无住

它便生出光明

光明的中心

佛陀的无住之心

与这里相距三千年

那里的光抵达这里也需要三千年

途中佛的弟子们用梵文

记下了他的话

书中的光与宇宙的光

开始合流

途中西域龟兹人鸠摩罗什

用汉文翻译了他的话

梵文的光与汉文的光

交相辉映

这些光在眼前奔流

烤得脸发热

它们过于明亮

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三千年的遥远时光在一颗心中

如梦幻泡影

三千年大地所经历过的苦难与沧桑

如露亦如电

唯有金刚经的光与我们心中的光

一直在交相辉映

如如不动

笑脸

山羊有一副笑脸

与它的心情无关

它的脸仅仅符合人类的欣赏习惯

是我们视觉的一厢情愿

眼下这副笑脸静静开放在

一个卖羊肉的铁架子前

铁杆子上横着有五个钩子

挂着三只卖掉一半的羊

一条绳子让正在笑的山羊与它们紧紧挨着

在被剥夺了笑脸的三个不完整的同类脚下站着

静静地笑着

它是想到了过去还是未来

过去它也许是一个人

跟着他宰过的羊来到人世

从母胎里出来就情不自禁

发出咩咩的声音

把青草和干草当成美味佳肴

未来它透明的身体也许

会与宰它的主人亦步亦趋

一直到把这个人送到生命的尽头

之后接替他成为一个人

再从原路返回

现在它的生命只在转念之间

那三个半只的羊身一旦消失

屠夫就会迫不及待地

取下它的笑脸

晚餐

晚餐时我的碗中

突然出现一条可怕的虫子

黑色的、丑陋的虫子

肆无忌惮地盯着我问

怎么还不把它吃下去

“我不过是个假象

你不必当真

你就当吃掉一个幻影。”

但是它太难看了

像是与煤在地下共存了

亿万年

它把白色的米都染黑了

“如果我漂亮你就会吃我吗

或者说我有营养

能治百病。”

我忽然意识到

能够把这个假设变为现实

对它来说并不难

我认为它有毒

是因为它丑

假如它有毒却并不丑

我就会掉进它的圈套

它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说：“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是你的心的一部分

我的名字叫贪婪

你拒绝吃我是因为你贪图美味

你企图吃我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阳光滴答

阳光明媚

冬天屋檐下拐了个弯儿

滴答

阳光被自己弄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黑暗与寒冷

皆不可停留太久

无知的腐叶再厚

也经不起智慧之火焚烧

听，我身上的滴答声

影子们东躲西藏

身世凄凉

剩余的水

被迫学会了笑

滴答滴答

我的掌心镶嵌着两小朵温暖的火

从此我的心以感恩的泪水为家

风声

我们在泉水边午餐

我们的眼光落在水底

被水草打扫

之后再被水波托上来

这时候我们站起身

风就来了

坐下去

风就消失了

原来风是个高个儿啊

我们离开泉边在山谷间行进

不知何时

风又追了上来

呼呼呼地拉着我的耳朵

回头找

不见它的影子

树是静的

山是静的

天空是静的

像一幅亿万年也没有被碰触过的画

再前进

风又来了

呼呼呼地拉着我的耳朵

山谷里其它的地方是没有风的

雪静静地燃烧着

向阳的地方

雪在变薄

阳光静静地在雪地上

收回了睡眠和一个个

洁白的梦

融化了的雪

变成水无声无息

爬向地上的每一粒尘土

但风一直卖力地尾随着我

呼呼呼地拉着我的耳朵

原来

风不在天与地之间的任何一个地方

它只因我而存在

在我那颗不肯安静的心上

正在不断地孕育和出生

水声

水声从山谷亿万年的寂静中

撕了一道裂口出来

白云拉着水声透明的绳子出门

鹰用水声把翅膀磨得更加锋利

水声悠长

纵贯一个人的诞生到死亡

世界亮了又黑了

一颗心碎了

又开始重新聚合

有时

一棵树就能隔断水声

有时走着走着

我们就把水声丢了

一个朋友说

天地风云中铺满了佛陀的经文

而水声此刻正在宣说法音

水声四起

大地被点燃

智慧照亮的春天里

众生喧哗

我独自沿着水声前行

悄悄接近一个山谷最初的寂静

光

一个小孩用手

轻轻地托起它

是的

这个屋子很暗

光从屋顶直接掉下来

他没有让它落在地上

他把光接住了

捧着光的小手

像春天拿到的一束鲜花

在这个幽暗的小屋

只有他独自在家

一道光在独自穿越

从众多的喧哗之物中

得到了这个玩具般令人着迷的孩子

一块光在他的手中不倦地跳动着

闪耀着一言不发

火真美

火真美

胜过纯洁的眼泪

当火向我发出告别的声音

我的心将充满感恩

那时我已经被完成

在世间实现了一次转身

明日的那人

你将不能与之相认

那缔造宇宙诞生的火

真美

它简单的微笑

恰似孕育我的眼泪

光很强

像烧红了的一块铁